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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晉惠公大誅群臣 管夷吾病榻論相(3)


  卻說共華在家,聞鄭父等事泄被誅,即忙拜辭家廟,欲赴朝中領罪。其弟共賜謂曰:「往則就死,盍逃乎?」

  共華曰:「卆大夫之入,吾實勸之。陷人於死,而己獨生,非丈夫也!吾非不愛生,不敢負卆大夫耳!」

  遂不待捕至,疾趨入朝,請死。惠公亦斬之。卆豹聞父遭誅,飛奔秦國逃難。惠公欲盡誅裡卆諸大夫之族。郤芮曰:「『罪人不孥①』,古之制也。亂人行誅,足以儆眾矣。何必多殺,以懼眾心?」

  惠公乃赦各族不誅。進屠岸夷為中大夫,賞以負葵之田三十萬。

  〔①孥:妻兒。罪人不孥:處殺不誅連妻兒。〕

  卻說卆豹至秦,見了穆公,伏地大哭。穆公問其故。卆豹將其父始謀,及被害緣由,細述一遍。乃獻策曰:「晉侯背秦之大恩,而修國之小怨,百官聳懼,百姓不服。若以偏師往伐,其眾必內潰,廢置惟君所欲耳。」

  穆公問於君臣。蹇叔對曰:「以卆豹之言而伐晉,是助臣伐君,於義不可。」

  百里奚曰:「若百姓不服,必有內變,君且俟其變而圖之。」

  穆公曰:「寡人亦疑此言。彼一朝而殺九大夫,豈眾心不附,而能如此?況兵無內應,可必有功乎?」

  卆豹遂留仕秦為大夫。時晉惠公之二年,周襄王之三年也。

  是年,周王子帶以賂結好伊雒之戎,使戎伐京師,而己從中應之。戎遂入寇,圍王城。周公孔與召伯廖悉力固守。帶不敢出會戎師。襄王遣使告急于諸侯。秦穆公、晉惠公皆欲結好周王,各率師伐戎以救周。戎知諸侯兵至,焚掠東門而去。惠公與穆公相見,面有慚色。惠公又接得穆姬密書,書中數晉侯無禮于賈君,又不納群公子,許多不是。教他速改前非,不失舊好。惠公遂有疑秦之心,急急班師。卆豹果勸穆公夜襲晉師,穆公曰:「同為勤王而來此,雖有私怨,未可動也。」

  乃各歸其國。

  時齊桓公亦遣管仲將兵救周,聞戎兵已解,乃遣人詰責戎主。戎主懼齊兵威,使人謝曰:「我諸戎何敢犯京師?爾甘叔招我來耳!」

  襄王於是逐王子帶。子帶出奔齊國。戎主使人詣京師,請罪求和,襄王許之。

  襄王追念管仲定位之功,今又有和戎之勞,乃大饗管仲,待以上卿之禮。管仲遜曰:「有國、高二子在,臣不敢當。」

  再三謙讓,受下卿之禮而還。是冬,管仲病,桓公親往問之。見其瘠甚,乃執其手曰:「仲父之疾甚矣。不幸而不起,寡人將委政於何人?」

  時甯戚、賓須無先後俱卒。管仲歎曰:「惜哉乎,甯戚也!」

  桓公曰:「甯戚之外,豈無人乎?吾欲任鮑叔牙,何如?」

  仲對曰:「鮑叔牙,君子也。雖然,不可以為政。其人善惡過於分明。夫好善可也,惡惡已甚①,人誰堪之?鮑叔牙見人之一惡,終身不忘,是其短也。」

  桓公曰:「隰朋何如?」

  仲對曰:「庶乎可矣。隰朋不恥下問,居其家不忘公門②」

  言畢,喟然歎曰:「天生隰朋,以為夷吾舌也。身死,舌安得獨存?恐君之用隰朋不能久耳!」

  桓公曰:「然則易牙何如?」

  仲對曰:「君即不問,臣亦將言之。彼易牙、豎刁、開方三人,必不可近也!」

  〔①惡惡已甚:惡:疾惡;惡:惡人惡事。太疾惡如仇。
  ②公門:國君之門。〕


  桓公曰:「易牙烹其子,以適寡人之口,是愛寡人勝於愛子,尚可疑耶?」

  仲對曰:「人情莫愛於子。其子且忍①之,何有於君?」

  桓公曰:「豎刁自宮②以事寡人,是愛寡人勝於愛身,尚可疑耶?」

  仲對曰:「人情莫重於身。其身且忍之,何有於君?」

  桓公曰:「衛公子開方,去其千乘之太子,而臣於寡人,以寡人之愛幸之也。父母死不奔喪,是愛寡人勝於父母,無可疑矣。」

  仲對曰:「人情莫親于父母。其父母且忍之,又何有於君?且千乘之封,人之大欲也。棄千乘而就君,其所望有過於千乘者矣。君必去之勿近,近必亂國!」

  桓公曰:「此三人者,事寡人久矣。仲父平日何不聞一言乎?」

  仲對曰:「臣之不言,將以適君之意也。譬之于水,臣為之堤防焉,勿令氾濫。今堤防去矣,將有橫流之患,君必遠之!」

  桓公默然而退。畢竟管仲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①忍:殘忍。
  ②自宮:自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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