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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衛宣公築台納媳 高渠彌乘間易君(2)


  兩人淚眼相對,彼此勸酬。公子壽有心留量。急子到手便吞,不覺盡醉,倒于席上,鼾鼾睡去。公子壽謂從人曰:「君命不可遲也,我當代往。」

  即取急子手中白旄,故意建③於舟首,用自己僕從相隨。囑咐急子隨行人眾,好生守候。袖中出一簡,付之曰:「俟世子酒醒後,可呈看也。」

   〔③建:豎立。〕

  即命發舟。行近莘野,方欲整車登岸,那些埋伏的死士,望見河中行旌飄,認得白旄,定是急子到來。一聲呼哨,如蜂而集。公子壽挺然出喝曰:「吾乃本國衛侯長子,奉使往齊。汝等何人,敢來邀截?」

  眾賊齊聲曰:「吾等奉衛侯密旨,來到汝首!」

  挺刀便砍。從者見勢頭兇猛,不知來歷,一時驚散。可憐壽子引頸受刀,賊黨取頭,盛於木匣,一齊下船,偃旄而歸。

  再說急子酒量原淺,一時便醒,不見了公子壽,從人將簡緘呈上。急子拆而看之,簡上只有八個字雲:「弟已代行,兄宜速避。」

  急子不覺墮淚曰:「弟為我犯難,吾當速往。不然,恐誤殺吾弟也!」

  喜得僕從俱在,就乘了公子壽之舟,催趲舟人速行。真個似電流光絕,鳥逝超群。其夜月明如水,急子心念其弟,目不交睫。注視鷁首之前,望見公子壽之舟,喜曰:「天幸吾弟尚在!」

  從人稟曰:「此來舟,非去舟也!」

  急子心疑,教攏船上去。兩船相近,樓櫓俱明。只見舟中一班賊黨,並不見公子壽之面。急子愈疑,乃佯問曰:「主公所命,曾了事否?」

  眾賊聽得說出秘密,卻認為公子朔差來接應的,乃捧函以對曰:「事已了矣。」

  急子取函啟視,見是公子壽之首,仰天大哭曰:「天乎冤哉!」

  眾賊駭然,問曰:「父殺其子,何故稱冤?」

  急子曰:「我乃真急子也。得罪于父,父命殺我。此吾弟壽也。何罪而殺之?可速斷我頭,歸獻父親,可贖誤殺之罪。」

  賊黨中有認得二公子者,于月下細認之曰:「真誤矣!」

  眾賊遂將急子斬首,並納函中。從人亦皆四散。《衛風》有《乘舟》之詩,正詠兄弟爭死之事。詩曰: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①,
  願言思子,中心②養養③。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④,
  願言思子,不瑕⑤有害!

  〔①景:影。②中心:心中。③養養:憂思。④逝:死去。⑤不瑕:無瑕。〕

  詩人不敢明言,但追想乘舟之人,以寓悲思之意也。

  再說眾賊連夜奔入衛城,先見公子朔,呈上白旄。然後將二子先後被殺事情,細述一遍,猶恐誤殺得罪。誰知一箭射雙雕,正中了公子朔的隱懷。自出金帛,厚賞眾賊。卻入宮來見母親說:「公子壽載旌先行,自隕其命。喜得急子後到,天教他自吐真名,償了哥哥之命。」

  齊姜雖痛公子壽,卻幸除了急子,拔去眼中之釘,正是憂喜相半。母子商量,且教慢⑥與宣公說知。

  〔⑥慢:遲;緩。〕

  卻說左公子泄,原受急子之托;右公子職,原受公子壽之托,二人各自關心。遣人打探消息,回報如此如此。起先未免各為其主,到此同病相憐,合在一處商議。候宣公早朝,二人直入朝堂,拜倒在地,放聲大哭。宣公驚問何故,公子泄、公子職二人一辭,將急子與公子壽被殺情由,細述一遍,「乞收拾屍首埋葬,以盡當初相托之情。」

  說罷哭聲轉高。宣公雖怪急子,卻還憐愛公子壽。忽聞二子同時被害,嚇得面如土色,半晌不言。痛定生悲,淚如雨下。連聲歎曰:「齊姜誤我,齊薑誤我!」

  即召公子朔問之,朔辭不知。宣公大怒,就著公子朔拘拿殺人之賊。公子朔口中應承,只是支吾,那肯獻出賊黨。

  宣公自受驚之後,又想念公子壽,感成一病,閉眼便見夷薑、急子、壽子一班,在前啼啼哭哭。祈禱不效,半月而亡。公子朔發喪襲位,是為惠公。時朔年一十五歲,將左右二公子罷官不用。庶兄公子碩字昭伯,心中不服,連夜奔齊。公子泄與公子職怨恨惠公,每思為急子及公子壽報仇,未得其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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