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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堅備儀聘王猛


  卻說秦王苻生夜夢大魚食蒲,又聞長安謠言:「東海大魚化為龍,男皆為王女為公。」

  生疑謠應魚遵,將遵殺之,及夷其子孫十餘人。時生飲酒無晝夜,多所殺戮,自以眇目,諱言「殘、缺、偏、只、少、無、不具」之類,誤犯而死者,不可勝數。剝人面皮,使人歌舞以為樂。群臣保一日如度十年。時宗室及大臣、親戚忠良,殺害略盡,死者不可勝記。

  史說東海王苻堅,字永固,乃苻洪季子苻雄之子也。其母苟氏嘗游漳水,祈子於西門豹祠,其夜夢於神交,因而有孕,十二月而生堅焉。生堅時,有神光自天燭其庭,堅背有赤紋隱起,成字曰:「草付臣又土。」

  及長,臂垂過膝,目有紫光,祖洪奇而愛之。史說堅幼年七歲,聰好敏施,舉措不失機。徐統謂之曰:「此兒有霸王之相。」

  又密謂之曰:「苻郎爾後當大貴。」

  堅曰:「誠如公言,不敢忘德!」

  八歲,請就家學。

  洪曰:「汝夷狄異類,但知飲酒,今乃來學耶?」

  欣然許之。

  初,健之入關也,夢天神遣使者,送來朱衣赤冠,命拜堅為龍驤將軍。健至翌日,就拜堅為龍驤將軍。堅博學多藝,有經濟大志,後封東海王,與薛贊、權翼善。于時苻生為長夜之飲,誅殺大臣,當贊、翼二人密說堅曰:「主上猜忌暴虐,中外離心,方今秉主秦祀者,非殿下而誰?願早為計!勿使他姓得之!」

  堅曰:「主上雖無道,君也,若殺之自取,則成天下萬代之駡名耳!」

  贊、翼曰:「殿下執小義,必後噬臍無及。」

  堅猶豫,以問尚書呂婆樓曰:「主上無道,薛贊、權翼叫孤自取其業,其事若何?」

  婆樓曰:「此事可行。僕,刀環上人耳,不足以辦大事,僕裡舍有一賢士,北海人也,姓王名猛,其人有王佐之才,謀略不世之出,征西大將軍桓溫屢請不起,現隱華山。殿下宜請諮之。」

  堅曰:「吾備聘禮,卿可代我請之。」

  呂婆樓欣然領諾。於是堅備金帛之禮,作書使尚書呂婆樓往華山聘王猛。呂婆樓即出上馬,帶從人來華山,到莊門外下馬扣門。問曰:「王先生在莊上否?」

  童子入去,不一時,王猛出迎入內,在草堂講禮訖,呈上禮物而言曰:「今東海王苻堅,久聞先生大名,無緣拜會,敬備薄禮,命予來聘,望乞就行。」

  猛曰:「山野狂夫,無甚奇才,何勞貴人親臨?若有下問,召僕趨至,甚為惶恐。」

  言訖,置酒相待,在莊上同宿一宵。

  次日,王猛收拾琴書,與呂婆樓一同前來,入見東海王。

  苻堅一見猛,遂握手相語,歡若平生,談論少項,勝如舊識。邀入後堂講禮,問寒暄畢,苻堅下拜曰:「秦室鄙胄,單于愚人,久聞先生大名,如雷灌耳,是以昨日使尚書呂婆樓敬造仙莊,已呈賤名文幾,未審覽否?」

  王猛答禮曰:「北海田夫,疏慵成性,今蒙殿下見召,下情不勝感激!見大王有愛民憂國之心,但恨猛年幼才疏,不堪治政,有誤下問。」

  苻堅曰:「呂尚書之言,權參軍之語,豈虛謬哉?望先生不棄鄙賤,曲賜見教。」

  王猛曰:「呂尚書,世之高才,王猛乃一村夫耳,安可以談天下事?二公差舉,而大王舍美玉就頑石,此乃誤矣!」

  苻堅曰:「夫古聖賢,學成文武之業,當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可謂孝矣;救民於水火之中,致君於堯舜之化,此謂忠矣,世人望先生久矣!堅愚魯,得賜教之,實為萬幸也!」

  王猛笑曰:「大王慨然,欲聞愚論,盡當剖露,願聞其志。」

  苻堅乃屏去左右,起席而謝曰:「今主上無道,殺戮無辜,士民生怨,中外離心,孤不度德量力,欲伸大義於天下,誠恐不然。吾志在天下,而智術短淺,遂用猖獗至於今日,志猶未已。請計將安用?」

  王猛答曰:「主上失德,吏民各懷二心,可早圖之,免彼晉、燕來侵,若緩延之,久則生亂。」

  堅又曰:「吾欲統一六合,自趙末以來,豪傑並起,跨州連郡者,不可勝數。」

  猛曰:「桓溫比于姚襄,則名齊而眾寡。然溫能克襄,以強為弱,非為天時,亦人謀也。今溫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以令諸侯,誠然不可與爭鋒。晉王已據有江東之地,已立數世,國險而民富,賢能為之用,此可與援而不可圖也。今鄴城千里,為慕容儁所據,此乃用武之地;而其儁先立長子,有才而死之,今立次子慕容暐為嗣。吾聞鄴城人談暐好游絲竹之樂,卻無略德之聲,慕容儁一死,彼必不能守,而期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大王既帝室之胄,信義著于四方,攬召英雄,思賢若渴,若跨有關中,保其險阻,外結晉主,內修政理,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鄴中之軍以向平域,大王舉長安之眾以出建康,百姓各簞食壺漿以迎大王;則北方之域,盡為大王有也。誠如是,霸業可興,秦國大可成矣!」

  堅離坐扳手而謝之曰:「先生之言,金石之論,使堅撥雲霧而見青天也!恨見先生之晚矣!」

  又謂曰:「孤之遇卿,若劉玄德之遇孔明也。」

  苻堅自此重猛,食則同幾,臥則同榻,終日議論天下大事。

  其時王猛,年三十一而出仕也。

  當秦太史令康歡言于秦王生曰:「昨夜三月並出,孛星入太微,東升自去。自去月上旬,沉陰不雨,以至於今,將有下人謀上之禍!」

  生大怒曰:「汝以妖言惑朕。」

  令武士捕殺之。

  乃入宮飲酒,夜醉,謂宮女曰:「苻法兄弟亦不可信,明日當除之。」

  苻法,亦苻雄之子,苻堅之兄。是夜,苻法身體因倦,隱幾而臥,夢見神人告之,說:「主生明日必殺汝也。」

  苻法驚寤心悸之,忽宮女來報知此信,法大驚,急出問梁平老,平老邀法見堅,謂堅曰:「今主上失德,上下嗷嗷,人懷二志,目今晉、燕伺隙而動,臣恐禍發之日,家國俱亡。聞宮女報說,見主上明日要殺皇兄苻法,今皇兄邀臣來見殿下,此殿下之家事也,宜早圖之,否則必遭其害。」

  堅謂苻法曰:「你先引親隨之人,各執利刃入宮,吾後便來。」

  於是苻法與梁平老等引壯士三百人,潛入雲龍門。苻堅亦率麾下兵三千人,鼓噪繼進。

  時宿衛將士皆執兵器而立,見是苻堅,各舍杖歸堅,同法入宮。苻生猶昏寐未寤,被堅令甲士執出殺之。苻生死年二十三歲,在位二年,到此被堅弑之。

  次日,王猛與呂婆樓等立東海王苻堅為秦皇帝。堅讓兄苻法,法不受曰:「汝嫡嗣,且賢,吾何敢當?」

  於是堅令去皇帝號而為「秦天王」,改元永興元年。遣人盡誅幸臣趙韻、董榮等三百餘人,以子苻羌為皇太子,兄苻法為丞相,弟苻融為陽平公,次子還為長樂公。王猛、薛贊為中書侍郎,權翼、呂婆樓為給事黃門侍郎,與猛、贊並掌機密,以梁平老為尚書郎,以李威為左僕射。

  卻說堅母苟氏,思苻法為堅之長,德而且賢,又深得眾心,懼後為變,乃遣人召入宮內,以鴆殺之。少頃,堅入宮,見已殺法在地,急問左右,左右具以苟氏之言對之,堅涕泗滂沱,悲慟吐血。左右勸曰:「死者不可複生,何必哭之以傷貴體!」

  堅拭淚而言曰:「吾兄賢明有德,何故殺之?」

  言訖,遂令收斂殯葬,諡曰「哀王」。又封其子陽為東海公。

  秦王堅與文武出遊,自臨晉登龍門,顧指而謂群臣曰:「美哉,山河之固!婁敬有言,關中四塞之國,真不虛也!」

  權翼、薛贊對曰:「吳起有言,『在德不在險』。願陛下追踵唐虞,懷遠以德,山河之固,不足恃也!」

  堅大悅,乃領眾還長安。

  十一月,秦王堅私行至尚書省,率問諸政之事。丞相程卓無以為對,以是見其文案不治,次日免左丞相程卓,以王猛代之為左丞相。於是王猛親寵愈密,朝政莫不由之。

  戊午二年二月下旬,王猛趨朝出來,因遇特進樊世,乃氐之豪傑也。其先有大勳於苻氏,自負氣倨傲,乃辱猛曰:「吾輩與先帝共興事業,不預時權,君無汗馬之勞,何敢專營大任?是我為耕稼而君食之乎!」

  猛曰:「方當使君為宰夫,安直耕稼而已?」

  世大怒曰:「要當懸汝首于長安城,不爾者,終不處於世也!」

  猛忍氣回家。次日猛侵晨早先入朝,奏知樊世辱己之事與秦王堅。堅怒曰:「必須殺死此老氐!然後百僚可整。」

  俄而世至,便與王猛爭論於堅前,欲以牙笏擊猛。秦王堅大怒曰:「投鼠須當避其器,我跟前尚如此逞強!」

  發命將世斬之。武士將世斬首,傳首至殿前,於是公卿以下,無不懼猛。是日,又改甘露元年,又以王猛為中書令、京兆尹。猛與中丞鄭羌、協規齊志,數旬之間,有貴戚豪強者,被猛、羌按察其過,以罪誅死二十餘人,於是豪右屏氣,路不拾遺,風化大行,百姓安堵。堅始歎曰:「今日始知治天下之法,有天下之為尊也。」

  九月,秦境大旱,秦王堅自減膳撤樂,命後妃以下悉去羅紈。使守宰開山澤之利,公私共之,息兵養民,後旱不為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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