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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大將平齊賓仰伏 元臣述疏論興亡(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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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隗囂,一日問于班彪曰:「往昔周亡,戰國並爭數世,然後方定,實乃蘇秦、張儀縱橫之術,而致王興。吾今欲效以行之,可乎?」 彪曰:「周之廢興,與漢殊異。周爵五等,則諸侯從政,而根本既微,枝葉強大,故其末流有縱橫之事,勢數然也。漢承秦制,改立郡縣,主有專己之威,臣無百年之柄。 至於成帝,假借外家,哀平短柞,國祀三絕,故王氏擅朝,能竊位號,危自上起,則傷及下,是以即真之後,天下引領而歎! 十餘年間,中外騷擾,遠近皆懼發假號雲合,咸稱劉氏,不謀同辭。方今雄傑帶州域者,皆無六國世業之資。百姓謳思景仰,漢必復興,已可知矣。」 囂曰:「汝言周、漢之勢,可也。至是但見愚人紛紛,並與劉氏驅立,若此之故,而謂漢復興,疏矣。昔秦失其鹿,劉季逐而掎之。時民複知漢可興乎?」 彪見其強辯不聽,乃作《王命論》以諷之。《論》曰: 昔堯之禪舜曰:「天之歷數在爾躬。」 舜亦以命禹,洎與稷契咸佐唐虞。至湯武而有天下,劉氏承堯之祚,堯據火德而漢紹之,有赤帝之符。俗見高祖興于布衣,不達其故,至比天下于逐鹿。幸捷而得之,不知神器有命,不可以智力求也。悲夫!此世所以多亂臣賊子也。夫饑饉流離,饑寒道路,所願不過一金。然終轉死溝壑,何則?貧窮亦有命也。 況乎天子之貴,四海之富,神明之祚,可得而妄處哉!故雖遭離阨,曾竊其權柄。勇如信、布,強如梁藉,成如王莽。然卒鼎鑊伏質,烹醢分裂,又況麼麽不及數子,而欲暗奸天位者乎?昔程嬰之母,以嬰家世貧賤,卒富貴不祥,止嬰勿王。王陵之母,知漢必得天下,遂伏劍而死,以固勉陵。夫以匹婦之明,猶能推事之理,致探禍福之機,而全宗祀於無窮,垂策書於春秋,而況大丈夫之事乎!是故,窮達有命,吉凶由人。嬰母知廢,陵母知興。 審此二者,帝王之事決矣。加之高祖寬明而仁恕,知人善任使,當食吐哺。納子房之策,拔捉揮洗。揖酈生之說,舉韓信於行陣,收陳平於亡命。英雄陳力,卒策畢舉,此高帝之大略,所以成帝業也。若乃靈瑞符應,其事甚眾,故淮陰留侯,謂之天授,非人力也。英雄誠知覺悟,超然遠覽,淵默深識,收陵、嬰之名分,絕信、布之凱覦,則福祚流於子孫,天祿其永終矣。 臣班彪頓首百拜,謹奉《論》上。 *** 隗囂接《論》讀罷,謂曰:「若卿之論,則古之帝王,皆有預卜而後興乎?」 遂不聽所言,退殿而去。彪見直諫不從,私出城奔往河西,令人報知竇融。融遂出接,邀入衙廳施禮。 二人坐敘,融曰:「遠勞賢士下顧,必有事否?」 彪曰:「為屢諫囂賊不從,故私離郭境,來佐輔賢宰,望納為用。」 竇融大喜,謂曰:「吾心久欲東向,奈以河西隔遠,如之奈何?」 班彪曰:「大丈夫當磊磊落落,決意而往,不可疑貳,以墮其志。今漢帝威德信著,仁智待人,誠所謂有德之君也。賢宰深明才略,博覽古今,決禍亂,察廢興,運猶反掌,豈可久淹自溺而不見用於世!昔惠王幣聘孟子千里而來,況此東郡界乎?」 竇融聽罷,大喜,因留宿帳中,共畫籌策,甚愛敬之。 卻說隗囂為人奸佞,詭詐百端,外順人望,內懷異心。一日,與辯士張玄議曰:「吾欲效秦、儀之術,無是人,欲托賢士往河西,說連竇融,合兵共勢,公意若何?」 玄曰:「臣但無儀、秦之辯,合縱之謀,君既有命,豈敢畏憚而違哉?」 遂拜別上馬。隗囂送出郭外分手。 張玄行至河西,令人報知,竇融迎入施禮,退堂坐敘,問曰:「賢士來此何意?」 玄曰:「來此非別,特為賢者興業。」 融曰:「吾乃一庸夫耳,豈當是任!縱能興舉,則勢力不及。」 張玄曰:「賢宰不可疑貳,更始事業已成,尋覆亡滅,此一姓不再興之效。今即有所主,便相系屬,一旦拘制,自令失柄,後有危殆,雖悔無及。且今豪傑競逐,雌雄未決,當各據土宇,與隴、蜀合從。高可為六國,下不失尉佗。」 竇融聞言,沉吟未決,乃曰:「待吾思之。」 張玄遂別而退。 融乃召眾豪傑及諸郡太守,計議其事。內有識者皆曰:「漢承堯運,歷數延長。今皇帝姓號見於圖書,自前世博物道術之士,穀子、雲夏、賀良等,建明漢有再受命之符,言之久矣。 故劉子駿改易名字,冀應其占。及莽末,道士西門君惠言劉秀當為天子,眾遂謀立子駿。事覺被殺,出謂百姓觀者曰:『劉秀真汝主也。』此皆近暴者,智者所共見也。除言天命,且以人事論之。今稱帝者數人,而洛陽土地最廣,兵甲最強,號令最明,觀符命而察人事,他姓則未能當也。」 竇融聞言,甚喜,遂與諸郡太守小心猜詳,從容決策東向。五年夏月,遣長史劉鈞,奉書詣赴洛陽。 卻說漢帝聞河西之地居民稠密,財富充盈,又日連接隴蜀,常欲招之,以逼隗囂。一日,遣使齎書遺融,途遇劉鈞,即與俱還,見帝具說其事。帝聞大喜,禮饗鈞畢,乃遣劉鈞齎持璽書,回賜竇融。鈞辭帝出朝,上馬回至河西,入見竇融,將璽書呈上。竇融視書曰: 制詔行河西五郡大將軍事,屬國都尉,勞鎮守邊。五郡兵馬精強,倉庫有蓄,民庶富殷。外則折挫羌胡,內則百姓蒙福,威德流聞,虛心相望。奈道路隔塞,悒悒何已。蒙遣長史奉書所至,深知厚意。今益州有公孫子陽,天水有隗將軍,方蜀漢相攻,權在將軍,舉足左右,便有輕重。以此言之,欲相厚,豈有量哉! 諸事俱長史所見,將軍所知,王者所興,千載一會,遂欲立桓文,輔微國,當勉卒以功業。欲三分鼎足,連橫合縱,亦宜以時定。天下未並,吾與爾絕域,非相吞之國。今之議者,必有任囂教尉佗制七郡之計。王者有分土,無分民,自適已事而已。今以黃金二百斤,賜將軍,授為涼州牧,便宜輒言。 *** 竇融讀罷,大喜。自璽書一至,河西鹹驚,以為天子明見萬里之外。融即遣劉鈞,齎書詣京見帝。書曰: 臣融竊伏自惟,幸得托先後末屬,蒙恩為外戚,累世二千石。至臣之身,複備列位,假曆將軍,守持一隅,以委質則易為辭,以納忠則易為力。書不足以深達至誠,故遣劉鈞,口陳肝膽,自以底裡上露,長無織介。而璽書盛稱蜀漢二主,分鼎足之權,任囂、尉佗之謀,竊自傷痛。 臣融雖無識,猶知利害之際,順逆之分,豈可背真舊之主,事奸偽之人;廢忠貞之節,為傾覆之事;棄已成之基,求無益之利。此三者,雖間狂夫猶知就,而臣獨何以用心! 謹遣同產弟友,詣闕口陳,伏冀親慈,俯垂昭鑒。 *** 帝覽書大喜,歎曰:「竇將軍誠有忠心于國也。」 即令鈞使回報,合會進兵。鈞遂拜別上馬而回。行至河西,入見竇融,具說前事。融深知帝意,乃遣使齎書至隴右責囂,書曰: 伏惟將軍國富政修,士兵懷附,親遇啟會之際,國家不利之時,守節不回,承事本朝。後遣伯春委身于國,無疑之誠,於斯有效。融等所以欣服高義,願從役于將軍者,良為此也。而忿悁之聞,改易節圖,君臣分爭,上下交亂,委成功造,難就去從。義為橫謀,百年累之,一朝毀之,豈不惜乎!始執事者,貪功建謀以至於此,融竊痛之。當今西川地勢局迫,人離兵散,易以輔人,難以自建。計若失路不返,聞道猶述。不南合子陽,則北入文伯耳。 夫負虛交而易強禦,恃遠救而輕近敵,未有見其利也。融聞智者不危眾舉事,仁者不違義以要功。今以小敵大,於眾何如?棄子徼功,於義何如?且初事本朝,稽首北面,忠臣節也。及遺伯春垂自起兵以來,轉相攻擊,城郭皆為坵墟,生人轉於溝壑。今其存者,非鋒刃之餘,則流失之孤。 迄今傷疾之恥未愈,哭泣之聲尚聞,幸賴天運少還,而大將軍複重于難,是使積屙不得遂廖,幼孤將複流離。其為悲痛,尤足湣傷,言之可為酸鼻,聞之頓傷寒心。庸人且猶不忍,況仁者乎!融聞為忠甚易,得宜實難。憂人太過,以德取怨,知且以言獲罪也。 區區所獻,惟將軍省焉。 *** 隗囂覽書讀罷,沉吟半晌,竟不從。常自矜己飾智,每比西伯之態。其將王元常以為天下成敗未可知,不願專心內事,遂進問囂曰:「昔更始西都,四方響應,天下喁喁,謂之太平。 一旦敗壞,大王況無所厝。今南有子陽,北有文伯,而欲牽儒生之說,棄千乘之基,羈旅危國,以求萬全。此循覆車之軌,計之不可者也。今天水完富,士馬精強。北收西河上郡,東收三輔之地。案秦舊跡,表裡山河。元表以丸泥為大王東封函谷關,此萬世一時也。若計不及此,且畜養士馬,據隘自守,曠日持久,以待四方之變。圖王不成,其弊猶足以羈安之。魚不脫於淵,神龍失勢與蚯蚓同。」 囂聞言,甚喜,即依元計而行。 遂遣人入侍。然負其險麑,欲專制方面,於是游士長者,稍稍去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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