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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頒大誥群雄舉義(1)


  且說翟義字文仲,汝南上蔡人也,乃故相方進之子。方進幼孤學,給事太守府為小史,遲頓不及事,數為掾史所詈辱。方進自傷,乃從汝南蔡父求相,因問當從何術可以上達。蔡父奇其形貌,告曰:「小史有封侯骨,當以經術進,努力為諸生學問。」

  方進既厭為小史,聞蔡父言,心喜,因歸家辭其後母,欲西至京師受經。母憐其幼,隨之長安織履以給衣食。方進讀經博士,受《春秋》積十餘年,經學明習,徒眾日廣,諸儒稱之。以射策中甲科,為郎。二三歲舉明經,遷議郎。河平中,轉為博士。數年,遷朔方刺史。居官不煩苛,所察應條輒舉,甚有威名。再三奏事,遷為丞相司直。

  十餘年間,擢為丞相,封高陵侯。方進智能有餘,兼通文法吏事,以儒雅緣飭法津,號為「通明相」,天子甚器重之,奏事無不當意。又善求人主微指,以固其位,而持法刻深,舉奏牧守九卿,峻文深詆,中傷者尤多,後以災變,上賜冊,乃自殺。長子宣,嗣侯位。

  宣亦明經篤行,君子人也。義其幼子,年二十為南陽都尉,吏民不敢動,威振南陽。後為宏農太守,遷河南太守,青州牧。所居著名,有父風烈,徙為東郡太守,數歲,聞平帝崩,王莽居攝,大怒,謂姊子上蔡陳豐曰:

  「新都侯莽,公行篡試矣,平帝晨起臨朝,飲莽酒不終目,七孔流血而崩,是以鳩弑君也。公然踐祚,服天子韍冕,南面朝群臣,出警入蹕,是己篡位也。漢家親王列侯,猶有百數,乃擇二歲之幼稚,以為孺子,托周公輔成王之義,且以觀望天下人心耳。方今元帝親支已絕,王太后實滅漢之罪魁,朝臣盡助賊之奸黨,而宗室衰弱,外無強蕃,天下傾首服從,莫能亢扡國難。吾幸得備宰相子,身守大郡,父子受漢厚恩,義當為國討賊,以安社稷。欲舉兵西誅不當攝者,選宗室子孫輔而立之。設令時命不成,死國埋名,猶可以不慚於先帝。今欲發事,汝肯從我乎?」

  豐年十八,甚是勇壯,慨然許諾。遂與東郡都尉劉宇,嚴鄉侯劉信,信弟武平侯劉璜結謀,於是以九月九日,眾官會都課試之時,義對眾宣言舉義之事,無不踴躍願從,獨觀縣令畏莽威權不附,義遂斬之。因勒其車騎,村官士,再募郡中勇敢青,得數千人,舉兵並東平地,立劉信為天子。信東平王雲於也,雲誅死,信兄開明嗣為王,薨,無子,而信子匡,複立為王。義立信為天子,義自號大司馬,柱天大將軍,以東平上傅蘇隆為丞相,中尉皋丹為御史大夫,移檄郡國,言莽鳩殺孝皇帝,矯攝尊號,今天子已立,恭行天罰。此檄一出,郡國日震,響應者日眾,比至山陽,眾已十余萬。

  莽得報大懼,無所措手足,其党親孫建、王邑等曰:「翟義一郡守耳!兵雖眾,烏合無紀律。方今雄兵皆在京師,臣等掌之;藩鎮宗室,皆虛名無權,何足懼哉!但陛下初登寶位,義以一郡守,振臂一呼,眾至十余萬,足見民心猶未忘漢。設有繼起,綏撫誠難。今當命將益兵,鎮守關隘,以防竊發而固人心;再以重兵東向,義為齏粉矣。」

  莽大喜,乃拜成武侯孫建為奮武將軍,成都侯王邑為虎牙將軍,明義侯王駿為強弩將軍,城門校尉王況為震威將軍,宗伯忠孝侯劉宏為奮沖將軍,建成侯王昌為中堅將軍,中郎將震羌侯竇況為奮威將軍,凡七人,令自擇關西健漢為校尉軍吏,挑選關東甲卒三十萬東征。一面以太僕武讓為積弩將軍,屯函谷關;將作大匠蒙鄉侯逯並為橫野將軍,屯武關;紅休侯劉歆為揚武將軍,屯宛;太保後承丞陽侯甄邯為大將軍,屯霸上。

  卻說孫建等帶領雄兵往東進發,一日,探聽義兵屯紮陳留,相去不遠,建即傳令紮下大寨。次日,命強弩將軍王駿帶三萬人馬,前去攻打頭陣;奮威將軍竇況引兵一萬接應,駿等欣然領軍前進。時翟義已打聽莽兵到來,與劉宇等商議曰:「建等兵多將勇,今初至,其鋒誠不可當,須用奇以挫其銳。令陳豐領兵二萬,前去應敵;義與都尉各引兵五千,左右抄出其後,必取勝也。」

  王駿到來,只見義陣整齊,旗門開處,一將出馬,年才弱冠,開口便罵:「篡賊之走狗!」

  駿大怒,舉槍便刺。卻說駿本輕義兵少,且非素練,今見陳豐膚白態弱,所執乃短兵鋼錘一對,殊不在意。豐年雖幼,卻身軀矯捷,力有千斤,見駿槍到,單錘一格,一錘早已飛到,王駿大驚,急忙招架,用盡平生之力。戰有二十回合,忽見陣後大亂,王駿借勢敗回,陳豐揮軍掩殺。且說竇況接應之兵,相去五六裡,正往前行,忽聽得金鼓齊鳴,山凹中翟義、劉宇兩枝伏兵沖出,況兵大亂。況雖老將,難敵二面,殺得人馬四散。義等隨轉身來助陳豐,豐正驅兵掩殺,三人並力,大獲全勝。奪得旗幡金鼓馬匹無數。王駿死戰身得脫。歸到大營,查點四萬人馬,折去一半。

  次日翟義領一枝兵逼近大營挑戰,孫建大怒,自同震羌侯竇況領中營出陣,命王駿、劉宏、王況、王昌分左右翼,只留王邑守營,全軍盡出,如山崩潮起,翟義只帶三千,卻是膽雄氣壯,突出以連弩逼射,建陣大亂卻退,及兩翼兵到,義已掣回。建等掩殺,轉過林子,義兵一個不見,只聽得四面金鼓之聲,殷殷如雷,建急傳令紮住陣腳,不得亂動,前進之兵隨隨退回。

  才整隊伍,忽然轟天震響,義兵四面殺到,不知多少人馬,建等驚魂不定,無處應敵,只得混戰。及天色將晚,義陣鳴金收軍,建亦不敢追趕,緩緩結陣而退,止遇王邑接應。卻說王邑初恐翟義又如前次,分兵抄後,故未敢擅動,後聞軍聲忽遠忽近,恐建有失,始領兵前來。計兩次交鋒,折兵數萬矣。

  且說王莽自遣將之後,聞各郡傳說,初因孔光、楊雄、劉歆等一班儒臣稱頌王莽德比周公,又聞屢次辭賞賜、辭爵邑,又出錢助給貧民,光等之言,將毋可信。但所行事,亦多悖謬,如董賢已死,屍猶入獄,傅太后實元帝之昭儀,丁太后為哀帝之親母,皆已葬而掘其塚,開棺以露其軀,為盜蹠之已甚,豈周公而至此?況趙、傅兩皇后,生遭逼死;平帝身為帝主,年僅九齡;慈母別居不得侔面,莽子宇為之書策,誠天理之良,亦倫常之正,而莽不知愧悔,反興大獄。則今者翟義移檄,言莽毒殺平帝,欲絕漢室為誠然矣。紛紛傳說,其抱不平。

  莽知詭詐之謀已露,惶俱不能食,晝夜抱孺子告禱郊廟。又思世間終是愚人多,乃仿周公《大誥》之文,作策一篇,遣大夫桓譚等頒於天下,諭以攝位當反政孺子之意,其文曰:

  惟居攝二年十月甲子,攝皇帝若曰,大誥道諸侯,王三公列侯于汝卿大夫元士禦事,不吊天降喪于趙傅丁董,洪惟我幼沖孺子,當承繼嗣無疆,大曆服事。予未遭其明哲,能道民于安,況其能往知天命,熙我念孺子,若涉澗水,予惟往求朕所濟度奔走,以傅近奉承高皇帝所受命。云云。

  長篇累牘,深文曲義,皆依《書經》口氣,佶屈聱牙。

  誥文頒到之處,士民傳誦。淺讀者不能成句,多有老學究為之吟誦解說。誦至「天降威明,用寧帝室,遺我居攝寶龜。太皇太后以丹石之符,乃紹天明意,詔予即命居攝踐祚,如周公故事。」及「帝不違蔔,故予為沖人,長思厥難。曰:烏乎!義信所犯,誠動鰥寡。哀哉!予遭天役,遺大解難於予身,以為孺子,不身自恤。予義彼國君泉陵侯上書曰:成王幼弱,周公踐天子位,以治天下。

  六年,朝諸侯于明堂,制禮樂,班度量,而天下大服。太皇太后承順天心,成居攝之義。皇太子為孝平皇帝子,年在繈褓,宜且為子,知為人子道,令皇太后得加慈母恩,畜養成就,加元服,然後複子明辟。」等語,無不連連點首,曰:「原來如此。」

  及讀至「天毖勞我成功所,予不敢不極卒,安皇帝之所圖事,肆予告我諸侯王公列侯卿大夫元士禦事,天輔誠辭,天其累我以民,予害敢不于祖宗安人圖功所終。」等語,尤極搖頭頓足,拖聲哦誦,揚眉戟手曰:「翟義、劉信逆賊,獨不念漢朝累世天恩,反敢流言惑眾耶!」

  桓譚回朝,將此情形奏莽,莽大悅,乃封譚為明告裡附城。明告者,莽特製名,以其出使能明告諭於外也,附城者,如古之附庸也。莽魂相定,自覺觳觫之狀為醜,乃謂群臣曰:「昔成王幼,周公攝政,而管、蔡挾祿父以畔,今翟義亦挾劉信而作亂。自古大聖猶懼此,況臣莽之鬥筲。」

  群臣皆曰:「不遭此變,不章聖德。」

  一日忽得王駿敗報,又聞近京各處起兵,莽大驚,急命分頭探聽。

  卻說王莽《大浩》所到之處,眾人紛紛讚頌,而罵翟義為反賊,槐裡地方最大,人物輻輳。有一好漢姓趙名明,見一簇人擁著觀看地方官謄示《大誥》,不知何事,乃分開眾人看畢,大怒曰:「好賊已篡大位,猶敢舞文愚弄天下耶!」

  聲如霹靂。眾人大驚,急就問曰:「篡賊為誰?」

  明曰:「孝元皇后之侄王莽也。」

  忽有儒服者數人進曰:「此言取族滅矣。鳩毒之事,夫誰見之?複子明辟之文,炳炳朗朗,小子無妄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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