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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 晏平仲舌辯群楚 魯秋胡捐金戲妻(1)


  楚靈王大怒,問其焉敢裂吾之榜,謗吾之過?無宇奏曰:「臣聞明王以孝治天下,以倫法子孫,今大王高築靈台,驕奢無度,何以法治子孫?且天下逃亡之士,皆不忠不孝之徒,王當重治,以戒後人,今反招集于章華台內,是教人以亂也!臣罪雖當萬死,但願我主廢章華之台,戮逃亡之士,舉賢治國,則臣雖死亦無恨矣!」

  靈王聞宇之言,半晌不語,赦無宇之罪,但罷其職。無宇即自解冠歸田。

  靈王一日歸朝,忽報齊大夫晏平仲奉金帛來謝鬥寶之事,將至荊門,不敢擅入。靈王謂群臣曰:「吾聞晏嬰乃齊之賢士,當今諸侯唯我最強,吾欲羞辱晏嬰,以申楚國威勢,卿等有何妙計?」

  遠啟疆曰:「大王欲恥晏嬰不難,吾江南豪傑之士,佈滿朝廷,待平仲入朝,臣等自有主張,不勞大王動舌!」

  靈王大喜,即召啟疆出城迎接,啟疆承旨出朝,即令小卒建一小門於東門之外,僅高五尺,掩閉荊門,出迎晏子。

  卻說晏子,敝裘系帶,羸馬小車,入於荊州城內,緩緩而行,遍覽中外風景,見山川勝概,地靈人傑,誠江南之美地也。

  宋賢蘇子瞻有詩贊曰:

  遊人出三峽,楚地盡平川,
  北客隨南賈,吳檣開蜀舡。
  江侵平野斷,風卷白沙旋,
  欲問興亡意,重城自古堅。

  及行近楚國荊門,見一大門額上曰:「荊門」,乃掩閉不開,旁有單小門,甚是矮窄,不知其故?少刻,啟疆出迎,二人下馬相見,啟疆攜晏子之手,請從小門而入,晏子心知慢己,乃謂啟疆曰:「此狗竇也,吾與大夫乃伯國衣冠之臣,必從荊門而入,此狗竇乃待使狗國者也!」

  遂攜啟疆之手,同入荊門。

  及入朝,朝門外有數十儒臣,峨冠博帶,濟濟彬彬,列於兩行。晏子望見,知是楚國一班謀士,向前逐一相見,中有一後生,向前問曰:「大夫莫非夷維晏平仲乎?」

  仲視之,乃德安人也,姓鬥名韋黽,字子吉,伯比九代玄孫,官為楚國中軍參謀。平仲答曰:「然,大夫有何教益?」

  子吉曰:「吾聞齊乃太公所封之國也!沖東方要險,兵甲敵于秦楚,貨財盈于魯衛,何自桓公一伯之後,數十年來,齊侯之德過於桓公,平仲之賢遠駕管子,正好丕振舊業,以光先人。又何神手藏機,晦跡韜光,往歲則受晉征,昔年又被楚伐,公何不展大猷,經邦濟世,而終日營營,為大國作奴隸乎?」

  晏子揚聲對曰:「夫識時務者為俊傑,通機變者為英雄,吾齊君臣,知天運之盛衰,達時務之機變,所以養兵練將,待時而舉,交聘諸侯,乃鄰國往來之禮,何謂作人奴隸?汝之先祖鬥佃比,號作江南名士,乃被吾國先大夫管夷吾詈死於召陵,汝固無名豎子,妄評是非,尚敢花言巧語,檢點他人之得失耶?」

  子吉滿面羞慚,縮頸而退。

  右班中閃出一人,問曰:「平仲固識時通變之士,然崔杼弒死莊公,其臣自賈舉以下守節死者無數,子亦齊之故家,世食君祿者,既不從君而死,又不棄位而去,是何汲汲于名利,昏昏於廉恥也!」

  仲視之,乃晉國大夫伯宗之子,伯州黎也。

  仲即對曰:「抱大節者不拘小諒,有遠慮者豈從流俗。吾聞君為社稷,死則臣從之。莊公淫崔氏之妻,以致被弒,非為社稷而死,吾何敢從而沽一時之名哉?且吾不去位者,因定新君,以保宗祀,固欲顯君立業,非屍位素飧附權臣者可比!爾之父乃晉室良臣,被讒所誅,汝當盡心報國,以昭父德可也!夫何叛君降楚,作不忠不孝之徒!此汝君臣之倫尚且不識,無怪貪名利而無廉恥也!」

  伯州黎亦被平仲羞辱一番,低頭無語。

  左班一人出曰:「晏平仲自謂顯君之士,以吾觀之,乃一鄙吝之夫而已!」

  晏子視之乃襄陽人也,上軍參議,姓屈名建字子賢。仲曰:「子賢何謂仲為鄙吝之夫耶?」

  屈建曰:「大丈夫遇賢聖之君,操鈞衡之柄,貴為相國,富敵王公,固當高車駟馬,衣紫腰金,以彰君寵也!夫何敝裘贏馬,出使外邦,且又聞平仲一狐裘省三十年祭祀之禮,豚肩不掩豆,此固當為而不為,豈是位下職小,皆由鄙吝以致此也!」

  平仲撫掌大笑曰:「吾以子賢為江南豪傑,顧乃屑屑與流欲同群耶!嬰自居相位以來,父族皆衣錦,母族皆食肉,至於妻族亦無凍餒,且齊國之士,待吾舉火者七十餘家,由此觀之,吾家雖儉而三族肥,似吝而群士足,孰謂人臣得祿能彰君賜者有如吾哉?」

  屈建不能反辯,退居本位。

  又有一士出而戲之曰:「吾聞成湯,身九尺而作賢王,子桑敵萬夫而為名士,子身不滿五尺,力不能獲一雞,徒事口舌,自負其能,以吾觀之,胸中縱有經邦術,手上應無輔國權,侏儒豎子,何足道哉!」

  晏嬰視之,乃共王之子,靈王之兄,楚筏也!嬰乃微笑緩對曰:「吾聞稱權固小,能壓千斤,冉泉雖長,徒為水役。嬰本身微力薄,不足掛齒,然公子身高一丈,力冠三軍,正好追跡湯王,並駕秦將,何自鄢陵一戰,束手就擒,蓬首垢面,甘作晉囚者二十餘年,苟非平公憫南冠之客,怡思歸之音,釋囚放還,吾不知身高力大者,能保其生耶?」

  楚筏不能對,眾儒將有交誹之意。

  忽上軍大夫伍奢自外而入曰:「晏平仲乃齊之賢士,汝等盍以禮貌相迎,何故交談口舌,數黑論黃,以慢大邦使客。」

  遂攜平仲入見靈王。靈王賜橘于晏子,乃未剖之橘,晏子弗剖而食。靈王鼓掌而笑。晏子對曰:「臣聞君賜,果瓜桃不削,橘柑不剖,今大王不教小臣,非臣不知也。」

  少頃,三五武士,縛一罪囚從殿下過,靈王問曰:「囚何人?」

  武士對曰:「齊國人也!」

  王曰:「囚有何罪?」

  武士曰:「罪至劫盜。」

  王乃謂晏子曰:「然則齊人固盜歟?」

  晏於知其挾己,乃頓首曰:「臣聞江南有橘,齊人取之,樹於江北,生不為橘而反成枳,其所以然者何也?土地不同故也!今齊人居齊則不為盜,居楚則多為盜者,亦以楚地產盜故也!」

  靈王默然不語。良久又問:「齊國之士如大夫之賢者幾人?」

  晏子對曰:「臣國瑤璵之器棟樑之材,如公孫叟、陳胥無輩,佈滿朝廷,然不肖如臣者,如麻如粟,不可勝計。」

  王曰:「然則何為不教公孫叟來聘?」

  晏子曰:「人臣出使固有常典,賢臣則使賢國,不肖之臣則使不肖之國,楚乃不肖之國,特遣不肖之臣而來使也!」

  靈王大笑曰:「寡人本將辱子,今反受子辱耶!」

  乃受其聘禮,厚待晏子,遣歸。

  自是列國來謝鬥寶之會者,相繼不絕,獨陳、蔡不至。靈王問伍奢曰:「昔者諸侯赴會,陳、蔡無寶,秦伯欲問其罪,得明輔力救,二侯方得全歸。今他國尚行謝禮,陳、蔡為何不至?」

  奢曰:「陳、蔡國小,無足為禮,況大王名望著于海隅,何必計此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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