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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蔣平見鐵車套實話 展昭遇黑影暗追賊


  詩曰:
  揮金買笑逞豪英,自愧當年欠老成。
  脂粉兩般迷眼藥,笙歌一派敗家聲。
  風吹柳絮狂心性,鏡裡桃花假面情。
  識破這條真線索,等閒趯倒戲兒棚。

  且說雷英道:「王爺知道君山降了大宋,可不知是真是假。王爺以防不測,派我上長沙府郭家營,聘請雙錘將郭宗德。」蔣爺暗忖:「君山信,還是王爺知道了。」雷英說:「我到那院裡,少時過來。」當時別了蔣爺出去了。蔣爺明知道是上東院裡去了。

  蔣爺搭訕著,東瞧西看,出了屋子,看見雷英過去將銅八楞鞈韃一擰,雙門自開,躥將進來。蔣爺隨後跟來,暗道:「院內必有埋伏,不然自己的院子,何用連躥帶迸?」蔣爺看的明白。東院裡地腳甚矮,門內用磚砌起高臺,門雖無有門坎,與門下面一般高,東西卻有五層臺階。見雷英越身登在三路磚上,並不從東面臺階下去,直奔正北,縱身腳站實地。蔣爺想定:「他走那裡,我跟在那裡,不錯腳印,萬無一失。」

  蔣爺也就縱在三路磚上。往北下去,東西一段長牆,有四扇屏風門,五層臺階。雷英走的一三五,不走正門,把西邊屏風推開,進了裡院。蔣爺也照舊跟隨進了。西邊屏風裡院,當中雖有甬路,雷英卻走土地。蔣爺知是花園,並無山石花草。當地一個大玻璃亭子,正北有座房子,是明三暗五,也是五層臺階。就由地下往上一躥,不走當中的隔扇,從西邊的隔扇躥將進去。蔣爺照樣上來,往東一歪身,把窗櫺紙用手指戳了一個月牙口,往裡偷看,有個後虎座,東邊放著個單簾,西邊落地墨花牙子,雕刻冰乍梅的花朵,當中放一張桌子。桌子上擺列著兩三套缽盂淨水,黃紙朱筆,一個量天尺,珍珠算盤,一個天地盤擺在當中。有一張硬木羅圈椅,坐定一人,不問而知就是彭焰光。穿著一件古銅色的袍服,盤膝而坐。光頭挽發,別簪未戴帽,頭如雪,鬢如霜,面似少年,其內養可稱得起返老還童的。滿部的銀髯,閉目合睛,吸氣養神。蔣爺一瞅,就透著有些古怪。

  雷英一跪,上邊說話是南方的口音,說:「吾兒起來,不在王府,幹什麼來了?」雷英說:「王爺派我上長沙府,聘請郭宗德。風聞著君山降了大宋,不知是真是假,請你老人家占算占算。果然是真,好作準備,也就不給他們供糧供餉了。如果要假,淨是一派訛言,亦未可知。」彭啟說:「這有何難?」隨即拿過憲書來一看,把天地盤一轉:「哎喲!不好!」又把天地盤一轉:「哎喲!哎喲!」連說「不好」,問雷英:「你把什麼人帶進來了?」雷英說:「就是孩兒一人進來。」說:「不能。外面有人,出去看了。」把蔣爺嚇的毛悚然,必有些妖術邪法,跑罷,不好;不走罷,不好。總是不走為是。

  雷英出來,萬不信外頭有人,這院內沒人敢來。蔣爺過去要推隔扇,雷英說:「恩公打那裡來?」回答說:「遊花園來了。」雷英說:「這不是花園,你怎麼會走的這裡來了呢?」蔣爺說:「我拿腿走的這裡來的。」雷英說:「萬幸!萬幸!你真是好人就活了,不然輕者帶傷,重者得死。」蔣爺一聽,故裝渾身亂抖,顏色改變,說:「這還了得?你得救我!」雷英說:「打這頭一層臺階,你跳在底下去。」蔣爺說:「我跳不了那麼遠,我一蹬一蹬的下罷。」雷英說:「不行,那就摔死了。」蔣爺說:「我就那麼上來的。」雷英說:「不能。」蔣爺說:「你抱下我去罷。」雷英攙著一躥,奔到土地,說:「恩公別動;若動,死了我可不管。等我回來,再帶你出去。」蔣爺就在那裡蹲著。

  雷英回到屋中,蔣爺複又上來,外面聽著說些什麼。彭啟問:「外面有人沒有?」

  雷英說:「是蔣恩公。」又問:「蔣恩公是誰?」雷英說:「丹江口救過我天倫,此人叫似水。」彭啟把天地盤子一推,說:「唔呀!他是水,我是火;他人旺相,我本人休咎,我受他人克制。我問你,是他近,是我近?要是他近,我早早的趨吉避凶;若是我近,把他生辰八字拿來,我自有道理。」雷英一聽,連連點頭說:「義父請放寬心,出去即將他生辰八字誆來。」說畢出去。蔣四爺聽真,暗自心中忖度:「好利害!如若誆了我的生辰八字,准死無疑。」仍又回在土地上蹲著。

  雷英出來,同著蔣爺撲奔正南,到了屏風門,蔣爺要奔甬路,被雷英一把揪住說:「走不得!」同蔣爺上高臺。蔣爺裝著戰戰兢兢。雷英心中納悶:「這麼個不要緊的人,我義父值得要他性命?」說:「恩公走這個臺階,要走一三五,二層和四層走不得。」

  其實蔣爺心中早暗暗記住。蔣爺說:「我來的時節一蹬一蹬的走的,那有那麼長腿哪。」

  雷英說:「恩公記錯了,除非這麼來不成。」蔣爺說:「我害怕。」雷英說:「還是我攙著你,跟西邊小門裡,離門還有三路磚就不著走了,由此處得一下迸出門外。」

  老雷振正在那裡尋找呢,遇見蔣爺說:「哎喲!我的恩公,你上那去來呀?」蔣爺說:「我遊花園去來。」雷英說:「不好,恩公上東院我義父那去來。」雷振說:「可了不得!你怎麼上那院去?那院可去不得,你怎麼進去的?」蔣爺說:「我也不知道我怎麼進去的,糊胡塗塗的就去了。」雷振說:「請來喝酒罷。」蔣爺到屋中落坐。

  雷英說:「恩公自己少待,請我天倫說句話。」蔣爺明知是為生辰八字。「他若問我,明是六月內,我也說是臘月內;明是十五,我也說是初一。」自己縱身在窗櫺裡頭,窺聽他們說些什麼。雷英就將他義父的言語,告訴他天倫一遍。雷振說:「不用去誆,我記得,連時辰我都知道,是六月二十三正子時。」蔣爺先前很有些害怕,難道說還說出生日來?他怎麼記的?而後來一聽,暗笑:「這個老頭子替我撒謊。」雷英一怔,說:「這不是你老人家生辰八字嗎?」雷振說:「可不是我的?要人家的不能。世間上恩將恩報,沒有恩將仇報的。只可拿著我的生辰八字,先把我害了,我一死全不管。」雷英說:「我怎麼回復我義父哪?」雷振說:「兩全齊美,此事落個三全齊美。」雷英問:「怎麼?」雷振說:「你打這上長沙府,我說王爺派人來催逼走了,不許在家停留,我的也省下了。我多活二年,同恩公明天我們在家裡住都不住,我們就開藥鋪去了。」雷英依計而行,說:「我也不上裡頭見恩公去了。」

  雷振到了屋中,仍然落坐吃酒。蔣爺就要套他的實話了:「你才說那是個小花園,我才進去,敢情這麼險哪!」雷振說:「那麼險?看怎麼險了。若錯過好人,有五個也死了。」蔣爺說:「我到底打聽打聽怎麼險。」雷振說:「錯非你老人家,怎麼我也不肯說。」蔣爺說:「你告訴我怕什麼呢?」

  雷振說:「這就是剛才提咱們小子的幹老兒,他在那居住,一院子淨埋伏。就拿一進門說,他共總四路方磚,就是臺階要登著。這進門頭一塊方磚,雙門一閉,打門內出來的牛刀尖刀,『噗』的一下,正紮在人的身上,連劃帶紮,焉能有命在?登在二路磚,打牆頭裡出弩箭,正中後脊背。這種箭毒藥喂過,中上就死。非登三路磚,才是好地。對面就是臺階,可登不得,乃是一個木頭作成,有鐵軸活穿釘,一登就翻過,底下是大坑,坑中有刀,刀尖沖上。必得要由正北跳在土地上,奔正北屏風門臺階,得走一三五;若要登著四層兒,三層上就出來弩箭;若要登二層兒,頭層必定出來弩箭,中在腿腕子,都是毒藥喂過,釘上就不了;若奔屏風門走正門,淨是透甲錘迎面射來。或走東,或走西,進裡面必須要由土道,可別走甬路。走到正北五層臺階,由末層往上一躥,那三層是翻板。若由當中隔扇進去,盡是方磚,頭一路磚,上面橫著掉下一個大鐵梁來;二路磚,由東屋簾子裡頭,進來一個大鍾馗,拿寶劍亂砍;東屋裡一進簾子,除了鍾馗,那個地方全是大坑,後虎座木 床上一坐,就教鐵叉子叉住,落地罩上淨弩箭。往西屋去,他睡覺的床。在北面西屋裡頭,是方磚,當中夾著一溜條磚,往西屋裡去必得由條磚上走。走在床前,又是三路方磚,登在三路上,從棚上掉下一個大圓鉛餅來,把人打個肉餅子一般。若登在二路磚上, 床帷子裡頭出來全是長槍,三指寬,鴨子嘴的槍頭。要到頭一路磚,那就盡挨著床了。床面子當中出來半捋車輪相似,上頭都有鱣魚頭的刀頭,正在人下頭,滴溜一轉,性命休矣。」

  蔣爺說:「你別說了,他睡覺不睡覺?」雷振說:「睡覺。」蔣爺說:「睡覺他得上床去,他不受了消息了麼?」雷振說:「不能。他未曾進屋的時節,也靠著北邊落地罩。底下有個銅環子,他一擰銅環子,卸個消息,就打 床上下來一個木臺階,正落在三路頭裡。這臺階是一層一層的木板銀釘,如咬出來。一層一層臺階,往起一拉,就是一羅板子。他上的床來,拉起板子,放下一個大銅罩子,把他罩在當中。」蔣爺說:「這為什麼?」說:「他總怕有人進去殺他,弩箭亂髮。有這罩子罩著他,弩箭射不進去,罩子這個樣式,全是拿銅絲擰出來,小燈籠錦,故此弩箭射不進去。」蔣爺說:「就完了罷?」雷振說:「還有哪!倘若人家把罩子撬開,牆上有塊鐵,他往鐵板上一歪,就進牆裡頭進去。牆是夾壁牆,倒下臺階,複又上來,也是梯子一樣。後院有眼大井相似,上有木頭蓋,打外開不開。」蔣爺說:「幹什麼要這些東西?」雷振說:「著哇!你我不作虧心事,也不怕;他老怕有人殺他,故此設下這些消息。他老怕死,早晚就吃半茶碗粳米飯,半碗白水。他說吃這個就成了,我說就死了。」蔣爺聽了告辭,定下回去算帳,晚晌還來。

  雷振送出。

  蔣爺回廟,來到南院,見了大眾,將前言細說一遍。智爺說:「四哥出主意,怎麼辦呢?」蔣爺就在展爺耳邊說了一套話。展爺收了自己的東西,辭別了和尚,出廟撲奔上院衙而來。直到裡邊見了大人的從人,問了大人的事情。吃了晚飯,晚間出門小便,見一條黑影一晃,展爺趕下來了。趕的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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