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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申庭訓喜克紹書香 話農功請同持家政(6)


  列公,若果然圍著京門子會有老圈地,家裡再娶上一個北村裡的村姑兒、一個南山裡的孤女兒作兒子媳婦,認真都這麼神棍兒似的,倒也是世上一樁怪事。好在我說書的是閑口弄閑舌,你聽書的也是夢中聽夢話,見怪不怪,且自解悶消閒!

  卻說安太太見老爺不住的贊那字,生怕又招出一段酸文來,打攪了話岔兒,便說道:「老爺要看著沒甚麼改動的,就交給他們細細兒的看看去罷。」安老爺且不往下交,倒遞給張老爺看,說:「親家你看,卻真難為這兩個小孩子!」張老此時是一肚子的耕種刨鋤,磨礱篩簸,斷想不到叫他看那文法字體。接到手裡,篇兒也沒翻,仍舊遞給安老爺,說道:「親家,我不用瞧,我們倆姑奶奶合我講究了這麼好幾天咧。這麼著好啊,早就該打這主意。一來,親家,咱倆坐下輕易也講不到這上頭;二來,我的嘴又笨,不大管說話。自從我到了你家裡,這麼看著,甚麼都講拿錢買去,世街上可那的這些錢呢?」安太太笑道:「親家老爺,這些東西要不拿錢買去,可從那來呢?」張老道:「噯!親家太太,也怪不得你說這話。

  你們都是金枝玉葉,天子腳底下長大了的,可到那兒聽這些去呢?等我說給你老公母倆聽,你只要把這地弄行了,不差甚麼你家裡就有大半子不用買的東西了。」

  安老爺聽了,深為詫異。只聽他說道:「將才我們這姑奶奶不說要把這地分出幾項來嗎?就拿這莊稼地說,認真的種上成塊的稻子,你家的大米先省多了。」安老爺笑道:「親家,你這一句話就不知京城吃飯之難了,京裡仗的是南糧。」張老道:「仗南糧?我只問你,你上回帶我逛的那稻田場,那麼一大片,人家怎麼種的?咱們這裡又四面八方守著河,安上他兩盤水車子,還愁車不上水來呀!要不用車,挖了水道,雇上四個長工戽水,也夠使的了。趕到收了稻子,一年喝不了的香稻米粥,還剩若干的稻草餵牲口呢!麥子一熟,吃新鮮面不算外,還帶管不攙假。要拌個碾轉子吃,也不用買。趕到磨出面來,餵牲口的麩子也有了。那豆子、高粱、穀子還用說嗎?再說菜,有的是那麼兩三塊大園子,人要種個嗎兒菜,地就會長個嗎兒菜。除了天天的水菜,到了醃菜,過冬的時候,咱還用整車的買疙瘩白菜,大捆的買王瓜韭菜去作甚麼呀?有了面,有了豆子,有了芝麻,連作醬、磨香油,咱自家也就弄了。再說那果木莊子咧,我看你家這塊地裡大大小小倒有四五個山頭子呢,那山上的果子可就不少。鮮的幹的,那件是居家用不著的?又那件子是不得拿錢買的?棉花更不用講了,是說你家爺兒們娘兒們不穿布糙衣裳,這些老媽媽子們哪,小女孩子們哪,往後來倆姑奶奶再都抱了娃子,那不用個幾尺粗布喂?」

  張姑娘聽了,悄悄兒合何小姐說道:「說的好好兒的,這又說到二屋裡去了。」兩個正在說著,只聽安太太笑道:「親家說的這話,可真有理。只是你看我家這些人,那是個會紡線織布的?難道就穿這麼一身棉花桃兒嗎?」他道:「怎麼沒人兒會呀?你親家母就會,他詹家大妗子也會,你只問閨女,他說得不會呀?」張姑娘又悄悄兒的道:「索性閨女也來了。」

  那張老說得一團高興,也不管他說甚麼,又道:「等著咱多早晚置他兩張機,幾呀紡車子,就算你家這些二奶奶們學不來罷,這些佃戶的娘兒們那個不會?找了他們來,按著短工給他工錢,再給上兩頓小米子鹹菜飯,一頓粥,等織出布來,親家太太,你摟摟算盤看,一匹布管比買的便宜多少!再要講到燒焰兒,遍地都是。山上的幹樹枝子,地下的乾草、蘆葦葉子、高粱岔子,那不是燒的?不過親家你們這大戶人家沒這麼作慣,再說也澆裹不了這些東西。如今你不把這地弄行了嗎?將來議租的時候,可就合他們說開了,甚麼是該年終供給咱的,按季供給咱的,按月供給咱的,按天供給咱的,除了他供給咱的東西,餘外的都折了租子。你瞧,一天比一天進的錢兒是多了,出的錢兒是少了,你家躺著吃也吃不了了,為甚麼人家說『靠天吃飯,賴天穿衣』呢!那都講拿錢買呢?我沒說嗎?我說話不會耍舌頭,這也是在親家你家,他們底下的夥伴兒們沒個吊猴的。這要有個吊猴的,得了這話,還不夠他們罵我的呢!」

  安老夫妻兩個聽了他這段老實話,大合心意,一時覺得這個鄉里親家比那止於年節八盒兒的城裡親家大有用處。便說:「好極了!這也不是一時的事,我們算一總求下親家了。」

  安老爺說著,站起來又給他打了一躬。

  不想這話張進寶在旁邊聽了,不但不吊猴,他比主人還快活,說道:「奴才還有句糊塗話,咱們家如今既難得娶了這麼兩位大奶奶,又遇著奴才親家老爺肯幫著,老爺、太太可別猶疑,覺得拿著咱們這麼個門子,怎麼學著打起這個小算盤來了?那話別聽他。這是個根本,早該這樣。」安老爺道:「好極了!我正為親家老爺面上有句話交代你們,你先見到這裡,更好。」才待要說,他早聽出老爺的話來,回道:「老爺、太太請放心,奴才沒回過嗎?都是主兒。別講親家老爺還是為咱們的事,再向來親家老爺待奴才們也最恩寬。眾家人有一點兒差錯,老爺惟奴才是問。」安老爺又說了句「很好」,便把那個經折兒交下去,他才帶了大家退下去。

  卻說張進寶領了眾人下去,又合他們嘮叨了一番。張親家老爺坐了會子也就告辭,閑中也周旋了大家幾句。過了兩日,便次第的踏勘丈量起來。這話不但不是三五句可了,也不是三兩月可完。他家只覺得忙過殘冬,早到新春;開春之後,才交穀雨,便是麥秋;才過芒種,便是大秋。漸漸的槐花是黃起來,舉子是忙起來了。

  這大半年的工夫,公子是除了誦讀之外,每月三六九日的文課,每日一首試帖詩,都是安老爺親自命題批閱。那公子卻也真個足不出戶,目不窺園,日就月將,功夫大進。轉眼間已是八月初旬,場期近矣!

  這正是:利用始知耕織好,名成須仗父兄賢。

  要知後事何如,下回書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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