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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返故鄉宛轉依慈母 圓好事嬌嗔試玉郎(5)


  公子聽了這話,心下有些不悅,說道:「豈有此理!你我向來相憐相愛,相敬如賓,就說閨房之中甚於畫眉,也要有個分寸,怎生這等的亂談起來!況且,那何玉鳳姐姐救了你我倆人性命,便是救了你我父母的性命,父母尚且把他作珍寶般愛惜,天人般敬重!又何況人家現在立志出家,他也是為他的父母起見!無論你這等作踐他,大傷忠厚。這話倘被父母聽見,管取大大的教訓一場,我看你那時顏面何在!」張姑娘道:「你們作事瞞得我風雨不透,我好意體貼你,怎麼倒體貼得不耐煩了呢?況且,你知道他是立志出家,我只知道他『家』字這邊兒還得加上個『女』字旁兒,是立志出『嫁』,也沒甚麼作踐他的去處呀!」公子道:「你不要真是在這裡作夢呢罷?不然那裡來這些無影無形的夢話!」

  張姑娘含著笑,皺著眉,把兩隻小腳兒點的腳踏兒哆哆哆的亂響,說:「聽聽,你把媒人都求下了,怎麼還瞞我,倒說我是無影無形的夢話呢?」公子見他這樣子說的竟不像頑話,忙正色道:「媒人是誰?我怎麼求的?」張姑娘道:「媒人是舅母。初一那一天,舅母過來拜佛,你瞞了我求的舅母,有這事沒有?」公子聽了,不禁哈哈大笑道:「我說是夢話,不想果是夢話!那日舅母過來,我閒話裡提起玉鳳姐姐,舅母說:『我這個乾女兒都好,就只總忘不了他那進廟的念頭。』我便說:『男大須婚,女大須嫁,這是人生大禮。那男子無端的棄了五倫去當和尚,本就非聖賢的道理,何況女子!拿他這等一個人,果然出了家,佛門中未必添一個護法的大菩薩,人世上倒短一個持家的好媳婦。舅母既這等疼他,何不勸他歇了這個念頭,再合父母商量商量,給他說一個修德人家讀書種子,倒是場大功德。……』」

  張姑娘不容他說完,便道:「如何?如何?我說我聽見的這話,斷不是無因!我只請教,他佛門中添個大菩薩不添個大菩薩與你何干?人世上短一個好媳婦不短個好媳婦又與你何干?你說的那修德之家,難道咱們家還算不得個德門?豈不是暗指咱們家麼!你說的那讀書種子,難道你還算不得個念書的?豈不是意在你自己嗎!況且好端端舅母並不曾合你提起他來,你又去問他作甚麼?替他求那些人情作甚麼?你倒說說我聽!」

  公子被他問的張口結舌,面紅過耳,坐在那裡只管發怔。

  怔了半晌,忽然的省悟過來,說道:「哦,是了!我這才明白了!這一定是那天我合舅母說話的時候,不知那個丫頭女人們在跟前聽見,沒的在大奶奶跟前獻勤兒了,來搬弄這場是非。你我好家居,此風斷不可長!等我明日查出來,一定回明母親,將那人重重責罰一頓板子!便是你,此後也切切不可受這班小人的愚弄!」

  張姑娘道:「好沒意思!你我屋裡說頑兒話,怎麼驚動起老人家來了?你且莫著惱,也不用著這等發急,咱們好商量。假如我此刻便求了父母,把他娶過來,你要不要?」公子只是腹內尋思那傳話人是誰,默默不答。張姑娘又問:「到底要不要?說話呀!」公子道:「你今日怎麼這等頑皮憊賴起來?我不要!」張姑娘道:「你為甚麼不要?說個道理出來我聽聽。」

  公子道:「你問道理,我就還你個道理。且無論我受了何玉鳳姐姐那等大恩,不可生此妄想,便是我家祖訓,非年過五十無子,尚且不得納妾,何況這停妻再娶的勾當。我安龍媒也還粗粗的讀過幾行聖賢經書,也還頗頗的受過幾句父母教訓,如何肯作!便算我年輕,把持不定,父母也斷斷不肯。你不要看你我作合的時節父親那等寬容,事有經權,不可執一而論,惹老人家煩惱。就講到你我,也難得浩劫之中成就這段美滿姻緣,便是廝守百年,也不過電光石火,怎說道再添個人來分了你我的恩愛!你道我說的可是天理人情的實話?」

  張姑娘道:「噯喲!又招了你這麼一車書!你不要就罷,等娶了來我留下!」公子冷笑道:「你要他何用?」張姑娘道:「你莫管!我把他就當個活長生祿位牌兒供著,我天天兒合他一同侍奉公婆,同起同臥,同說同笑,就只不准你親近他。你瞞得我好,我也瞞得你好。那時候我看你生氣不生氣!」公子越聽這話越加可疑,便道:「究竟不知誰無端的造我這番黑白,其中一定還有些無根之談,這事卻不是當耍的!」張姑娘道:「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有憑有據,怎麼說是無根之談呢?」

  公子道:「不信你竟有甚麼憑據,拿憑據來我看?」張姑娘聽了,不則一聲,站起身來走到外間,便向大櫃裡取出個大長的錦匣兒來,向他懷裡一送,說:「請看!」

  公子打開一看,卻是簇新新的一分龍鳳庚帖,從那帖套裡抽出來,從頭至尾看了一遍,原來自己同何玉鳳的姓氏、年歲、生辰並那嫁娶的吉日,都開在上面,不覺十分詫異,說道:「這,這,這是怎的一樁事?我莫不是在此作夢?」張姑娘道:「我原說作夢,你只不信。如今是夢非夢,連我也不得明白了。等你夢中叫的那個有情有義的玉鳳姐姐來了。你問他一聲兒看。」

  公子只急得抓耳撓腮,悶了半日,忽然的跳下炕來,對著張金鳳深深打了一躬,說道:「今日算被你把我帶進八卦陣、九嶷山去,我再轉,轉不明白了。倒是求你快說明白了罷!」

  張姑娘不覺嫣然一笑,說道:「也奈何得你夠了!你且坐下,聽我慢慢的講。」這才把這樁事從頭至尾並其中的委宛周折,詳細向他告訴了一遍。

  公子一想,既是父母之命,又是媒妁之言,況又有舅母從中成全,賢妻這般作合,還甚麼不肯的去處?便樂得他無話可說,只望著張姑娘呵呵的傻笑。張姑娘料他再無別說了,便問他道:「如今我倒要請教,到底是要他呢,還是不要他呢?」

  公子笑道:「他果然『既來之,則安之』,我也只得『因居之安,則資之深;資之深,則取之左右逢其源』了。依然逃不出我這幾句聖經賢傳!」張金鳳聽了,倒羞得兩頰微紅,不覺的輕輕啐了他一口,便作了這回書的結扣。

  這正是:牽牛暗被天孫笑,別向銀河渡鵲橋。

  要知那何玉鳳究竟是出「家」呵是出「嫁」,下回書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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