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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紅柳樹空訪褚壯士 青雲堡巧遇華蒼頭(3)


  原來華忠本是個胖子,只因半百之年經了這場大病,臉面消瘦,鬟發蒼白,不但公子認不出他嬤嬤爹來,連隨緣兒都認不出他爸爸來了。一時彼此無心遇見,公子一把拉著嬤嬤爹,華忠才想起給公子請安,隨緣兒又哭著圍著他老子問長問短。華忠道:「咳,我這時候沒那麼大工夫合你訴家常啊!」

  因問公子道:「我的爺!你怎麼直到如今還在這裡轉轉?我合你別了將近兩個月,我是沒一天放心。好容易紮掙起來,奔到這裡,問了問寄褚老一的那封信,他並不曾收到,端的是個甚麼原故?我的爺,你要把老爺的大事誤了,那可怎麼好!」

  說著,急得搓手頓腳,滿臉流淚。

  公子此時也不及從頭細說,便指給他看道:「你看,那廂茶館外面坐的不是老爺?」華忠道:「老爺怎麼也到了這裡?敢是進京引見?」公子道:「閒話休提。我且問你:褚一官在家也不?」華忠道:「他不在家,他這兩天忙呢。」因看了看太陽,說:「大約這早晚也就好回來了。大爺,你此時還問他作甚麼?」

  公子道:「這話說也話長,你先見老爺去就知道了。」華忠便同公子飛奔而來。

  于路不及閒談。到了跟前,老爺才瞧出是華忠,因說:「你從那裡來?」華忠早在那裡摘了帽子碰頭,說:「奴才華忠閃下奴才大爺,誤了老爺的事,奴才該死!只求老爺的家法!」

  老爺道:「不必這樣,難道你願意害這場大病不成?起來。」華忠聽了,才帶上帽子爬起來。

  卻說一旁坐著喝茶的那些人,那裡見過這等舉動?又是「老爺」「奴才」,又是磕頭禮拜,只道是知縣下鄉私訪來了,早嚇的一個個的溜開。跑堂兒的是怕耽誤了他的買賣,便向安老爺說:「我看這個地方兒屈尊你老,再,也不得說話。我這後院子後頭有個松棚兒,你老挪到後頭去好不好?」老爺正嫌嘈雜,公子聽得有個松棚兒,覺得雅致有趣,連說:「很好。」便留了戴勤看行李,跟了老爺挪過後面去。

  公子到那裡一看,那裡甚麼松棚兒!原來是四根破柳竿子支著,上面又橫搭了幾根竹竿兒,把那砍了來作柴火的帶葉松枝兒搭在上面晾著,就著遮了日暘兒,那就叫「松棚兒」。不覺得一笑,忙叫人取了馬褥子來,就地鋪好,爺兒兩個坐下。老爺便將公子在途中遭難的事大略說了幾句,把個華忠急得哭一陣叫一陣,又打著自己的腦袋罵一陣。老爺道:「此時是幸而無事了,你這等也無益。」因又把公子成親的事告訴他。他才擦了擦眼淚,給老爺、公子道喜,又問:「說的誰家姑娘?姑娘十幾?」老爺道:「且不能合你說這個。你且說你怎的又在此耽擱住了呢?」

  華忠回道:「奴才自從送了奴才大爺起身,原想十天八天就好了,不想躺了將近一個月才起炕。奴才大爺給留的二十兩銀子是盤纏完了,幾件衣裳是當淨了,好容易紮掙得起來,拼湊了兩吊來錢,奴才就雇了個短盤兒驢子,盤到他們這裡。

  他們看奴才這個樣兒,說給奴才作兩件衣裳好上路,打著後日一早起身。不想今日在這裡遇見老爺,也是天緣湊巧,不然一定差過去了。」

  老爺道:「這裡自然就是你那妹夫褚一官的家了。他在家不在家?」華忠道:「他上縣城有事去了,說也就回來。」老爺說:「他不在家也罷,我們先到他家等他去,我要見他,有話說。」華忠聽了,口中雖是答應,臉上似乎露著有個為難的樣子。老爺道:「他既是你的至親,難道我們借個地方兒坐也不肯?你有甚麼為難的?」華忠道:「倒不是奴才為難,有句話奴才得先回明白了。他雖在這裡住家,這房子不是他自己的,是他丈人的。」老爺道:「你這話怎麼講?褚一官是你妹夫,他丈人豈不就是你老子,怎麼他又有個丈人起來?」華忠聽了,自己也覺好笑,又說道:「這裡頭有個原故,原來奴才那個妹子倆月頭裡就死了,他死的日子正是奴才同大爺在店裡商量給他寫信的那兩天。奴才也是到這裡才知道。」安公子聽了,便對安老爺道:「哦,這就無怪那日十三妹說他夫妻斷不能來了。」

  老爺連連點頭,一面又往下聽華忠的話。他又道:「奴才這妹子死後,丟下一個小小子兒無人照管,便張羅著趕緊續弦。他有個師傅叫作鄧振彪,人稱他是鄧九公,是個有名的鏢客,褚一官一向跟他走鏢,就在他家同住。那鄧九公今年八十七歲,膝下無兒,止有個女兒,他因看著褚一官人還靠得,本領也去得,便許給他作了填房,招作女婿。這老頭子在西莊兒住家,因疼女兒,便把這東莊兒的房子給了褚一官,又給他立了產業,就成果起這分家來。那鄧九公一個月倒有二十天帶了他一個身邊人在女兒家住。這個人靠著有了幾歲年紀,又掘又橫,又不講禮,又不容人說話,褚一官是怕得神出鬼入,只有他這個女兒降的住他。他這幾日正在這裡住著,每日到離此地不遠一座青雲山去,也不知甚麼勾當。據奴才看,好像有甚麼機密大事似的。那老頭子天天從山裡回來,不是垂涕抹淚,便是短歎長籲,一應人來客往他都不見,並且吩咐他家等閒的人不許讓進門來。如今老爺要到他家去,此刻正不差甚麼是那老頭子回來的時候,萬一他見了,說上兩句不知高低的話,奴才持不住。所以奴才在這裡為難。」

  老爺聽了,也為起難來,說:「我找褚一官,正為找這姓鄧的說話。這便怎麼樣呢?」華忠道:「老爺找他有甚麼話說?」

  老爺指著公子身上背的那張彈弓道:「我交還他這件東西,還訪一個人。」華忠道:「依奴才糊塗見識,老爺竟不必理那個瘋老頭子也罷了。此地也不好久坐,這條街上有幾座店口,奴才找處乾淨的請老爺歇息,竟等褚一官回來,奴才把他暗暗的約出來,老爺見了他,先問他個端的。請示老爺可使得?」

  老爺道:「自然也要見見那褚一官。既如此,就在這裡坐著等他罷,近便些。你倒是在那里弄些吃的來,再弄碗乾淨茶來喝。」華忠忙道:「這個容易。奴才這個續妹妹卻待奴才很親熱,竟像他哥哥一般,也因這上頭,他父親才肯留奴才住下。奴才如今就找他預備些點心茶水來。」說著一徑去了。

  華忠去後,安老爺把他方才的話心中默默盤算:「據他說鄧九公那番光景,不知究竟是怎生一路人?他家又這等機密,不知究竟是何等一樁事?好叫人無從猜度。」正在那裡盤算著,只見華忠依然空著兩手回來。安老爺道:「難道他家就連一壺茶都不肯拿出來不成?」華忠忙答道:「有!有!奴才方才把這番話對奴才續妹子說了,他先就說,既是老爺的駕到了,況又是奴才的主兒,不比尋常人,豈有讓在外頭坐著的理?及至奴才說到那彈弓的話,他便說:『這更不必講了。』叫奴才快請老爺合奴才大爺到他家獻茶。他還說,便是他父親有甚話說,有他一面承管。既這樣,就請老爺、大爺賞他家個臉,過去坐坐。」安老爺聽了甚喜,便同了公子步行過去。兩個家人付了茶錢,連牲口車輛一併招護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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