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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小俠女重義更原情 怯書生避難翻遭禍(2)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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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那女子搬那石頭的時節,眾人便都有些詫異,及至合公子攀談了這番話,窗外便有許多人走來走去的竊聽。一時傳到店主人耳中。那店主人本是個老經紀,他見那女子行跡有些古怪,公子又年輕不知庶務,生恐弄出些甚麼事來,店中受累,便走到公子房中,要問個端的。 那公子正想著方才那女子的話,在那裡納悶,見店主人走進來,只得起身讓坐。那店主人說了兩句閒話,便問公子道:「客官,方才走的那個娘兒們,是一路來的麼?」公子答說:「不是。」店主人又問:「這樣,一定是向來認識,在這裡遇著了?」公子道:「我連他的姓字名誰、家鄉住處都不知道,從那裡認得起?」店主人說:「既如此,我可有句老實話說給你。客官,你要知我們開了這座店,將本圖利,也不是容易。一天開開店門,凡是落我這店的,無論腰裡有個一千八百,以至一吊兩吊,都是店家的干係。保得無事,彼此都願意;萬一有個失閃,我店家推不上乾淨兒來。事情小,還不過費些精神唇舌;到了事情大了,跟著經官動府,聽審隨衙,也說不了。這咱們可講得是各由天命。要是你自己個兒招些邪魔外祟來,弄的受了累,那我可全不知道。據我看,方才這個娘兒們太不對眼,還沾著有點子邪道。慢說客官你,就連我們開店的,只管甚麼人都經見過,直斷不透這個人來。我們也得小心。客官,你自己也得小心!」 公子著急說:「難道我不怕嗎?他找了我來的,又不是我找了他來的。你叫我怎麼個小心法兒呢?」那店主人道:「我到有個主意,客官,你可別想左了。講我們這些開店的,仗的是天下仕宦行台,那怕你進店來喝壺茶、吃張餅,都是我的財神爺,再沒說拿著財神爺往外推的。依我說,難道客官你真個的還等他三更半夜的回來不成?知道弄出個甚麼事來?莫如趁天氣還早,躲了他。等他晚上果然來的時候,我們店裡就好合他打饑荒了。你老白想想,我這話是為我、是為你?」 公子說:「你叫我一個人躲到那裡去呢?」那店主人往外一指,說:「那不是他們腳上的夥計們回來了?」 公子往外一看,只見自己的兩個騾夫回來了。公子連忙問說:「怎麼樣?見著他沒有?」白臉兒狼說:「好容易才找著了那個褚爺,給你老捎了個好兒來。他說家裡的事情摘不開,不得來,請你老親自去,今兒就在他家住,他在家老等。」公子聽了猶疑。那店主人便說:「這事情巧了。客官,你就借此避開了,豈不是好?」那兩個騾夫都問:「怎麼回事?」店家便把方才的話說了一遍。騾夫一聽,正中下懷,便一力的攛掇公子快走。公子固是十分不願,一則自己本有些害怕;二則當不得店家、騾夫兩下裡七言八語;三則想著相離也不過二十多裡地,且到那裡見著褚一官,也有個依傍;四則也是他命中註定,合該有這場大難。心中一時忙亂,便把華奶公囑咐的走不得小路,合那女子說的務必等他回來見了面再走的這些話,全忘在九霄雲外。便忙忙的收拾行李,背上牲口,帶了兩個騾夫,竟自去了。 列公,說書的說了半日,這女子到底是個何等樣人?他到此究竟為著些甚麼事?他因何苦苦的追問安公子的詳細原委?又怎的知道安公子一路行藏?他既合安公子素昧平生,為甚麼挺身出來要攬這樁閒事?及至交代了一番話,又匆匆的那裡去了?若不一一交代明白,聽書的聽著豈不氣悶?如今且慢提他的姓名籍貫。原來這人天生的英雄氣壯,兒女情深,是個脂粉隊裡的豪傑,俠烈場中的領袖。他自己心中又有一腔的彌天恨事,透骨酸心,因此上,雖然是個女孩兒,激成了個抑強扶弱的性情,好作些殺人揮金的事業: 路見不平,便要拔刀相助;一言相契,便肯瀝膽訂交。見個敗類,縱然勢焰熏天,他看著也同泥豬瓦狗;遇見正人,任是貧寒求乞,他愛的也同威鳳祥麟。分明是變化不測的神龍,好比那慈悲度人的菩薩! 那兩個騾夫在岔道口土山前,先看見的那個騎驢兒的,便是這個人。他從山下經過,耳輪中正聽得白臉兒狼說:「咱們有本事硬把他被套裡的那二三千銀子搬運過來,還不領他的情呢」的這句話,心中一動,說:「這不是一樁倚勢圖財的勾當麼?」他便把驢兒一帶,繞到山後,下了驢兒,從山後上去,隱在亂石叢樹裡,竊聽多時,把白臉兒狼、傻狗二人商量的傷天害理的這段陰謀,聽了個詳細。登時義憤填胸,便依著那兩個騾夫說的路數兒,順了大道一路尋來,要訪著安公子,看看他怎生一個人,怎樣一個來歷。及至到那悅來老店訪著了,見安公子那一番的舉動,早知他是不通世路艱難人情利害的一個公子哥兒,看著不由得心中又是可笑,又是可憐;想著這番情由,又不覺得著惱。因此借那塊石頭,作了一個見面答話的由頭。誰想安公子面嫩心虛,又吞吞吐吐的不肯道出實話。他便點破了疑團,一席話,激出公子的實話來,才曉得安公子是個孝子。又恰恰的碰上了他那一腔酸心恨事,動了同病相憐的心,想救他這場大難。方才又明聽得兩個騾夫商量,不給褚一官送那封信去,便是安公子不受騾夫的賺,不肯動身,又叫他一人怎樣的登程?因此自己便輕輕兒的把這樁不相干沒頭腦的事兒,一肩擔了起來。想著先走這蕩,把這事弄個澈底周全,也不值得間這兩個騾夫,自己自然有個叫他好好的送安公子穩到淮安的本領。故此臨行諄諄的囑咐公子,無論騾夫怎樣個說法,務必等他回來,見面再行。至於那老店主的一番好意,可巧成就了騾夫的一番陰謀,那女子如何算計得到?這又叫作無巧不成書。如今說書的把這話交代清楚,不再絮煩。 言歸正傳。卻說那兩個騾夫引著安公子出了店門,順著大路轉了那條小路,一直的奔了岔道口的那座大土山來。書裡交代過的,從這山往南岔道,便是上二十八棵紅柳樹的路;往北岔道,便是上黑風崗的路。他兩個不往南走,引了安公子往北而行。行了一程,安公子見那路漸漸的崎嶇不平,亂石荒草,沒些村落人煙,心中有些怕將起來,便說:「怎的走到這等荒僻地方來了?」白臉兒狼答說:「這是小道兒,那比得官塘大道呢。你老看,遠遠的不是有座大山崗子嗎?過了那山崗子,不遠兒就瞧見那二十八棵紅柳樹咧。」 公子只得催著牲口趲向前去。行了一程,來到黑風崗的山腳下,只見白臉兒狼向傻狗使了個眼色,說:「你可緊跟著些兒走,還得照應著行李合那個空騾子。我先上崗子去,看有對頭來的牲口,好招呼他一聲兒;不然,這等窄道兒擠到一塊子,可就不好開咧!」公子心下說:「不想這兩個騾夫能如此盡心,到去倒得賞他一賞。」 那白臉兒狼說著,把騾子加上一鞭子,那騾子便鑿著腦袋使著勁奔上坡去,晃的脖子底下那個鈴鐺稀啷嘩啷山響。不想上了不過一箭多遠,那騾子忽然窩裡發炮的一閃,把那白臉兒狼從騾子上掀將下來。你道這是甚麼原故?這個書雖是小說評話,卻沒有那些說鬼說神沒對證的話。原來那白臉兒狼正走之間,路旁有棵多年的回乾老樹,那老樹上半截剩了一個杈兒活著,下半截都空了,裡頭住了一窩老梟。這老梟,大江以南叫作貓頭鴟,大江以北叫作夜貓子,深山裡面隨處都有。 這山裡等閒無人行走,那夜貓子白日裡又不出窩,忽然聽得人聲,只道有人掏他的崽兒來了,便橫沖了出來,一翅膀正搧在那騾子的眼睛上。那騾子護疼,把腦袋一撥甩,就把騎著的人掀了下來,連那脖子底下拴的鈴鐺也甩掉了,落在地下。那騾子見那鈴鐺滿地亂滾,又一眼岔,他便一踅頭,順著黑風崗的山根兒跑了下去。那馱騾又是戀群的,一個一跑,那三個也跟了下來。 那白臉兒狼摔的草帽子也丟了,幸而不曾摔重。他見四頭騾子都跑下去,一咕碌身爬起來,顧不得帽子,撒開腿就趕。這趕腳的營生,本來兩條腿跟著四條腿跑還趕不上,如今要一個人跟著四頭騾子跑,那裡趕得上呢?一路緊趕緊走,慢趕慢行,一直的趕至一座大廟跟前。那廟門前有個飲馬槽,那騾子奔了水去,這才一個站住都站住了。傻狗先下了牲口,攏住那個騾子罵道:「不填還人的東西,等著今兒晚上宰了你吃肉!」 安公子在牲口上定了定神,下來,口裡歎道:「怎麼又岔出這件事來!」抬頭一看,只見那廟好一座大廟,只是破敗的不成個模樣。山門上是「能仁古刹」四個大字,還依稀仿佛看得出來。正中山門外面用亂磚砌著,左右兩個角門,盡西頭有個車門,也都關著。那東邊角門牆上卻掛著一個木牌,上寫「本廟安寓過往行客」。隔牆一望,裡面塔影沖霄,松聲滿耳,香煙冷落,殿宇荒涼。廟外有合抱不交的幾株大樹,挨門一棵樹下放著一張桌子,一條板凳。桌上晾著幾碗茶,一個錢笸籮。樹上掛著一口鐘,一個老和尚在那裡坐著賣茶化緣。 公子便問那老和尚道:「這裡到二十八棵紅柳樹還有多遠?」那老和尚說:「你們上二十八棵紅柳樹,怎的走起這條路來?你們想是從大路來的呀?你們上二十八棵紅柳樹,自然該從岔道口往南去才是呢。」公子一聽:「這不又繞了遠兒了嗎?」說著,只見那白臉兒狼滿頭大汗的趕了來,公子問他道:「你看,如今又耽擱了這半天工夫,得甚麼時候才到呢?」 白臉兒狼氣喘吁吁的說:「不值甚麼,咱們再繞上崗上去,一下崗子就快到了。」公子向西一望,見那太陽已經銜山,看看的要落下去,便指著說道:「你看,這還趕的過這崗子去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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