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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雁公子二鬧太平莊 文翰林三上辭朝本


  詩曰:

  雲淡風輕近午天,傍花隨柳過前川。
  時人不識余心樂,將謂偷閒學少年。

  ——偶錄七言詩

  剪斷閑言,言歸正傳。前回書說的是包成定計,請文翰林至太平在做詩會、看桂花,在酒席筵前逼勒文翰林寫庚帖。文正不知就裡,就到太平莊去了。那文翠瓊聽了這個消息,不覺吃了一驚道:「不好了!爹爹中了計了!」一個紙條兒,叫丫鬟快到書房與雁公子看。丫鬟即送到書房。雁公子看了一遍,道:「曉得了,你去罷。」丫鬟回樓不表。

  且言雁公子受了文小姐的密計,忙忙便去改裝已定,帶了東西,出了門跳上馬,加三鞭往城外去了,不表。

  且言文翰林同刑部張賓騎了馬,擺了道,一路上整鞍按轡,徐徐而行,不一時早到太平莊。過了溪河,到了莊門,門公通報,不一時,只見刁公子同了張英、包成整衣出接。

  張賓見了刁虎,假意問道:「列位諸友俱到齊了麼?」刁虎道:「諸友尚未到來,想在邇了。」張賓、文正二人一同下馬進門,走甬道,登大廳。見禮已畢,茶過三巡,刁虎向文正道:「前日在府多謝。」文正忙陪笑道:「不敢,不敢。前日有慢,多多得罪。」刁虎忙道:「豈敢,豈敢。」張賓道:「既是眾客未到,何不我們先看看花兒,徐徐等他們便了?」刁虎道:「是。」遂命家丁拿鑰匙去開了耳門,刁虎遂邀文正等一行人步進耳門。只見一條石徑,翠柏古松,小橋流水,彎彎曲曲。走了一會,又見一帶大黃牆,當中一門,朱漆金釘,門上牆內砌了一座石匾,上寫「禁院」二字,門橫金鎖。刁虎令開了門,邀文正入內。文正道:「禁院之中,如何敢入?」刁虎哈哈大笑道:「我們時時在內頑耍,如何進去不得?」張賓笑道:「沾刁世兄之光,進去無妨,總是瞞上不瞞下的。」文正只得進去。入門一看,湖山回映,殿閣巍巍,十分幽雅。一行人來到桂花亭中,果然清香幽幽,猶如一片剪碎的黃金,十分可愛。刁虎邀文正等入亭坐下,命家丁捧茶,伺候午飯。文正遂同張賓等在內閑坐,不表。

  單言雁羽一馬沖出城來,到了太平莊,過了大河,下了馬到莊門。門官問道:「是那裡來的?」雁公子道:「是文府來的。」門官道:「你來做甚麼?」雁公子道:「因家爺在此吃酒看花,家主母命小人送件秋衣,恐晚涼,叫我當面交與家爺,在此伺候。煩通報一聲。」門公道:「我家二爺同張爺、文爺已入行宮內院看花去了,吩咐送的一切人來,俱不許入內。」雁羽道:「老伯伯,我是昨日才來到他家的,若不送到這東西,我回去就要打發我了。可憐老伯伯方便方便,我請你吃酒。」說畢,便向身邊取出二百文來,假意戰兢兢的雙手送與門公。門公一看,大笑道:「你這鄉里老實孩子,也罷,讓我帶你進去,須要小心。」遂領了雁羽,轉彎一直入內院而來,用手指道:「你家老爺在那桂花亭子上吃茶,你去見來。」雁公子挾有衣服,走到面前。卻好包成、刁虎等俱四下頑耍,不在面前,只有張賓同文正二人坐在亭中,對面下棋。雁公子走向前叫聲:「老爺,小的叩首。」

  張賓道:「你是那個?」雁羽道:「家爺在此,小的來伺候的。」文正一見雁公子,吃了一驚,便倒過臉來問道:「你來此何事?」雁羽怕露出馬腳,忙道:「奉夫人之命,惟恐晚涼,叫送衣服來的。」便解開在包,取出在眼——暗藏有一條小小字兒——遞與文正道:「老爺穿了罷,」文正接衣穿了,道:「在外邊伺候。」雁羽答應下去。文正複坐下下棋。張賓道:「好位盛管。」文正道:「不敢。小價前日才來的。」張賓道:「口音不像本地人麼?」文正道:「是西人,一位同年薦來的。」文正不下棋,推淨手,到後邊看了字,道:「原來是女兒差來的。」遂看了定中之計。

  不覺天晚,文正道:「諸友未來,改日再會罷,」刁虎道:「豈有此理?諸友不來,留一席候著他們,我們先吃便了。」隨吩咐家人在萃文軒擺席。原來這萃文軒是刁後行宮的臥房,內有皇上的御用陳設、古籍等件,是不許外人入內的。上有御筆親書道:「擅入者斬」。文正不知,遂同張賓、刁虎等人內。不一時進殿,擺上席來,兩行奏樂安席。

  眾人謙了一會,文正首席,張賓二席,包成三席,張英、刁虎橫頭相陪。四圍有數十個家丁伺候。吃過了幾杯,文正道:「何福克當,多承世兄這番盛意。」刁虎道:「薄酒無謙,休得過拘。」張賓便開口道:「文先生,刁世兄日後孝敬你的日子長哩!」文正道:「大人何出此言?卑職吃罪不起。」包成道:「這老先生,實對你說了罷,我家刁二省慕令愛的賢名,前日蒙盛意,到府面試詩文。我家二爺因平日在家好學弓馬,精通兵書,文字欠些,不想卻被令愛恥笑一番。我家二爺一氣回來,告訴了千歲。千歲大怒,就要藉端參壞你的官職,多虧張大人再三解勸,允了千歲道:『改日是必做此親,金幣聘禮即送過來便了。』所以今日刁公子、張大人二人因不能違千歲的命,敬請駕到來,面議此事。但婚姻大事,俱是父母作主,只求先生慨允,那怕令愛不從?況刁府赫赫皇親、堂堂國舅,也不辱沒了你。過了門,有多少照應,豈不兩全其美?這是晚生幾句知己之言,乞應允便了。」文正聽了,便想道:「應了女兒的話了!」便隨機答道:「卑職得世兄為婿,真是喜出望外,但小女性直,恐過門不睦,反為不美。既如此見愛,卑職允親便了。」包成道:「既蒙見允,望即書一庚帖為之。趁張大人在此,一言為定了。」叫左右;「取文房四寶過來。」左右是伺候現成的,忙捧上大紅喜帖、文房四寶道:「請老爺寫。」文正便道:「容卑職回去同寒荊商議,寫了擇日送來便了。」張賓在旁道:「既蒙見允,就請書了,著回府商議,又是不管的局。」包成道:「如是,二公前程俱不穩了。」文正正色言道:「婚姻必須成禮,那有強逼之理?前程不穩,也是小事。」張英在旁大怒,手邊取出寶劍喝道:「這是甚麼所在,還敢支吾?殺了也不償命的!」包成做好做歹勸道:「張公子息怒,文老先生是寫的。」便自墨催寫。

  文正正被逼勒,猛聽得一片喊聲報導:「宮外火起!」

  刁虎吃了一驚,忙丟個眼色道:「張世兄陪著文先生,我們去看來,」說畢,刁虎、張賓等眾人一哄去了。這文正聽得火起,心中著急,也要走,張英一把攔住道:「寫了走不遲。」不防雁公子乘間闖進來道:「老爺,走了水了,還不走麼?」文正聽見就走。張英又攔,被雁公子一推,跌了一跤,喝道:「火燒進來了,還攔人麼?」抱著文正往黑處一溜煙去了。這張英大怒,爬起身來往外就趕,出來只見煙火連天,火勢猖狂。原來,雁公子先在灶下放火,後又在樓下放火,兩處齊燒,好不利害!張英見這般光景,也不趕人,便來救火。朝前一跑,撞了一跤,爬起來問是誰,乃是刁虎。

  刁虎忙問:「文正寫了麼?」張英急道:「走了!走了!」刁虎道:「快快去趕!」張英道:「曉得。」忙上馬來市橋口趕,不表。

  且言雁公子扶文正到黑處,忙道:「文老伯,快脫下上蓋衣服,與我穿了,上馬去罷!」文正依言改了裝,上馬前走。雁羽換了文正的衣裳,上馬後走出了莊門。只見烈焰滔天,好不利害!那些在莊的校尉官兵、軍民人等,一個個鬼哭神嚎,亂奔亂跑。不一時,合京城的六部九卿、文武百官,聽得太平莊走水,燒了娘娘的行宮,都蜂擁而來救火,齊奔到太平莊上。這裡文正乘間,縱馬走了。張英不曾提防,忙問時,只見火光中後面來的正是文正的模樣,張英又叫:「文先生那裡去?」雁公子故意不答,縱馬就沖了過去。張英大叫:「那裡走!」拍馬趕來,兩馬相並,伸手來抓。雁公子見他伸手來抓,乘勢順手一拳,「撲通」一聲把張英打下馬去了,然後把馬一夾,如飛而去。

  這張英跌了個昏,爬起來,四面昏黑,不知文正到那裡去了,只得回莊救火。大小官員救了半會,才救熄了火、燒毀了三進多屋,傷損了無數的器皿、飾物。眾官俱辭去了。

  刁虎會合包、張等家丁,一切人眾,查問如何起火,家丁俱回不知。刁虎氣道:「晦氣!晦氣!受了驚,又走了文正,明日還要入朝請罪。」張賓也只得辭別回衙。刁虎氣了一夜,次日五更上朝,不表。

  且言文正、雁羽二人逃回家中,夫人、小姐接見,說了備細。文正道:「今後刁成越發仇恨,要設計來害了,不如告老回家,不做此官,倒還安靜。」遂寫了本。次日央掌院說要告老,掌院道:「新修國史,翰院事多,豈容告老?」

  文正再三說了兩次,掌院不允。文正大怒道:「我明日親自告奏便了!」正是:只因奸佞多當道,遂使忠良各棄官。

  次日早朝,朝賀已畢,先是刁發帶子上朝,報上請罪。

  天子道:「發工部修理,下次小心,恕卿無罪。」刁發父子謝恩下去。然後是文正上前,山呼已畢,呈上告老的本章。內監接上,天子觀看已畢,忙開金口問道:「觀卿不過五旬以外的年紀,為何就告老?」文正奏道:「臣因有一暗疾,不時舉發,恐不能再任王事,尸位素餐,捫心有愧,故敢告老。」天子沉吟,正欲准奏,只見班中閃出標本黃門官太平侯國舅刁發,向前奏道:「翰林院文正並無暗疾,年正服官,況目下新修國史,乃翰林院有事之時,何得假病告老?臣該標本,不得不奏,乞旨定奪。」天子聽了這言,便開金口道:「翰院有事,何得歸林?既言有疾,賜銀一千兩養病治事,毋得再奏,謝恩。」文正聽了,唬得不敢再言,只得謝思。退出朝來,心中怏怏。正是:可欲歸閑安樂地,誰知仍在雁摩天。

  且說那文翰林出朝,即到戶部領了賜銀一千兩,打道回衙。一路上,只見那軍民人等,三三五五,議論紛紛,圍在一處看告示,都有驚慌之色。文正心中疑惑,便向左右道:「打轎到面前一看。」只見朱標大字,一連兩張告示:頭一張是九門提督的,第二張是刑部大堂的,上寫著:「本月二十日,據太平莊報稱,夜靜有強人放火。現打傷公子張英,面貌可對。」後面畫了圖形,道:「報信者賞銀三百兩,捉拿者賞銀一千兩,收留者查出一同治罪。」文正吃了一驚,道:「這分明是拿雁羽的了,倘若他們察出,怎生是好?」

  正是:魂飛海外三千里,魄繞巫山十二峰。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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