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莫道山人感慨深,乾坤何事肯幽暗。 要離俠塚徒荒草,郭況才名為穴金。 誰道千秋無正史,只緣三天有傍侵。 凝眸細問當年事,大盜何曾在綠林。 這-旨詩似無指實,不過感慨寄意,借此發揮那憤懑的意思。細看將來,卻又似有所指一般,在下的拋了時名,日逐三餐淡飯,閑中不妨替他敲推一番何如。你說朝廷設了吏邵,日日推選許多官員。這些官,要他做甚。無非是要他治安百姓。那治安百姓的事體雖多,莫重在靖盜。所以說道,靖盜安民。朝廷有了文官,又設一班武官。自鎮巡將領以下,又有那遊擊番捕。那些人,吃了朝廷錢糧,分明都是責備他靖盜安民的了。難道那做強盜的,生離娘胎,就註定是強盜不成?也有迫於饑寒的,也有犯事不赦的,無可奈何,不得不走這條路。只為其中也有許多負氣口的人,藏身此地。也有仗義疏財的,也有聞難相救的,也有鋤強扶弱拔刀借命的,也有敗子回頭替國家效用的。這班人,負不可一世之志,既不肯卑污無恥,與蟲蟻般生死。又不肯做瞞心昧己的勾當,掠那黑暗錢財。寧可拼著一身品節不立,光光明明作個暢漢。做得來,橫挺著身子:壞事時,硬伸個頭頸。卻比那暗中算計人東西的,覺得氣象還崢嶸些。所以,先賢李涉贈他的詩雲: 相逢何用相回避,世上如今半是君。 在當時,可以道得個半足君。如今,這句卻要改了,改做「世上誰人得似君」。但這些人,第一件要那靖盜安民的正直廉明,不要為他每做個榜樣。次之,朝廷要破格用人,不可拘定那一流一途才做得官。這些人,得一官半職,鼓舞才能,國家還可以收得人之效。我且說一個樣子,與你聽著。那司馬晉時,吳下有兩個名士,兄叫做陸機,弟叫做陸雲。他家世相承,都做的是大官。莫說家資敵國,那門生故吏,也遍天下。孫吳敗後,土地歸了晉前。他兄弟一肚才學,不曾施展,又耐不過冷淡日子。因有了人薦他,收拾了許多東西,買船裝到洛中見朝。那一日,舟泊河下,只聽得一聲胡哨,無數人湧將上船,把裝束東西卷個罄盡。堆泊岸上,仍喊叫,拿著就殺。嚇得那陸機,連忙往後梢舵上,蹲做一團躲了。那舵艙有個窗縫,他偷眼往外一看,只見岸上一張胡牀上,坐著個壯士。那壯士。頭上襄綠幘。身穿紅袍。氣宇不凡,丰姿出眾。手指東,人就往東;手指西,人就往西。分派物件,個個均勻。指揮奔走,人人如意。陸機看了,稱羨不已。心下這等暗獎,口中也就不知不覺滯將出來,叫道:「岸上壯士,可通姓名,我有句話說。」到把那壯士吃了一驚,舉頭一望,卻是個人蹲在舵艙裡說話。便笑道:「你說甚麼話哩?」陸機道:「我閱人多矣,看君的相貌舉動,可借這般高大,埋沒這條道路。何不棄了,讀些書,養成學業,替朝廷做些事,也不枉這般樣一個才品。」那壯士想道:我做許多年強盜,不曾見此奇人,亦不曾閱此正論。說話的定是有意思的人。便道:「你肯出來相見麼?」陸機聽了,連忙跳出艙口,上岸來。與那壯士施禮,各通名姓。那壯士道:「我姓戴名淵,因四海多事,一身飄蕩,實足不曾讀書。公如不棄,便請拜為師。」那壯士從此折節好學。陸機喜他立志,著意教他,薦他做了官。後來,竟作了晉朝的柱石,為國靖難,做一個忠臣,至今不朽。 又說,宋朝有個宰相。叫做張齊賢。他未遇時,窮得屎淌。莫說別事,那張嘴,從來不曾開得個燥脾。那肚子。從來不曾裝得個滿貫。那日,腹中饑餓,無可消遣,只得往城外閑行。只見一所破屋裡面,有許多大漢,撐拳摸臂,在那裡痛飲雄談。張齊賢曉得,是那把刀兒。搖搖擺擺,踱將進去,把手拱了-拱,內一個大漢戲他道:「秀才肯吃酒麼?」張齊賢道:「有何不可,公等皆足豪傑,只因宰相無識,不曾舉用公等,所以如此。我雖貧賤書生,極不喜那齷齷齪齪的,敬重的是公輩。」那些大漢見他志氣昂昂,出言倜儻,都讓他坐了首席。他坐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夾著就吃,鬥著就呷。眾人看他吃得有興,一齊放了箸看他。他全不照管,還只大塊大碗咀嚼個不止。吃到盤底精光,方才停箸。揩揩嘴道:「擾夠了,我別過了。」先前是個秀才,這番強盜還比他不上。眾大漢道:「好漢子,酸子中少有的,我看你後來定做宰相。剎那時,須記得我輩。」說罷,你一包,我一袋,各有所贈。齊賢也不推辭,收拾作-處,拱了拱手,背著往外就走。後來,張齊賢果然做了名宰相。由前那個看來,是個忠臣。由後看來,足一班的智士。這是史書上所載的,卻要再搬幾個說,又恐引征忒多,有妨正論。我且把正文說來,你們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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