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富貴貧窮境不常,從來報應怪昭彰。
小人大抵窮斯濫,計就貪夫杞願償。
話說蔭芝正在獨酌間,鷯舉忽然步到親家,二人相見,禮畢,葉爺便把拜見岳母之事敘了一番。鷯舉答道:「雖乃泰水見容,但不知泰山如何?」蔭芝曰:「前日弟往張府,岳母決意要請木公回來相見。弟恐他含怒在心,見面倘有言語斥辱,那時間叫我怎能下臺。故此托言有事,遲日再見。諺雲:醜媳婦必須見家翁。究竟作何區處?伏望高明指教。鷯舉道:「此事看來甚是賈慮,依我愚見,不若相懇倪新棠先容作合,將情轉達木公,看其光景若何,再定行止,安自辱焉。」蔭芝道:「親家高見不差,待我明日向新棠一一說知,請他傳達。」言還未了,家童排膳上來,親家二人細斟慢酌,餐畢,鷯舉告別回家。次日,蔭芝即到倪府拜候,欽式迎入,敘了幾句寒溫。
蔭芝笑道:「小弟今日到來,特懇吾兄作和事老人,未知可否見允?」新棠雲:「有何原委?乞為明以告我。」蔭芝即將趨謁張府,如此這般,一一盡述。
新棠笑答:「辱承台諭,豈敢有違,但木公平日執性,弟雖忝在葭莩,亦難必其心意如何?可否有濟,尚屬未定。蔭芝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但費清心,弟當深為銘感。」言罷,深深一揖,告別回歸。按下不表。
且說木公因鳳姐之事,時常抱恨在心,適值蔭芝叩謁到家,張奶欲其翁婿敘會,以釋前嫌,豈知更觸其怒。連日以來,悶悶不樂。一日清明無事,思想與欽式細談衷曲以解愁懷,遂即穿衣前往。到了門前,家人通報,新棠快快相迎,步入書房,禮畢,坐下。新棠說:「違教多時,未獲趨候,邇來福祉繁禧,諒必更添佳勝也。」木公答道:「托庇平寧,差堪自慰,近緣俗事索懷,寸衷殊覺耿耿。」
新棠曰:「請道其詳。」木公歎了一聲:「家醜不出外傳,足下非比別人,不妨與你說知。只因亞鳳這個賤人,做了傷風敗俗之事,決盡西江之水,難洗面上羞漸。這乃到也罷了,昨日葉蔭芝公然到家要聯姻眷,拙荊女流不如高下,不獨與他接見,並且勸我相從。真個令吾幾乎氣殺!」新棠乘機進說,叫句:「老表台!此事難怪你氣,但書雲: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由來如此。兄亦何妨稍為原諒?弟想葉主事亦是讀書明理之人,實因情之所累,以致德行有虧。
他今知前事差失,故此悔厥於終,過府負荊請罪,系出誠心,並非假意。況伊身隸戶部,名重當時,作為門下東床亦屬無忝。更有一說:才子佳人,風流孽障,自古有之,指不勝屈。伏祈推原見恕,不必屏諸門外,非惟主事之幸,亦公之幸也。」木公聽了這番話,自忖於心,細繹新棠之言,似屬可采。開聲說道:「蒙足下關切,本當從命,無奈目下讒口嗷嗷,斷難曲為將就。且俟煩言寢息,再行姻屬聯禧。」彼此敘談已久,告辭歸去。按下不題。
且說莞邑有一姓黃名成通者,家資餘裕,萬頃糧(良)田,豐衣足食,不事經營,為人純樸,舉止端方。娶妻陳氏,事姑能全孝道,事夫亦屬無違。夫婦兩人頗稱相得。成通有一氏子名喚顯國,其人不務正業,終日浪蕩花酒,將自己名下所分財產傾敗淨盡,並無家室,投於道院,帶發修行,屢向成通挪移,不勝其數。一日窮極無聊,又欲向侄兒打算主意,立定穿起道服,搖搖擺擺竟往成通家去。成通一見,起身迎接。口稱:「叔父,許久不見到來,有何事務?想必近日齋醮甚多,以致抽身不暇。」吩咐家童進茶,飲畢。顯國叫聲:「侄兒,我今日到來,非為別事,只因醮務急需,特為與你商酌。」成通道:「叔父所需銀兩若干?」顯國答曰:「非百兩不能,務望賢侄鼎力相幫,容俟如數奉還,千祈勿卻。」成通道:「自家叔侄,何用償還。但些微之數,侄可勉力為之。若百兩之多,只怕不能從命。所為本年荒旱,田土歉少收成,現在日給尚且不敷,怎能代人措辦?伏為叔父原諒。」顯國說:「目下萬分緊迫,務祈為我通融,叔侄之情,在此一舉,幸毋卻我。」成通答說:「實難為力,請叔父與母親商量,或可設法,也未可定。」顯國點頭稱是。步入堂中,吩咐丫環快請安人出來,可說叔爺有話商議。葉氏聞請,步出堂來,顯國一見,上前稽手,叫聲:「大嫂。」安人早已知道他的來意,強作笑容,問道:「叔叔有何貴幹到此?」顯國便將借銀之事一一說上,葉氏聽罷:「叔叔有所不知,今歲荒歉唯堪,現在家中不能糊口,焉能代為設法?實屬無計可施,望叔叔向別處打算,縱有三文二字,也要留為自用了。
方命之罪,乞為見宥。」顯國聽見嫂嫂葉氏之言,心中氣忿,不辭而走。一路行來,怒駡葉氏這個狗婦,成通那個畜生,真乃為富不仁,一本之親,尚且不能挪借,何況別人,更難啟齒,此仇必報。不如設計將他陷害,我想主事葉蔭芝老爺現在回家,他是有財有勢之人,定必才高志廣,求他設立一計,找些入路,以泄心中之忿,多少是好。想罷一番,疾忙行抵葉府。片時之間,身已來到,輕輕將扇扣戶門,役喝問誰人到此。」顯國微微笑答,叫聲:「門上大哥,老爺是否在家?敢煩與我通報,便說鄰鄉黃顯國道人求見。」門公見其言語柔順,說聲:「道長,你在此稍待片時,等我報與老爺知曉。」轉身步入堂中,聲叫:「老爺在上,外面有一道人,據說鄰鄉黃姓名顯國,特來拜候,有話商酌。」葉蔭芝聽說,吩咐:「請進書房相會。」門公傳言,顯國摳衣而入。二人相見,禮畢,坐下,名煙香茶奉過。
蔭芝問道:「兄長到此,有何事情斟議?」顯國答說,口稱:「老爺,貧道到來並無他事,只因侄兒黃成通家財萬貫,衣食充足,頗稱巨富。貧道時運不齊,命途多舛,一自分居以來,諸幾不順,千般貿易,百計經營,幾年之間,把資財折得乾乾淨淨,出於無奈,帶發修行,棲身寺觀,清茶淡飯,籍資糊口,鶉衣百結,聊以遮身,欲求片刻安寧也亦難得。茲因急需,無從打算,只得央浼侄子挪移,不惟分毫不與,而且惡言臭語,辱駡難當,仔細思量,半籌莫展。古道:床頭金盡,壯士無顏。人生在世,非錢不行。現在手內空空,正所謂:無錢困殺英雄漢。此話誠不我欺。今我處賤無方,成通如此不仁,特為求教高明,代為設法。
俾得奉為指南,不勝感激之至。」蔭芝聽說,半晌沉吟:「兄長既系無錢,成通不肯資助,他做不仁,你亦不義,何必還念叔侄之情?現有一言奉告,是否可行?
繞析裁酌。」顯國說:「老爺比做有何妙計?解我倒懸。古雲:「救急如救火。
刻下不啻望切雲霓,倘蒙垂憫,伏乞速行,賜教。」言罷,紛紛淚下。
蔭芝目睹情傷,暗暗自忖,蓄怨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兄長不須憂慮此事,交我擔承。今有一計在此,甚屬容易舉行,你把侄兒家產、田畝多少數目說與我知,自然有個方法。」顯國即將侄兒家產若干、田畝若干歷歷指出。蔭芝聽罷,拍掌哈哈大笑:「此計萬無一失。兄長若需銀用,待我借些與你,但有一說,你可寫立揭數一張,交於我手,且待異日自然聞他取回,絲毫不能短少,此計你道妙不妙呢?顯國聞言,不勝欣悅。蔭芝吩咐即取文房四寶上來。問道:「兄長究竟需銀若干,始能敷用?」顯國答曰:「三百之間,方解目前困乏。」蔭芝說道:「不難,只要書明揭字,自當如數奉上。顯國連忙濃磨香墨,執筆寫就揭數一紙,雙手遞與蔭芝仔細看了一遍,並無隻字差失,即時開箱取出三百兩細絲交與。顯國親手接收,便將揭數存貯。顯國把銀兩收好,立即起身告辭。蔭芝相送出門,一拱而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