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點頭 天然癡叟著

第十四回 潘文子契合鴛鴦塚

  紅葉紅絲說有緣,朱顏綠鬢好相憐。



  情癡似亦三生債,色種從教兩地牽。



  入內不疑真冶葛,聯交先為小潘安。



  留將浪蕩風流話,輸與旁人作笑端。







  話說自有天地,便有陰陽配合,夫婦五倫之始,此乃正經道理,自不必說。就是納妾置婢,也還古禮所有,亦是常事。至若愛風月的,秦樓楚館,買笑追歡;壞行止的,桑間濮上,暗約私期。雖然是個邪淫,畢竟還是男女情欲,也未足為怪。獨好笑有一等人,偏好後廷花的滋味,將男作女,一般樣交歡淫樂,意亂心迷,豈非一件異事。說便是這般說,那男色一道,從來原有這事。讀書人的總題,叫做翰林風月;若各處鄉語,又是不同,北方人叫炒茹茹,南方人叫打篷篷,徽州人叫塌豆腐,江西人叫鑄火盆,寧波人叫善善,龍遊人叫弄苦蔥,慈溪人叫戲嚇蟆,蘇州人叫竭先生。話雖不同,光景則一。至若福建有幾處民家孩子,若生得清秀,十二三歲,便有人下聘。漳州詞訟,十件事倒有九件是為雞奸一事,可不是個大笑話。







  如今且說兩個好男色的頭兒,做個入話。當年有個楚共王,酷好男色,有安陵君第一專寵。安陵君顏色雖美,年紀卻已大了,恐怕共王愛衰,請教于江乙。江乙對安陵道:「你可曉得嬖色不敝席,寵臣不敝軒麼?」這兩句文話,安陵怎麼曉得?江乙解說道:「嬖色就是宮女一般,睡臥的席也未破,皇帝就不喜歡了。寵臣就是你一般人,皇帝賜你的車子不曾壞,也就疏失了。甚言光景不多時也。」安陵君從此愈做出百般醜媚之態。楚共王越加寵愛,至老不衰。還有一個龍陽君,也有美色。魏王也專好男色,三宮六院,不比得龍陽君的下乘。一日,魏王與龍陽共坐了一隻小舟,名曰青鳧,在宮中海子裡遊戲,見水中金魚,紅的紅似火,白的白如玉。龍陽討過一根釣竿,粘上香噴噴的魚餌,漾下水去。一釣一個,一連釣了十來個,最後來得了一個大魚,龍陽汪汪的哭將起來。魏王大駭,問其緣故。龍陽道:「小臣得了大魚,便要棄卻前邊小魚。大王明日得一個勝似小臣的,自然把小臣遺落。觸物比類,不繇人不哭。」魏王笑道:「只要你顏色常存,不愁後來人奪你門戶。」這正是:







  重遠豈能漸治鵠,棄前方見泣船魚。







  如此說來,方見安陵、龍陽,是男色行中魁首;楚王、魏王,乃男風隊裡都頭。雖然如此,畢竟楚、魏二臣,把安陵、龍陽做個弄臣,並不是有老婆的不要老婆,反去討一房不剃眉、不紮腳、不穿耳的家小。在當時叫做風流,到後來總成笑話。這人畢竟是誰?原來姓潘名章,字文子,晉陵人氏。其父潘度,結髮身喪。娶妾蕙娘。蕙娘生得容貌端秀,嫁潘度時,年方十九歲。潘度晚年娶他,本為生男育女,不一年間,有了身孕,生了潘章,九分像母,一分像父,所以他的美貌,是在娘胎上帶得來的。鄰里鄉党見潘章這樣標緻,都說道:「潘老兒若生得這樣一個女兒,不要說選妃子點宮女,他日便是正宮皇后,一定司天臺上也照著他。」潘章到五六歲,就上學讀書。到了十二三歲,通曉書義,便會作文。十七歲上,在晉陵也算做是有名的童生。更兼龐兒越發長得白裡放出紅來,真正吹彈得破。蕙娘且喜兒子讀書,又把他打扮得妖模嬌樣,梳的頭如光似漆,便是蒼蠅停上去,也打腳錯。身上常穿青蓮色直身,裡邊銀紅襖子,白綾背心,大紅褲子,腳上大紅縐紗時樣履鞋,白綾襪子,走到街上,風風流流。分明是善財轉世,金童降生。那些讀書人,都是老渴子,看見潘文子這個標緻人物,個個眼出火,聞香嗅氣,年紀大些的要招他拜從門下,中年的拉去入社會考,富貴的又要請來相資。還有一等中年婦人,有女兒的,巴不得招他做個女婿。有一等少年女子未嫁人的,巴不得招他做個老公。還有和尚道士,巴不得他做個徒弟。還有一等老白賞要勾搭去奉承好男風的大老官。所以人人都道他生得好,便是潘安出世一般,就起一綽號,叫他是小潘安。當時有人做一隻掛枝兒,誇獎他道:







  少年郎,真個千金難換。這等樣生得好,不枉他姓了潘,小潘安委實的堪欽羨。褪下了紅褲子,露出他白漫漫。雖不是當面的丟番,也好叫他背心兒上去照管。







  那知潘文子雖則生得標緻風流,卻是不走邪路,也不輕易與人交往。因此朋友們縱然愛慕,急切不能納交。及至聽見這只曲兒,心中大恨,立志上進,以雪以恥。為這上父母要與他完親,執意不肯。原來潘度從幼聘定甥女,與他為配。這時因妹子身故,不曾生得兒子,單單止有此女,妹子又沒人照管,要倚傍到哥子身邊,反來催促擇日成親,兩得其便。怎奈潘文子只是不要。其母惠娘,又再三勸道:「男大當婚,女大須嫁,古之常禮。看你父親,當年無子,不知求了多少神,拜了許多佛,許了多少香願,積了多少陰德,方才生得你這冤家。如今十六七歲,正好及早婚配,生育男女,接紹香煙。你若執性不聚,且莫說絕了潘門後代,萬一你父親三長兩短,枉積下數萬家私,不曾討下一房媳婦,要不被人談笑。」潘文子聽母親說了這話,便對道:「古人三十而娶。我今年方十七,一娶了妻子,便分亂讀書功夫。況今學問未成,不是成房立戶的日子。近日聞得龍丘先生設教杭州湖南淨寺,教下生待有二三百人,兒子也欲去拜從。母親可對父親說知,發些盤費,往杭州讀書一二年,等才學充足,遇著大比之年,僥倖得中,那時歸來娶妻未遲。今日斷不要提這話。」







  惠娘見潘老是晚年愛子,自小嬌養,諸事隨其心性,並不曾違拗,只得把婚事擱起,反將兒子要遊學的話說與老兒。那潘度本不捨得兒子出門,怎當他啼啼哭哭,要死要活。老兒沒奈何,將出五十兩銀子,與他做盤費。文子嫌少,爭了一百二十兩,又有許多禮物。惠娘又打疊四季衣服鋪程,並著書箱,教家僮勤學跟隨。買舟往杭州遊學,下了船。那消五日,已到杭州,泊船松毛場下。打發船家,喚乘小轎,著兩個腳夫挑了行李,一徑到西湖上尋訪湖南淨寺。那龍丘先生設帳在大雄殿西首一個淨室裡,屋宇寬綽,竹木交映,牆門上有個匾額,翠書粉地,寫著「巢雲館」三字。潘文子已備下門生拜帖,傳將進去。龍丘先生令人請進,文子請先生居中坐下,拜了四拜,送上贄見禮物。龍丘先生就留小飯。當晚權宿一宵,明日另覓僧房寓下。寫起帖子,去拜同門朋友,年長的寫個晚弟,年齒相同稱個小弟,長不多年的稱侍教弟。那丘龍先生學徒眾多,四散各僧房作寓,約有幾十處。文子教勤學捧了貼子,處處拜到。次日眾朋友都來答拜,先後俱到,把文子書房中擠得氣不通風,好像送王糧的,一進一出。這些朋友都是少年,又在外遊學,久曠女色。其中還有掛名讀書,專意拐小夥子不三不四的,一見了小潘安這般美貌,個個搖唇吐舌,你張我看,暗暗裡道:「莫非善財童子出現麼?」又有說:「莫非梓童帝君降臨凡世。」又有說:「多分是觀世音菩薩化身。」又有說:「當年祝英台女扮男妝,也曾到杭州講學。莫非就是此人?」也有說:「我們在此,若得這樣朋友同床合被,就是一世不討老婆,也自甘心。」這班朋友答拜,雖則正經道理,其實個個都懷了一個契兄契弟念頭,也有問:「潘兄所治何經?」也有問:「潘兄仙鄉何外?」也有問:「曾娶令正夫人?」也有問:「尊翁尊堂俱在否?」也有問:「賢昆仲幾人?」也有問:「排行是第一第二?」也有問:「見教尊表尊號,下次卻好稱呼。」也有沒得開口的,把手來一拱,說道:「久仰,久仰!」也有張鬼熟椏相知的道:「我輩幸與老兄同學,有緣,有緣!」你一聲,我一句,把潘文子接待得一個不耐煩,就是勤學在旁邊送茶,卻似酒店上賣貨,擔送不來。還好笑這班朋友兩隻眼谷碌碌的看著他面龐,並不轉睛。談了半日,方才別去。文子依了先生學規,三六九作文,二五八講書,每夜讀到三更方睡。果然是:







  朝耕二典,夜耨三謨。堯舜禹湯文共武,總不出一卷尚書。冠婚喪祭與威儀,盡載在百篇禮記。亂臣賊子,從天王記月以下,只定春秋。才子佳人,自關雎好逑以來,莫非鄭衛。先天開一畫,分了元亨利貞。隨樂定音聲,不亂宮商角徵。方知有益須開卷,不信消閒是讀書。







  按下潘文子從龍丘先生門下讀書不題。卻說長沙府湘潭縣有一秀士,姓王名仲先,其父王善聞,原是鄉里人家,有田有地。生有二子,長子名喚伯遠,完婚之後,即替父親掌管田事。仲先卻生得清秀聰明,自小會讀書。王善聞對媽媽宋氏道:「兩個兒子,大的教他管家,第二個體貌生得好,抑且又資質聰明,可以讀書。我家世代雖是種田,卻世代是個善門積陰德的。若仲先兒子讀書得成,改換門庭,榮親耀祖,不枉了我祖宗的行善,教湘潭人曉得田戶莊家也出個兒子做官,可不是教學好人的做個榜樣?」宋氏道:「大的種田,小的讀書。這方是耕讀之家。」從此王善聞決意教仲先讀書,雖聘下前村張三老的女兒為配,卻不肯與他做親,要兒子登了科甲,紗帽圓領親迎。為此仲先年已一十九,尚未曾洞房花燭。這老兒又道:「家中冗雜,向山中尋幽靜處,做個書室。」仲先果然閉戶苦讀,手不釋卷。從來讀書人幹了正經功課,餘下功夫,或是摹臨法帖,或學畫些枯木竹石,或學做些詩詞,極不聰明的,也要看閒書雜劇。一日,仲先看到麗情集上,有四句說話雲:







  淇水上宮,不知有幾;分桃斷袖,亦複雲多。







  那淇水上宮,乃男女野合故事,與桑間濮上,文義相同。這分桃斷袖,卻是好男色的故事。當初有個國君偏好男風。一日,幸臣正吃桃子,國君卻向他手內奪過這個咬殘桃子來吃,覺得王母瑤池會上蟠桃,也沒這樣的滋味,故叫作分桃。又有一日,白晝裡淫樂了一番,雙雙同睡。國君先醒欲起,衣袖被幸臣壓住,恐怕驚醒了,低低喚內侍取過剪刀,剪斷衣袖而起。少頃幸臣醒來知得,感國君寵愛,就留這個袖做個表記,故叫做斷袖。仲先看到此處,不覺春興勃然,心裡想道:「淇水上宮,乃是男女會合之詩。這偷婦人極損陰德。分桃斷袖,卻不傷天理。況我今年方十九,未知人道,父親要我成名之後,方許做親。從來前程暗漆,巴到幾時,成名上進,方有做親的日子。偷婦人既怕損了陰騭,闞小娘又鄉城遠隔,就闞一兩夜,也未得其趣。不若尋他一個親親熱熱的小朋友,做個契兄契弟,可以常久相處,也免得今日的寂寞。說便是這等說,卻怎得這般湊巧,就有個知音標緻小官到手?」心上想了又想,這書也不用心讀了。







  其年湘潭縣考試,仲先空受一日辛苦,不曾考得個名字,歎口氣道:







  不願文章高天下,只願文章中試官。







  方在家中納悶,不想張三老卻來拜望他父親。仲先劈面撞見,躲避不及,只得迎住施禮,一來是新丈人,二來因考試無名,心上惶恐。三老再三寒溫。仲先漲得一個面皮通紅,口裡或吞或吐,不曾答應一句。話猶未了,王善聞出來相見,陪著笑說道:「張親家,今日來還是看我,還是問小兒考試的事?」張三老道:「學生正有一句話,要對親家說。我湘潭縣雖則是上映星宿,卻古來熊繹之國,文教不通。親家苦苦要令郎讀書,又限他功名成就,方許成婚。功名固是大事,婚姻卻也不小。今小女年方二九,既已長成,若為了功名,遲誤了婚姻,為了婚姻,又怕延誤了功名。親家高見,有何指教?」王善聞想了一想,對張三老道:「我本莊戶人家,並無讀書傳授。今看起來,兒子的文學,一定是不濟,不如廢了書卷,完了婚姻,省得親家把兒女事牽掛在心。」張三老道:「讀書是上等道路,怎好廢得,也不可辜負了親家盛心。我學生到有兩便之策:聞得龍丘先生設教在杭州湖南淨寺,四方學者,多去相從,他的門人,遇了試期,必有高中的,想真是有些來歷啟發。為今之計,莫若備辦盤川,著令郎到杭州去,相從讀書,待他學問成就,好歹去考試一番。成得名不消說起,連小女也有光輝。若依舊沒效驗,親家也有了這念頭,完就兒女之事,卻不致兩下耽誤。」王善聞聽了此言,不勝之喜。當日送別了張三老,即打點盤費,收拾行裝,令家童牛兒,跟隨仲先到杭州從學。只因張三老這一著算計,有分教:







  少年郎在巢館結了一對雄鴛,青春女到羅浮山配著一雙雌鳳。







  王仲先帶了牛兒,從長沙搭了下水船隻,直到潤州換船,來到杭州湖南淨雲寺。一般修贄禮,寫名帖,參拜了龍丘先生。遍拜同窗諸友,尋覓書房作寓。原來龍丘先生名望高遠,四方來的生徒眾多,僧房甚少,房價增貴。因些一間房,都有三四個朋友合住,惟有潘文子獨住一房,不肯與人作伴。王仲先到此,再沒有別個空處。眾朋友俱以潘文子一人一室,且平日清奇古怪,遂故意送仲先到他房裡來,說道:「王兄到此,諸友房中都滿,沒有空處,惟潘兄獨自一房,盡可相容,這卻推託不得。」說便如此說,只道他不肯。那知一緣一會,文子見了王仲先,一見如故,歡然相接,便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同住何妨?日用器皿,一應俱全,吾兄不消買得,但只置一榻便了。」仲先初見文子這個人物,已經魂飛,懷下欺心念頭,惟恐不肯應承。及見慨然允諾,喜之不勝,拱手道:「承兄高雅,只是吵擾不當。」即教牛兒去發行李來此。眾友不道文子一諾無辭,一發不忿。畢竟按牛頭吃不得草,無可奈何。這才是:







  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







  且說王、潘兩人,日則各坐,夜則各寢,情孚意契,如同兄弟。然畢竟讀書君子,還有些體面,雖則王仲先有心要勾搭潘文子,見他文質彬彬,言笑不苟,無門可入。這段私情,口裡說不出,只好心上空思空想,外邊依舊假道學,談些古今。相處了半年,彼此恭恭敬敬,無處起個話頭。一日,同在館中會講,講到哀公問政一章。講完了,龍丘先生對眾學徒道:「中庸一部,惟這章書中,有三達德,五達道,乃是教化根本,須要細心體會。」當下眾人散去,仲先、文子獨後,又向先生問了些疑義。返寓時,天色已暮,點起燈,又觀了一回書,方才就寢。睡不多時,仲先叫道:「潘兄睡著了麼?」文子道:「還在此尋想中庸道理。」仲先道:「小弟也在這裡尋想。」其實王仲先並不想甚麼書義,只因文子應了這句,便接口問他道:「夫婦也,朋友之交也,這兩句是一個意思,是兩個意思?」文子道:「夫婦是夫唱婦隨,朋友是切磋琢磨,還是兩個意思。」仲先笑道:「這書旨兄長還未看得透,畢竟是一個意思。」文子道:「夫婦朋友,迥然兩截,如何合得一個意思?」仲先道:「若夫婦箴規相勸,就是好朋好友;朋友如膠如漆,就是好夫好妻,豈非一個意思麼?」文子聽了,明知王仲先有意試探,因回言道:「讀書當體會聖賢旨趣,如何發此邪說?」仲先道:「小弟一時狂言,兄勿見罪。」口裡便說,心裡卻熱癢不過,准准癡想了兩個更次,方才睡去。







  一日,正遇深秋天氣,夜間衾枕生涼,王仲先睡不著,歎了一口氣。潘文子道:「兄有何心事?」王仲先道:「實不相瞞,小弟聘室多年了,因家父決要成名之後,方得完娶。又道湘潭地方,從來沒有文學的師父,所以令小弟到杭州遊學。到了此處,雖得先生這般教訓,又蒙老兄這樣抬舉,哪知心裡散亂,學問反覺荒疏,料難有出頭日子,成不得功名,可不枉耽誤了妻子,所以愁歎。」文子道:「一向未曾問得,卻不知老兄也還未娶,正與小弟一般。」仲先道:「原來兄長也未曾畢婚,還是未有佳偶,還是聘過未婚?」文子道:「已有所聘,倒是小弟自家不肯婚配。恐怕有了妻子,不能專心讀書。若老兄令尊主意,怪不得有此愁歎。」仲先道:「老兄有此志向,非小弟所能及也。然據小弟看起來,人生貴適意耳,何必功名方以為快!古人雲:情之所鐘。正是吾輩。當此少年行樂之秋,反為黑暗功名所扼。倘終身蹭蹬,豈不兩相耽誤?縱使成名,或當遲暮之年,然已錯過前半世這段樂境,也是可惜。假如當此深秋永夜,幸得與兄作伴閒談,還可消遣。若使孤館獨眠,寒衾寂寞,這樣淒涼情況,好不難過!」文子笑道:「我只道兄是悲秋,卻原來倒是傷春。既恁地,何不星夜回府成親,今冬盡好受用。」仲先道:「遠水救不得近火。須是目前得這樣一個可意種,來慰我饑渴方好。」文子道:「若論目前,除非到妓家去暫時釋興。」仲先道:「小弟平生極重情之一字,那花柳中最是薄情,又小弟所不喜。」文子道:「青樓薄幸,自不必說,即夫婦但有恩義,而不可言情。若論情之一字,一發是難題目了。」仲先又歎口氣道:「兄之此言,真可謂深於情也者。」遂嘿然而睡。







  到了次日,仲先心生一計,向文子道:「夜來被兄一言,撥動歸思,只得要還家矣。但與兄相處數月,情如骨肉,不忍恝然相別。且兄銳志功名,必當大發,恐異日雲泥相隔,便不能像今日情誼,意欲仰攀,盟結兄弟,患難相扶,貴賤不忘,未知吾兄肯俯從否?」文子欣然道:「此弟之至願,敢不如命!」但弟至此處,同門雖眾,惟與兄情投意合,正欲相資教益。不道一旦言別,情何以堪!」仲先道:「弟暫歸兩三月,便當複來。」當下兩人八拜為交,仲先年長為兄,文子年小為弟。仲先將出銀兩,買辦酒肴,兩人對酌,直至夜深方止,彼此各已半酣。仲先原多買下酒,賞這兩個家僮,都吃個爛醉,先自去睡了。仲先對文子道:「向來止與賢弟聯床,從未抵足。今晚同榻如何?」文子酒醉忘懷,便道:「這也使得。」解衣就寢。文子欲要各被。仲先道:「既同榻,何又要各被耶?」文子也就聽了,遂合被而臥。文子靠著床裡,側身向外,放下頭就合眼打鼾。仲先留心,未便睡去,伸手到他腿上扶摩。文子驚醒,說道:「二哥如何不睡,反來攪人。」仲先道:「與賢弟說句要緊話。」文子道:「有話明日講。」仲先道:「此話不是明日講的。」文子問:「甚話如此要緊?」仲先道:「實不相瞞,自會賢弟以來,日夕愛慕豐標,欲求締結肺腑之誼,誠恐唐突,未敢啟齒。前日膠漆朋友,即是夫妻之語,實是有為而發。望賢弟矜憐愚兄一點愛慕至情,曲賜容納。」一頭說,一頭便坐起來摟抱文子。文子推住,也坐起道:「二哥,我與你道義之交,如何懷此邪念?莫說眾朋友知得,在背後談議,就是兩家家僮,並和尚們知覺,也做了話靶。這個決使不得。」仲先此時神魂狂蕩,那裡肯聽,說道:「你我日常親密,人都知道,那裡便凝惑在此?縱或談議,也做不聽見便了。」雙手亂來扯拽。文子將一閃,跳下地來,將衣服穿起來,說道:「我雖不才,尚要圖個出身。若今日與你做此無恥之事,後日倘有寸進,回想到此,可不羞死!」仲先也下床來,笑道:「讀書人果然一團腐氣。昔日彌子瑕見愛于衛靈公,董賢專寵於漢哀帝,這兩個通是戴紗帽的,全然不以為恥,何況你我未成名,年紀才得十五六七,只算做兒戲,有什麼羞?你若再不從時,只得磕頭哀求了。」說罷,撲的雙膝跪下,如搗蒜一般,磕一個不止。文子又好笑,又好惱,說道:「二哥怎地恁般沒正經,想是真個醉了,還不起來!」仲先道:「若不許我,就磕到來年,也不起身。」文子道:「二哥你即日回去娶妻,自有于飛之樂,何苦要喪我的廉恥?」仲先道:「賢弟如肯俯就,終身不娶,亦所甘心。」文子道:「這樣話只好哄三歲孩子,如何哄得我過?」仲先道:「你若不信,我就設個誓吧!」推開窗子,對天跪下,磕了兩個頭,祝道:「皇天在上,如王仲先與潘文子定交之後,若又婚配妻子,山行當為虎食,舟行定喂魚鱉。或遭天殛,身不能歸土;或遇兵戈,碎屍萬段。如王仲先立誓之後,潘文子仍複推阻,亦遭此惡報。」文子道:「呸!你自發誓,與我何干,也牽扯在內。」仲先跳起來,便去勾住文子道:「我設了這個誓願,難道你還要推託不成?」大凡事最當不過歪廝纏。一個極正氣的潘文子,卻被王仲先苦苦哀求,又做出許多醜態,把鐵一般硬的心腸,化作綿一般軟,說道:「人非鐵石,兄既為我情願不娶,我若堅執不從,亦非人情也。慎厥終,惟其始,須擇個好日子,治些酒席,權當合歡筵宴,那時方諧繾綣。」仲先笑道:「不消賢弟費心,阿兄預先選定今日,是會親友結婚姻的天喜上吉期。日間與賢弟八拜為交,如今成就良緣,會親結婚,都已應驗,更沒有好是今日。適來小酌,原是合巹懷的筵席,但到後日做三朝便了。」文子笑道:「原來你使這般欺心遠計,我卻愚昧,落在套中。」仲先道:「我居楚,你居吳,會合於越,此皆天意,豈出人謀?」說罷,二人就同床而臥。自此之後,把讀書上進之念盡灰,日則同坐,夜則同眠,比向日光景,大不相同。他兩個全不覺得,被人看出了破綻,這班同窗朋友,俱懷妒意,編出一隻掛枝兒來,唱道:







  王仲先,你真是天生的造化。這一個小朋友似玉如花,沒來由被你牽纏下。他夜裡陪伴著你,你日裡還饒不過他,好一對不生產的夫妻也,辨什麼真和假。







  王仲先、潘文子初時聽見,雖覺沒趣,還老著臉只做不知。到後來眾友當面譏誚,做鬼臉,連兩個家僮也看不過許多肉麻,在背後議論沒體面。只落得本房和尚,眼紅心熱,乾咽涎唾。兩人看看存身不住。那知這只掛枝兒,吹入了龍丘先生耳中,訪問眾學徒,此事是真是假,眾學生把這些影響光景,一五一十說知。先生大怒,喚過二人,大罵了一頓沒廉恥,逐他回去,不許潛住於此,玷辱門牆。王仲先還有是可,獨羞得潘文子沒處藏身,面上分明削脫了幾層皮肉,此時地上右有一個孔兒,便鑽了下去。正是:







  饒君掬盡錢塘水,難洗今朝滿面羞。







  王仲先、潘文子既為先生所逐,只得同回寓中。這些朋友,曉得先生逐退,故意來探問。文子叮嚀了和尚,只回說不在。文子跌足恨道:「通是這班嚼舌根的,弄嘴弄舌,挑鬥先生,將我們羞辱這場。如今還是怎地處?」仲先道:「此處斷然住不得了。我想賢家中,離此不遠,不若同到府上,尋個幽僻所在,相資讀書,倒也是一策。」文子道:「使不得,兩個家僮盡曉得這些光景,回去定然報與父母知道。或者再傳說於外,教小弟何顏見人!我想那功名富貴,總是浮雲,況且渺茫難求。今兄既為我不娶,我又羞歸故鄉,不若尋個深山窮欲,隱避塵囂,逍遙物外,以畢此生。設或飲食不繼,一同尋個自盡,做個生死之交,何如?」仲先大喜道:「若是如此,生平志願足矣。只是往何處去好?」文子道:「向日有個羅浮山老僧至此,說永嘉山水絕妙,羅浮山隔絕東甌江外,是個神仙世界,海外丹台。我曾與老僧說,異日我至永嘉,當來相訪。老僧欣然領諾,說來時但問般若廟無礙和尚,人都曉得。當時原是戲言,如今想起,這所在盡好避世,且有此熟人,可以倚傍。」計議已定,將平日所穿華麗衣服、鋪程之類,盡都變賣,制辦了兩套布衣,並著粗布鋪蓋,整備停當。仲先、文子先打發勤學、牛兒,各齎書回家,辭絕父母,教妻子自去轉嫁。然後打疊行裝,別了主僧,渡過錢塘江,從富陽永康一路,先到處州,後至永嘉,出了雙門,繇江心寺口渡船,徑往羅浮山,訪問般若庵無礙和尚。







  原來這老和尚,兩月前已回首去了。師弟無障,見說是老和尚相知,便留在庵中。文子就央他尋覓個住處,湊巧山下有三間房屋,連著十數畝田,許多山地,一齊要賣。文子與仲先商議,田為可以膳生,山地可以做墳墓,餘下砍柴供用,一舉兩得。遂將五十金買了這三間房屋,正中是個客坐,左一間為臥室,右一間是廚灶,不用僕人,兩個自家炊爨,終日吟風弄月,遣興調情。隨又造起墳墓,打下兩個生壙,就教佃戶兼做墳丁。不過月間,事事完備。可惜一對少年子弟,為著後庭花的恩愛,棄了父母,退了妻子,卻到空山中,做這收成結果的勾當。豈非天地間大罪人,人類中大異事,古今來大笑話!詩雲:







  從來兒女說深情,幾見雙雄訂死盟。



  忍絕天倫同草腐,倚閭人尚望歸旌。







  話分兩頭。且說勤學、牛兒兩個僕人,奉了主人之命,各齎書回家。牛兒本是村莊蠢人,連夜搭船去了。勤學卻是乖巧精細,曉得被龍丘先生斥逐這段情由,卻又不想回家,傾倒將衣服變賣。制辦布衣,像要遠去的模樣。正不知要往何處,心裡躊躇道:「須暗隨他去,看個著落,方好歸家。」因此悄地叮嚀了和尚,別了牛兒,潛住在寺裡。又想起身上雖平日刻剝了些銀錢,往來盤川不夠,就把幾件衣服,賣與香公湊用。等到文子、仲先起身過江,勤學遠遠隨在後面,下在別只渡船,一路不問水陸,緊緊跟定,直至羅浮山下,打聽兩個買下住處,方才轉身,連夜趕到家中。不想半月前,潘度與文子丈母,都是疫病身亡。其母蕙娘,因媳婦年紀已長,又無弟兄親族,孤身獨自,急急收拾來家,使人到杭州喚兒子回來支持喪事,要乘凶做親。僕人往回十來日,回報:「一月以前,和著同讀書襄陽姓王的,不知去向。」急得個蕙娘分外悲傷,終日在啼啼哭哭。正沒做理會,恰好勤學到家,只道喜從天降,及至拆書一看,卻是辭絕父母,棄家學道,教妻子轉嫁的話語。蕙娘又氣又苦,叫地呼天的號哭了一回,方才細問勤學的緣故。勤學在主母面上,不好說得小官人許多醜態,只說起初幾個月著實用功讀書,後來都被襄陽姓王這個天殺的引誘壞了,被先生一場發作,然後起了這個念頭,徑到羅浮山居住。並說自己暗地隨去,看了下落,方才回轉許多話,一一盡言。蕙娘聽罷,咬牙切齒,把王仲先千萬萬剮的咒駡一場。心裡沒個主意,請過幾位親戚商議,要去尋他歸家。又說:「這樣不成器的東西,便依他教媳婦轉嫁人去,我也削髮為尼,倒也乾淨。」內中有老成的說道:「不消性急,學生子家,吃飯還不知饑飽,修什麼道,再過幾時,手內東西用完了,口內沒有飯吃,少不得望著家裡一溜煙跑來。如今在正高興之時,便去接他,也未必肯來,白白折了盤川。」蕙娘見說得有理,安心等他自歸不題。







  且說牛兒一路水宿風餐,不辭苦辛,非止一日,到了湘潭家裡,取出書來,遞與家主。王善聞未及開看,先問牛兒:「二哥這一向好嗎?」牛兒道:「不但二哥好,連別人也著實快活。」善聞道:「這怎地說?」牛兒將勾搭文子的事,絮絮叨叨,學一個不止。善聞歎口氣道:「都是張三老斷送了這個兒子也。」拆開書來看時,上寫道:







  男仲先百拜:







  自別父母大人,來至杭州,無奈天性庸愚,學業終無成就。今已結拜窗友潘文子,遍訪中山勝景,學道修仙。父母年老,自有長兄奉侍,男不肖是可放心,父母亦不必以男為念。所聘張氏,聽憑早早改嫁,勿得錯過青春。外書一封,奉達張三老來,乞即致之。







  學道男仲先頓首







  百善聞看罷,頓足叫苦。驚動媽媽,問了這個消息,哭倒在地,說道:「好端端住在家裡,通是張三老說什麼龍丘先生,弄出這個話靶。如今不知在那個天涯海角,好歹這幾根嫩骨頭,斷送他州外府了。」善聞即叫牛兒,去請張三老,把書與他看了。你怨我,我怨你,哭哭啼啼,沒個主意。長子伯達走過來勸道:「自是兄弟不長進,勿得歸怨張三老。倘張親家令愛肯轉嫁,不消說道,若還立志不從,父親只得同著張親家,載了媳婦,尋到潘家,要在他們身上尋還這不肖子,那時把媳婦交會與他,看走到那裡去。」張三老連聲稱是。作別歸家,與女兒說知,討個肯嫁不肯嫁的口語。女兒害羞,背轉身來,不答應。張三老道:「這事關係你終身,肯與不肯,明白說出,莫要愛口識羞,兩相耽誤。」女兒被逼不過,方才開口,低低說道:「我女子家也不曉得甚麼大道理,嘗聞說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嫁二夫,女兒只守著這個話,此外都不願聞。」張三老道:「恁樣不消說起,明日即去與王親家商量,同往尋王二哥便了。」女兒道:「王郎不歸,孩兒情願苦守。若說遠去跟尋,萬無此理,恐傳說出去了,被人恥笑。」張三老道:「守不守由得你,去不去卻要由我。倘若王郎不歸,你的終身,父母養不了,公姑養不了,將如之何!縱然有人恥笑,也說不得了。」女兒便不敢言,垂淚而已。







  到次日,張三老來與王善聞說知,即日準備盤纏行李,央埠頭擇便船寫了一個穩便艙口,張三老叫女兒收拾下船。這女子無可奈何,只得從著你父命。王善聞原帶著牛兒同去,翁媳反在舟中見禮,倒是一件新聞。從襄陽開船,一路下水,那消二十日,已至京口換船,一日便到晉陵。王善聞同牛兒先上岸訪問了潘文子家裡,然後同張三老引著媳婦,並行李一齊到他家裡。蕙娘驀地見三個別處人領個女子進來,正不知甚麼緣故,吃這一驚大小。及至問時,襄陽鄉里人聲口,一句也聽不出。恰好勤學從外邊入來,認得牛兒,方才明白是王仲先父親、丈人、妻子,與他愛要兒子,鬧攘攘亂做一屋。文子媳婦在裡邊聽得,奔出來觀看,見了張三老女兒,兩個各道個萬福。問道:「你們是哪裡,為甚事到此喧鬧?」張三老上前作個揖,打起官話,說出許多緣故。蕙娘問王善聞道:「你我總是陌路相逢,水米無交。你兒子與我不肖子流落在外,說起來,你兒子年長,明明是引誘我不肖子為非,我不埋怨你就罷了,你反來問我要人,可有這理麼?如今現住在甚麼水嘉羅浮山,你們何不到彼處去尋覓?若並我這不肖子領得歸來,情願拜你兩拜。」張三老只管點頭道:「說得是。既有著落所在,便易處了。」又問道:「潘大嫂,此位小娘子是甚人?」蕙娘道:「這便是不肖子的妻子,尚未成婚。」張三老道:「原來令郎也還不曾完姻。據老夫愚見,令郎既同小婿皆在羅浮山中,潘大嫂又無第二位令鄰,何不領著令媳婦,同我們一齊到那裡,好歹交還他兩個媳婦,完了我們父母之情。他兩個存住不得,自然只得回家了。此計可好麼?」蕙娘聽了,說道:「這也有理。」遂留住在家,王善聞、張三老于外廂管待,三老女兒,款留于內室。一是可待婚的媳婦,一個是未嫁的女兒,年紀仿佛,情境又同,因此兩下甚是相得。當晚同房各榻,說了一夜的話。只是鄉音各別,彼此不能盡懂。







  次日,蕙娘收拾上路,自己有個嫡親哥嫂,央來看管家裡,姑媳兩人,又帶一個服侍的婆娘,連勤學也是四人。喚了兩個船隻,男女分開,各坐一船,直至杭州過江。水陸勞苦,自不消說起。非止一日,來到羅浮山。不道王仲先與潘文子,樂極悲生,自從打了生壙之後,一齊隨得異症,或歌或唱,或笑或啼,有時登山狂嘯,有時入般若庵與無礙和尚講說佛法,論摩登迦的因果,似癡非癡,似顛非顛,給了十數日飲食。一日,忽地請過無礙和尚,將田房都送與庵中,所有衣資,亦盡交與,央他照管身後墓墳之事。老和尚只道他癡顛亂話,暫時應允。那知是晚雙雙同逝。正是:







  不願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



  但願同年同月同日同時死。







  明日無礙和尚來看時,果然並故,故是面目如生,即叫道人買辦香燭紙馬蔬菜之類,各靜室請了幾眾僧人,擇于次日誦經盛殮。這裡正做送終功果,恰好勤學引著蕙娘、王善聞一干人來到,見滿室僧眾,燈燭輝煌。問說是二子前夜已死。那時哭倒了王善聞,號殺了蕙娘。張三老從旁也哭著女婿,只有兩個未婚的媳婦,背著臉暗暗流淚。盛殮已畢,即便埋葬。







  且說張氏女子,暗自思想:「迫于父命,來此尋夫,已非正理。若是同歸,也還罷了,但如今一場虛話,豈不笑破人口。況且去後日長,父親所言,父親養不了,公姑養不了,到後沒有終局。不如今日一死,倒得乾淨,也省得人談議。」定了主意,等至夜深,人盡熟睡,悄地起來,懸樑高掛。直至天明,方才曉得,把個張三老哭得個天暗地,道是自己起這議頭,害了女兒,懊悔不盡。王善聞、蕙娘俱覺慘然,勉強勸住了,收拾買棺殯殮。誰知文子的媳婦,也動了個念頭,想道:「一樣至此尋夫,他卻有志氣,情願相從於地下。我若靦顏苟活,一生一死,豈不被人議論!紅顏薄命,自古皆然。與其碌碌偷生,何若烈烈一死。」到夜半時候,尋條繩子,也自縊而死。蕙娘知覺了,急起救時,已是氣絕。這番哭泣,更自慘切,引動張三老、王善聞,一齊悲慟。哭兒哭媳哭婿,振天地動,也辨別不清。驚動羅浮山下幾處村落人家,並著山中各靜室的和尚,都來探問,無不稱歎是件異事。又買具棺材,一齊盛殮。又請無礙和尚為主,做個水陸道場超度,附葬于王仲先、潘文子墓下。又送數十金與無礙,托他挑土增泥,載松種樹。諸事停當,收拾起身,又向墓前大哭一場,辭別還鄉。







  後人見二女墓上,各挺孤松,亭亭峙立,那仲先、文於墓中,生出連理大木,勢若合抱,常有比翼鳥棲在樹上。那比翼鳥同聲相應而歌,歌道:







  比翼鳥,各有妻,有妻不相識,墓旁青草徒離離。



  比翼鳥,有父母,父母不能顧,墓旁青草如行路。



  比翼鳥,各有家,有家不復返,墓旁青草空年華。







  至此羅浮山中,相傳有個鴛鴦塚、比翼鳥,乃王仲先、潘文子故事也。詩雲:







  比翼何堪一對雄,朝朝暮暮泣西風。



  可知烈女無他伎,輸卻雙雄合墓中。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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