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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舊朋感義結新親 小妾叨恩成大婦

  春來九畹眼重青,舊壤新膏醉醁醽。
  小草浮萍蕭與艾,可曾混得素芳馨。
  卻說春畹自正統三年十月出繼,事母無違,治家有法,待奴僕以恕,撫兒女以嚴。在棠夫人自以為得人,即親族莫不曰賢婦。迨至正統四年正月,康夫人暴病身亡。春畹又幫雲屏、愛娘料理喪務,從重從憂,不僭不濫。盡慎終之道,極事死之誠。以此耿朗甚加敬愛。彩雲出身雖非閥閱,自幼曾讀詩書。
  遇此大喪,頗能守禮。惟有香兒,生於市井,嫁人綺羅。訓誨未聞,嬌慢成性。耿朗以此甚不滿意,又每將彩雲居大的行事,教戒香兒。香兒自此與彩雲不睦矣。下葬後,春畹仍回棠夫人府內。是時朝庭正查應與泗公為後之人,棠夫人便將順哥來歷開報。及至春畹令人走告耿朗,時已送入內閣了。
  凡耿家內親外眷,無不說夢卿好人,自當有些好報。而受撫孤之功者,則春畹也。誰知香兒先因居喪受了氣悶,複因立後激於羞慚,臥病在牀,累日不起。而耿朗在臥薪枕塊中,正好沒了越檢蕩閑的事體。鳥飛兔走,暑往寒來。才過十月,又是一周。正統五年正月吉日,棠夫人接了新旨一道:
  泗公耿忻,備員親衛,宣力有年。不進姬媵,終身無子。帶礪莫承,忠勤可憫。伊妻棠氏,稱有養孫耿順。嫡母胎教,已著岐嶷。庶母義方,足資捍衛。以之承祀,堪伏宗黨。即如所請,立耿順為耿忻之後。嗚呼!以孫繼祖,特頒惠典於人間。立嫡選賢,爰慰忠魂於地下。所有襲爵?封事例,該部速奏以聞。
  此旨一下,兵部即備細奏入。朝廷嘉夢卿節孝,准其追封。又贊春畹劬勞,敕為繼母。亦照例給與封典,著耿順於二十歲出仕上朝。香兒臥病日久,又得此信,益發氣恨,遂轉成了個弱症。入冬雖愈,卻留下病根。過了新年,耿順年已十一,亦從公明達讀書。公明達嘗向人說:「此兒血足榮膚,膚足飾肉,肉足冒骨,長短合度,真富貴相也。」一時慕勢利之簪纓門第,愛兒女之禮樂人家,不是要擇耿順為婿,就是要聘順娘為媳。
  耿朗起初原要給耿順聘前任都尉現任都督胡興之女,將順娘許前任郎中現任司農富有之子。後因春畹說胡興武而不文,男而懼內,其妻既悍,其女可知。富有家本素封,習於傲慢,既不好禮,又無義方,俱不可結親。遍看親友中莫若公明達、季狸,原系通家,其夫婦子女,素所深知。娶婦娶賢不娶貴,擇婿擇人不擇家。公明達之子,季狸之女,真佳兒佳婦也。耿朗亦甚情願,因稟明棠夫人,棠夫人無不依允。遂先請公明達作伐,聘季狸之女。季狸以耿順系夢卿所生,春畹撫養,公明達教訓,遂慨然應許,下過定禮。耿朗又請季狸作伐,公明達初猶不允。
  季狸再三追問,公明達方說:「我輩相知,原不必以婚姻為重。且幼年兒女,血氣未定。萬一稍有不諧,皆父母之過也。」季狸極力分析,方始應允,亦即行過禮。香兒私向耿朗道:「順娘七歲既可許嫁,則耿岳頁、耿皇頁六歲,亦可議親了。」耿朗不得已,先給耿,耿嶽頁定了親,以安香兒病體。
  一日棠夫人大設酒筵,普會親族。舊親則有信安康夫人,並棠家內眷,及林夫人、楚三娘、鄭夫人、吉夫人、宣安人、冉安人、楊安人、耿月旋等的岳母。新親則有季夫人、公明孺人、並耿岳頁的岳母。本家棠夫人、荊夫人、合夫人,與雲屏、愛娘、香兒、彩雲,並耿,耿月旋等娘子。及耿,耿月令新娶的胡氏、耿眺新娶的馮氏。一共三四十人,總總祁祁,皆閨中之巨擘。佗佗委委,盡林下之白眉。便使令於墨娥,警鴻飛燕。
  備珍饈于膳祖,糓鳳烹虯,酒至三巡,棠夫人朗朗的向眾夫人說道:「六娘自正統三年十月過繼,至今已經三載。婦道無虧,母儀有耀。前者朝廷降旨,立耿順為先國公之孫。以燕侄婦為耿順嫡母,以六娘為耿順繼母。嫡母繼母,例俱受封。但六娘常以側室自居,不敢作大。今日我在眾夫人面前言明,免得他為難。」信安夫人道:「大夫人有何見教?」棠夫人道:「六娘是我請來養老的,就算我給侄兒娶的何如?今日此席,可當作會親的酒筵麼?」言未畢,眾夫人一齊道:「正當如此,我們還要公賀!」林夫人、宣安人又道:「事出朝廷公議,並非一家私言。他人既不敢爭,六娘如何敢卻!」荊、合二夫人亦道:「伯母商議過繼的時節,別人都不肯來,獨六娘憐他孤單老病,甘心出繼。今日的改正受封,這是他的好報了。」眾夫人一齊又道:「改正受封,名正言順,理之當然。但母家田氏無人,未免覺得寂寞。」季夫人、公明孺人亦一齊道:「以妾為妻,雖古法所禁。而母以子貴,實聖經所傳。珠出於蚌,璧出於璞,又何重乎外家哉!鄭夫人道:「夢卿能生子而不能養子,畹娘能養子而不能教子。畹娘既可作順哥的繼母,獨不可作我的義女乎!」棠夫人鼓掌笑道:「怪得親家許久不出門的人,今日竟應請而來,分明是為你令愛了!」於是即令春畹拜認母親。旁邊雲屏、愛娘,以及胡小姐、馮小姐,拉的拉,推的推,春畹早拜了四拜,一面拜,一面早滴下淚來。上面林夫人、宣安人,以及荊夫人,合夫人,又扶住鄭夫人,請他受拜。
  鄭夫人亦含淚受了全禮。以後眾夫人眾小姐,又都與春畹分別大小。席間棠夫人又定下告祭家廟日期,日暮席散,愛娘留宿。
  春畹再拜愛娘道:「畹兒出身微賤,蒙三娘愛憐,弄假成真,至有今日。撫心自問,慚懼交加。死有愧于二娘,生有愧于三娘了!」愛娘笑道:「三娘之生,生不徒生。二娘之死,死不徒死。生的為六娘,死的亦為六娘。是真有福的不在忙也。我曾說過,我和大娘,還望幫助你,如今你可信了。先作如夫人,自然要盡如夫人的理。今日作了大夫人,豈可不稱大夫人之職?」春畹道:「畹兒出繼三年,以小婦而行正妻之事。婢學夫人,二娘見之熟矣。請問大夫人的職怎樣方算稱得?」愛娘道:「官人近來的交接,未免又有些太濫。你既能勸他選婦擇婿,何不勸他寡交?再者你的責任,看著漸漸的加重。他既把你改正受封,你又何難重興家道?」春畹當下都一一領教。一宿已過,次日愛娘回家。是時正是正統六年也。
  十月內,朝議定都北京,大赦天下。如永不許貸之馮世才、丁不識、鄧通賢,皆蒙恩赦回家。那發配煙瘴之張大張、王尊王,流二千里的茹月桂、鄔日杏,亦無不赦回。各念送程儀之情,俱來拜見,耿朗與之相交如初。
  春畹因勸道:「二娘在日,曾說馮世才、丁不識、鄧通賢是勢利朋友,張大張、王尊王是酒肉朋友。臨行送程儀一節,不過是慨人心之不古,挽友道之將墜,非特為馮、張諸人起見也。今日官人仍與相親,恐這些人賢愚不等,或記恨懷慚,故觸佞臣之忌怒。或亡廉喪恥,翻作權宦之爪牙。萬一牽連,後悔何及!且官人有功未賞,辭病在家。正當躲避聲名,不可招搖耳目。前者妾勸結婚季氏及公明者,不但取其家風醇正,子女端方,亦正為此耳!」耿朗聽了,大覺悔悟。其時恰又遇泗國公府內管家病死,總辦乏人。春畹因又勸道:「君家自李名死後,諸人越無條款。後來雖將松之盛喚來,又已年老,未能整頓。幸得眾允、需有孚用心料理,重興舊日規模,不想被童觀惑亂。京東一帶地畝,若非甘棠、馮市義,正不知敗壞到怎樣地位。現今眾無悔、需吉,雖然勤勞能事,但年少氣壯,不諳守分安常之理。所賴官人隨事教訓,以成其材。若耿順年輕,習于富貴,必須老成謹慎的人,才能有益。甘棠、馮市義,二娘在日,曾說後來必得他兩人之力,正應在今日了。官人若肯令他們來管家事,妾包管不在眾允、需有孚之下」。耿朗聽了,隨即稟明棠夫人,即令甘棠、馮市義作泗國公府內正副管家。正是:??續承祧,誰言婢子不是夫人。婚男字女,既作小妻亦當大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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