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俏膽志封侯,不作春閨少婦愁。 袍甲一函今記取,羞將脂粉世間留。 卻說自選用勳舊之後,一時怙寵席驕者種種不法。及至馮世才等得罪,那些公子方循分守常,各務正業。自整飭甲科之後,一時誹言橫議者在在若狂。及至張大張等得罪,那些文士方知非悔過,不敢出言。雨順風調,時和歲稔。乃有南陽別黨逃入東海兩儀山,招納叛亡,屯收糧草,內立三關,外連海島。 有兄弟三人自立為王,長名彭倨,次名彭質,三名彭矯,皆有萬夫不當之勇。彭倨之妻名青姑,能吐一股青氣,令人耳聾眼瞎,束手受死。彭質之妻名白姑,能放一道白虹,令人或飽或饑,悶餒而死。彭矯之妻名血姑,能噴一條血光,令人血盡精枯,脫陽以死。以此橫行海上,沿海諸國,皆被患害。邇來漸漸侵入內地各鎮,征剿屢受殺傷。朝庭震怒,揀派文武,命將興師。封邯鄲侯孟征為蕩寇正將軍,越國公胡繼虞為左將軍,郢國公馮志甯為右將軍,成國公朱伸為前鋒,宣甯侯曹大年、建平伯高品為後合。文有學士賀嘉、給事楊休、郎中富有、主事陰傑、耿朗,武有都尉胡興、參將常順、指揮吳蒙、守備克讓、季狸等,隨營聽用。 孟征領旨,即聚眾議起兵之策。其時勳舊子弟抽弓佩劍,在帳下效力者有郭汾陽、康寧、鄧希禹、常勝等,諸人甲科子弟,投筆棄儒。在府前獻策者有山鎮、桓如虎、海晏、楊大烈等諸人,孟征俱用為戰將謀士。一日置酒大會,將弁皆坐。孟征道:「彭氏跨山連海,剿除不易。朝臣有議戍守者,不知可否?」言未盡,坐上一人道:「不可!不可!逆賊盤據形勝,沃野千里,蜂蠆邊鄙,顯亢教化。堂堂天朝,萬國賓服,豈容此餘灰作孽!」孟征視之,乃偏將常勝也。又一人道:「兩儀山上抗江淮,下通倭島,火藥軍器之需,布帛服用之物,無一不備。若恣其生聚,恐養癰為患,後難圖矣。」視之,乃謀士楊大烈也。鄧希禹亦道:「西北塞外,風土薄劣,故可不取。今東南膏腴田園,且所產魚鹽,最為財賦之藪,棄以資賊,豈不可惜?」海晏道:「不但此也。若立戍兵,未為定制。以外省有限之餉,年年協濟兵食,何所底止?且萬一有懼罪弁兵,亡命窮民,以為逃逋之窟,遺害無窮,更非長久之計。」孟征道:「諸公所言,正合吾意。但海面遼闊,用兵必多。當如何調遣?」康寧道:「登萊水師三萬有餘,選其精者,可得二萬。江淮各鎮兵丁,內有明於舵梢者,可得三萬。水師五萬,亦足用矣。」桓如虎道:「水師五萬外,再合沿海陸兵三萬,俱令早集天津衛所,明公親督各隊,教之數月,將得兵心,兵知將意,逆寇不足平也。」孟征大悅,隨即傳檄各鎮弁兵,俱于二月終齊集天津訓練四個月,七月進剿。孟征以季狸智勇兼優,表如遊擊都督。以耿朗深識兵機,表為行軍司馬。是以耿朗日日不得在家,午後方回。雲屏即與四房商議,製作行裝,夢卿扶病而起。耿朗此時,益發與香兒、彩雲歌舞快樂,不知此去離別幾年,更加一番恩愛。 誰知夢卿有孕,然以情疏日久,不好驟加親和。夢卿卻以耿朗出征遠方,自身又抱重恙,料得奏凱回家,不能再與會面。宿情舊愛,已不可期。拜母封妻,亦非所望。懷了一片苦心,含了兩行淚眼,盡力幫助雲屏料理一切物事。又告知雲屏,親身作了一副貼身軟甲,表裡用素色錦綺,內襯油透?帛,中續油透絲綿,還恐難遮槍箭,乃將頂心頭發,盡皆剪落。原來夢卿頭髮甚長,每立在妝台前面,直垂到地,還零三五寸。今剪去頂心,再將四圍的又剪去半截,剩下者尚有四尺來長。恐人看破,因用假髻代替,將真頭髮並平素梳下的亂髮,都一縷一縷橫三豎四鋪在油透絲綿之上,然後好好密縫。一連幾夜,方才作完。 光陰如箭,早已二月初旬,孟征又聚眾議事。偏將郭汾陽道:「今各鎮兵丁,已大半聚集天津。若先命偏將數員,前去教演步伐嫺熟,後來者便為師法。陸續到來,陸續教訓,比及全軍到齊,已皆粗有可觀。再練數月,其鋒可試矣。」孟征依言,即下令行軍司馬耿朗、遊擊季狸等於本月初十日先赴天津。 令下,各人回家收拾起程。謀士山鎮道:「聞得青姑乃冥光國之女,國主手下有頭目四名:一個百流放,一個沖龍玉,一個梁峙,一個監生。俱頗敵慣戰,名振諸國。白姑乃朱陵國之女,國主手下亦有頭目四名:一個婁君明,一個文元明,一個吳元仙,一個元於真。俱足智多謀,名傳四外。血姑乃黃羅國之女,國主手下有頭目一名,叫作黃庭,勇冠三軍,智壓萬國。三彭恃此三國以為援,故敢抗拒天朝。今若遣能言之士出使三國,三國既下,三彭皆束手就死矣。」孟征道:「彼既為婚姻,安肯降我?」山鎮道:「又聞得三國國主本因三彭人材出眾,故將三女匹配。今三婿三女同惡相濟,國主甚是懊悔,眾頭目又各懷疑忌,乘此機會,故一說可成。」孟征道:「此計大妙,但三國之使,一時難得其人。」何山鎮道:「某願當冥光國一路,其朱陵、黃羅二國,某願薦兩人前往:一人姓宣名惠,涿郡人也。雖在科目案內緣赦得出,然其材可用,可當朱陵國之使。一人姓徐名無為,字大治,中山王曾孫也,可當黃羅國之使,」於是孟征即表山鎮、宣惠、徐無為為行軍都尉多帶禮物,分往三國而去。初九日,耿朗戎服辭過孟征,回到私家,諸親眷都來餞送。男親則母舅康蘄春、姨父火信安、表叔吳安陸、吳副憲、岳丈捐主事銜任自立,妻舅原任侍郎鄭文,妻弟林承祖、燕子知、燕子慧、宣繼宗。女親則蘄春膚夫人、信安康夫人、安陸胥夫人、岳母林夫人、燕夫人、宣安人、冉安人、楊安人、林承祖生母二夫人楚氏。本家則伯父耿忻、叔父耿憬、耿懷,伯母棠夫人、叔母荊夫人、合夫人,從弟月旋、月兄、服、?、鳷、月羲、月告、月令、緿等九個。內外家丁林立,侍女花攢,車轎盈門,人馬塞巷,歌千舞萬,肉山酒池。正午俱來,日夕方散。晚間雲屏、夢卿、愛娘、香兒、彩雲私下送行,五人以次把盞。耿朗向雲屏道:「賊勢雖狂,我兵亦盛。少則兩暑,多則三霜,便可凱旋矣。驛遞來往,魚雁繁多。若有所言,不妨寄錦。下而調護群眾,上而事奉高堂,卿為首,二娘次之。須自珍重,毋勞吾遠念也。」說畢,遞過一杯酒來,隨又與夢卿遞酒一杯。欲有所言,遲疑多時,卻未道出。因又向愛娘道:「卿與大娘,親系姊妹,與二娘情若金蘭,一切煩茸,統宜協助。第三職任,非卿而誰?光陰轉瞬,不久當謝卿之勞也!」說罷,遞過酒杯。又遞兩杯與香兒彩雲道:「春花秋月,卿固多情。海氣山嵐,我寧無恨?然既已許國,豈猶戀家?你兩人思慮當除,飲食自重。眾婢之情形宜謹,大娘之指示須聽。 離別在一時,歡聚在百歲也。」當下各幹一杯。耿朗又道:「一家之內,和乃致祥。少有猜疑,甚非我所樂也。」座間夢卿忽地一陣腹疼,面目更色,雲屏急令恃女扶歸本室。因向耿朗道:「二娘孕已五個月,若得一男,當以何為名?」耿朗道:「兵法有雲:順道而動,天下為響。生女即名順娘,生男即名耿順,何如?」雲屏依從。愛娘笑道:「順心順意,順哥之名,應在今日矣。」是夜盡歡而止。 次日初十,耿朗戎服拜別母親伯叔,親戚又都來送。家丁惟清、惟寅、朱?、朱繡、安節、勞謙、升階、馬壯等,都裝束得齊齊整整,帶劍懸刀,外廂伺候。耿朗上馬,眾弟送至郊外,俱各令回。耿朗與季狸合在一處,人心勇躍,行色軒昂。 相離長亭不遠,有兩匹馬來迎,乃鄭文公明達也。四人同至亭下,鄭文公明達把盞,耿朗季狸同飲。鄭文道:「賢契此去鵬飛九萬,老夫佇候佳音。兒女恩輕君臣義重。慎毋分其志慮也。」 又向季狸道:「子章子章,封侯萬里在此舉矣。」耿朗、季狸俱各稱謝。耿朗向公明達道:「兄有何說?」公明達道:子章貌靜而神安,非偏神氣相,不久當仗節鉞,分茅土,坐鎮一方。 瞞照貌粹而神清,然帶一種不舒之色,必內有隱憂。錫圭賜土,在所不難,而破鏡分釵,亦必不免。知而不言為不誠,言而不盡力不忠,吾能盡言之,瞞照能不介意否?」耿朗道:「公而忘私,國而忘家,子通謂我非丈夫耶?」乃滿飲一觥。季狸道:「子通攜琴來,何不鼓一曲相送?」公明達乃彈道: 倚長劍兮掃天狼,洗甲冑兮海之洋。 魑魅遁藏兮風不張,蛟龍效順兮波不揚。 功成名遂歸來兮,偕二子而徜徉。 彈畢大笑,耿朗、季狸又各飲數杯;上馬投東而去。這一來有分教:一將成功,不用戈矛戍戊已。三彭受首,贏他鉛汞守庚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