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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叩彤廷信義全朋 覽副奏抒誠愛婦

  薄命從來屬麗娟,幾回翹首問青天。
  世間惟有忠和孝,同氣相悲自愛憐。
  卻說燕玉雖與錢可用同事,實無絲毫牽扯。俗語說,天無絕人之路。又說,作好得好。燕玉一自身入囹圄,全仗同僚李時勉一力調護。又得耿懷諸人之助,是以法司推問,只不過出脫而已。延過季夏,早是新秋。天子忽患秋痢,法司因將此事暫且擱開。燕玉在監正好習靜。外邊康夫人自燕玉入監,常來與鄭夫人解憂寬慰。這日又來,兩個敘坐,康夫人問到監中信息,鄭夫人道:「昨有傳來親筆字,教我母子照常度日。我一生奉公守法,朝廷自有恩施,不必疑懼。又說,』女兒親事,我不得管矣,你自主張可也』。」康夫人道:「我姊妹既是至親,不如趁此時尚還安靜,且將就過門,豈不兩便?」鄭夫人道:「我自五月賀喜回家,心神不寧,毫無主見,夫人所說,甚為合宜。」康夫人大喜回家。這些話早被一個有心侍女春畹聽去。這侍女春畹與夢卿同歲,自幼服事,生得性情容貌與夢卿不相上下。
  當晚重門早閉,深院無人。天街上傳幾點鐘聲,雲漢邊掛一輪月色。夢卿歸寢。春畹令小侍女茗注玉杯,香燒金鴨,燭搖紗影,簾護冰紋。因說道:「小姐秋夜初長,作何消遣?」夢卿不語。春畹又道:「今日聞得一件緊事,正要告知小姐。」夢卿道:「敢是老爺有甚緊事?如何夫人不望我講。」春畹道:「雖非老爺緊事,卻是老爺心上事。今日耿夫人來,提起昨日獄中傳來帖子,說將小姐親事將就作成,耿夫人歡喜回家。此非一緊事乎?」夢卿又不言語,忽地腮邊落下淚來。春畹見小姐落淚,便亦不言語。遲了一回,又說道:「明日七月十五,今夜好一天月色。」夢卿聽畢,忽想起月初頭鄭母舅曾說科甲中有欲論救之人,今已半月矣,如何尚無動靜?越思越悶,愈想愈愁。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悶至愁腸瞌睡多。
  春畹見小姐乏倦,便打發睡下,一宿不提。至次日乃七月十五,天子病體稍痊,諸臣紛紛奏事。禦史李時勉寫一通論救燕玉劄子,登時奏入。天子即將時勉召入便殿問道:「汝與燕玉同官,當知燕玉為人,何得如此偏護?」時勉奏道:「臣與燕玉同官日久,知其公忠無二,故敢上奏。若雲不知,錢可用為奸,胡塗蒙混,已荷聖恩降級調用矣。今只據可用攀扯虛詞,一體究問,臣恐重刑之下,何求不得?且前此茅球本內,並未指出燕玉贓證,訖賜刑臣只嚴審可用,自然明白。」天子怒道:「他兩人同事,難推不知!皆由刑臣勘問不力,耽延日月,以通情私。汝日在朝,豈無聞見?當候公議,何得狂陳?」叱令退出。
  時勉跪伏不起。又奏道:「臣言愚昧,萬死不辭。燕玉果有不法,臣願以身家相保。」天子大怒,叱令武士以金瓜撞擊,時勉伏而不動,叩頭不已,大聲奏道:「臣死不足惜,只惜天子有殺諫臣之名耳!」武士動手將時勉脅骨打斷,昏絕於地。天子含怒進宮。此事傳遍京師,鄭夫人大驚,法司亦不敢遲延,忙取口供奏入,不日旨下:「錢可用、周於利一樣情實,俱著立斬,沒家財妻女入官。其一切得賄之人,著本省解京治罪。燕玉有心蒙混,著邊遠充軍。以無贓私,兔其抄沒。」內旨到得法司,立時將錢、週二人處斬,抄沒家私。將燕玉罪案定成,以候起解。鄭夫人、小姐、公子得知,哭個不休,諸親來往填門。夢卿自想道:「父母空生兒女一場,毫無益處,生不如死。罔極之恩,縱使萬死猶不可辭,況未必死乎!」因亦不令母親知覺,自與春畹商儀,寫下一通乞代父罪表章。另又寫一副奏用匣盛好,命得力家丁送至通政司。這日正遇耿懷坐衙,接了表文,問明來歷,大加驚異。打開副奏,只見上寫道:罪臣燕玉親女夢卿奏為願代父罪以祈天恩事:竊惟臣父玉,謬應擢用,職在諫垣。典試浙右,夙夜惟寅。不期奸人亂法,私來夜饋之金。司寇秉公,難遁明廷之钅監。仰賴皇上幹剛獨斷,愷澤宏敷,將臣父充軍邊遠,實荷生成,益思祝禱。但臣念臣父桑榆晚歲,縲絏餘生,倘瘴疫之難承,必虺蛇之是飽。
  因思皇上,孝治海宇,恩沛昆蟲,乞將身沒為官奴,以代父遠竄之罪。倘蒙回顧,鑒此微忱,使臣父獲沒于郊圻,必生生世世報皇上於不盡矣。
  耿懷看罷,兩手加額,拍案叫道:「女子如此,我輩無所用之矣!拼著與李繡衣一般,須索保救下來。只是難得他一片孝心,我家無福受此媳耳。」於是自己亦寫一奏疏,一併具奏。
  不兩日,俱皆批准。耿懷即刻令人報知康、鄭二位夫人,並知會內廷首領司禮監全義。一時傳遍長安,無人不知燕夢卿是個孝女。燕玉回家,夫妻父子相持落淚,說道:「我夫妻雖得完聚,只苦了女兒也!」夢卿破涕為笑道:「女兒以死代父,父既得生,女兒又不至於死。沒入掖庭,比沒入勾闌者何如?」燕玉夫妻益加傷感。
  當時司禮監全義,深慕夢卿所為,便說夢卿忽患時症,暫停供役。又來燕玉家拜看,燕玉相陪。全義道:「令愛一介弱女,能作此驚天振地之事,俺出入禁闥數十年,從無見令愛這般一個人物。俗語說,天無絕人之路。又說,作好得好。在令愛行乎所當行,自無分外之想;然據我看來,後日必有好處。」
  因又告之暫停供役一事,燕玉拜謝不已。一面治酒相待。全義又道:「令愛事體,祖圭放心,盡在我全義身上,定須另有機會。俺們內家,譬若和尚,不作些好事,莫不世世常作和尚不成?」說畢大笑。須臾起身告辭,燕玉苦留下住。才送出門,又是康夫人領著耿朗來看。外邊燕玉向耿朗道:「本期與賢契永結世好,不想家門不造,以至於此。」耿朗低頭不言,莫能仰視。內裡康夫人教請小姐。此時夢卿已不是耿家人,便慢慢步入中堂,拜見已畢,坐在鄭夫人身後。康夫人見夢卿,大加悲哀,因含淚說道:「只是我家無福,大人遭此連累。」鄭夫人亦淚流滿面多時,眾侍女俱各勸止。康夫人手內拉著夢卿,又說道:「此等好女兒我如何忍得絕斷?前日家通政看見代罪表文,至今猶然稱讚不已,我意欲認作義女何如?」鄭夫人道:「他本是你家人,倘天無絕人之路,還望夫人照看則個。」因令侍女稟知燕玉,燕玉亦便應許。當下燕夢卿拜了康夫人,康夫人又令叫進耿朗來,令兩人平拜。耿朗見夢卿紅不施朱,白不敷粉,一雙秋水,藏多少幽情;兩道春山,蘊無邊秀氣。欺小蠻之楊柳,不短不長;勝潘女之金蓮,不肥不瘦。極江之波,窮汶之竹,不能書其美也。身後立著一個侍女,年歲與夢卿相當,容貌與夢卿相仿,端莊流麗,兼而有之。真又目之所未睹也。只因這一來有分教:假姊弟割不斷終日懷思,真夫妻先結成百年繾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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