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柢浮根本未牢,蠢然酒色自稱豪。 偎紅依翠饒多致,忘卻樽前笑裡刀。 卻說葉道士攝魂之夜,不但燕夢卿的清真非邪祟所敢犯,就是宣愛娘的風韻,亦非邪祟所能侵。恰又引出了一位佳人,這佳人姓平名彩雲,乃三月十六日生辰,幼失父母,隨姨父運使水澤,姨母楊氏撫養成人,故又稱水簾小姐。運使死後,只楊氏母女兩人相依,就住在西直門外,門頭村西大河左近。這彩雲生得曲眉豐頰,雅步纖腰。雖難言世外之天香,亦正是人間之國色。女工最善,翰墨頗通。楊氏酷愛,百依百隨。宅內有小樓數間,恰臨河水。彩雲于無事時,常是徘徊瞻眺。這日正值清明,宿雪早消,處處現來草根綠。和風遍播,枝枝搖動柳梢黃。飯後登樓,侍兒啟戶,但見提筐荷桶,挾紙錠,捧楮錢,盡是修墳以去。策馬驅車,攜幼男,抱弱女,無非拜墓而來。眺望多時,正待下樓,忽聞樓外有馳馬之聲。 啟戶再看,見河邊柳外,一少年在那裡演習騎射,控縱合宜,往回有度。一尾飄霜,宛曳機中之練。四蹄掣電,不沾陌上之塵。慢悠悠,猿背弓開,捕花蛺蝶。特楞楞,鸞翎箭走,點水蜻蜒。射畢,從人接馬,少年坐在對面的一塊大石上,複又調弓矯矢。細看時冠袍整麗,舉止端凝。雖未辨其眉目之如何,自是翩翩然一美少年也。從人又於遠處立一標竿,少年起身,操弓抽矢,演習步射。一連三枝,俱不虛發。少年複坐在石上,從人??弓囊矢,獻茶飲畢,走到岸旁石碣邊,奮筆急書,不知寫些甚麼言語。但看其把筆灑然,自是善於書法。 寫畢,又坐在石上,看著從人整頓鞍轡,收拾器用,緩緩上馬,一行人投東而去。彩雲自思,看此光景,不是天潢支派,定是世祿人家。可喜他年少能務正業,但不知他心思與文理如何。若果出奇,方為全美。必須令人抄寫了來,看一看為妙。 不幾時日色平西,行人漸少,彩雲下樓,令侍女拿了筆紙,教管事老家人去抄那石碣上字跡。好半天,侍女拿了來道:「管事的說,不是勸世文,又不是藥方。字雖不多,卻拉拉雜雜的難抄。無法兒用薄紙印著寫了來。」彩雲知是行書,接取一看,乃是一首七言絕句,其詞曰:飛鍵西郊不動塵,桃花又見來年新。多情崔護今無矣,誰是春閨夢裡人? 彩雲看畢,因自歎道:「才子多情,佳人薄命。我彩雲幼無父母,隨水東西。正不知此後終身更落何所。姨母年老,擇配無人。想到此間,由不得落下淚來。又想那郎君容儀舉止,武技文學,件件可心,越發委絕不下。 用過夜飯,合衣而臥。夢中結了幾個女伴,悄地出門,來到那郎君題詩所在。見碑上墨蹟淋漓,龍蛇飛動。眾女伴催令和韻,彩雲便依原韻和道:碧紗窗子隔紅塵,春睡沉沉夢亦新。 才寫得兩句,突然一陣旋風,從墳墓中卷出幾個惡鬼,眾女伴驚散,彩雲落荒而走。幸遇一位神祗,指與一條路徑,轉眼走至自家門首,花柳亭軒,一樣不差。只一進得門去,卻非自己閨闥。見一少年男子,強橫可畏,自稱仙伯,逼與綢繆。一時無措,只得任其所為。 枕席之間,反覺情意難舍。忽地一聲霹靂,醒來時兀自心跳不止,你說那少年是誰,就是茅大剛,葉淵所攝之魂,即平彩雲之魂也。再說大剛自葉淵傳法之後,又服些藥餌,病已痊癒。每至想其所愛美人,便將使女咒誦換了容貌,一任取樂。 不知不覺,又是初秋、數月以來,託病在家,任意妄為,並無忌憚。大概家內侍女,無不遭其污辱。就是家人媳婦,三四十歲者,亦不能免。事逢湊巧,茅夫人又新買兩個侍女,一個名儲兒,一個名憐兒,俱有六七分人材,且都機警。平日見大剛與那些使女婦婢迎眉送目,犯舌搖唇,早已立意:若不先下毒手,必要遭他暗算。大剛見他兩個比眾人標緻,亦日日留心,希圖上手。 誰知眾人之嗜欲無窮,一己之精神有限,只得用些丹藥,以助氣力。一日三更以後,大剛已是睡下,因茅白夫婦不在家,重複披衣起來,到各處閑走。才繞過回廊外邊,芭蕉叢後,小石山旁,唧唧噥噥,有人說話。月光之下仔細看去,正是儲兒、憐兒在那裡小解,一個方才浙浙的溲溺,一個在旁緊結裙帶。 一個說:「這七月內不知甚麼緣故,月事來的不濟。」一個說:「我五月內吃得涼水過多,月事來的便少。六月那幾日熱,想必你亦多吃了些冰水。」一個說:「我這褲子作得太長,下邊褲腳垂累一堆,上邊褲腰折迭一塊,腰肢都顯粗了。」一個說:「我的褲作得太窄,提起時是兜著襠,退下來是箍著腿,蹲在這裡,好不費力。」遲得一息又說道:「咱們的褲子亦是藍色好,若紅綠紫色,既不耐汙,又不耐洗,且又不是男子們便利,空費許多漿水。」大剛聽了這些引情言語,亦顧不得偕與不偕,便一兩步轉過芭蕉,走至兩人面前。憐兒一回頭看見,便說道:「我說芭蕉那邊象有人的一般,只道是夢兒那短命鬼又來混人,誰知卻是大爺。」儲兒從地下慢慢的立起來道:「作官人亦不怕沖犯著官星,女兒們在此小便,來作甚麼?」大剛見兩人並不嗔怪,以為得意。便道:「我知你姊妹在此,故特來相就。你看月色一庭,花陰滿地,孤眠獨宿,如此良夜何?」 去拉憐兒的手。憐兒急將身子一轉,大剛早撞在儲兒身上。儲兒又著手結裙子,冷不防被大剛推倒在地。大剛亦倒在儲兒身旁,一支手恰好扶在儲兒的腳上,真正香蓮一彎恰才三寸,憐兒亦被大剛用足勾落繡鞋膝褲,脫開纏足素帛,一半托拽在芭蕉葉上。 當下三人笑作一團,一齊立起。憐兒道:「小腳兒都被撚腫,明日走不動時,成個甚麼樣子?」儲兒道:「新穿的鞋亦被弄髒,憨著那臉,還肯賠我不成?」大剛只是憨笑。兩人又說道:「如此良夜,安忍虛度?我們有收下的賽霜白一瓶,何不取來相敬?」兩人去不多時,一個拿一瓶燒酒,一個托一個碟兒,裡面盛著對蝦一副,紅棗數枚,都放在芭蕉前面。大剛益發得意,便席地而坐,兩人一邊一個相陪。儲兒斟酒,遞與大剛道:「滿飲一杯,我唱個曲子誘酒。」大剛一手接酒,一手探在儲兒懷內,去摸酥乳。只覺滑小香軟,妙不可言,將酒一飲而幹。憐兒又斟一杯遞來,大剛伸手去弄憐兒的腳,憐兒道:「不用手度,一尺紅緞可裁十數雙睡鞋。」說畢,將酒送至大剛嘴邊,亦一飲而盡。誰知那酒是用兔腦、天靈蓋、密蒙花等物泡好,大剛吃了下去,一時藥性大發,頭暈眼黑,早已倒在芭蕉叢下。兩人見中了計,急將器皿收起,便各自去睡。 卻說大剛身體已是弱極,如何當得夜露風寒,加以精滑不固,馬口開張。及至天明醒轉來時,四肢麻木,肚內恰似冰石。掙扎到自己房內,一頭臥在牀上,手捧腎囊,只叫救命。茅白夫婦回家,急令人請醫生,煎炒藥,大剛已是脊骨發麻,腦髓轉疼,腎子縮小,熱如火炭,嗚呼哀哉尚饗矣。大剛好色太過,貪淫不節。燕、宣奪其魄,平氏銷其魂,眾婦吸其精髓,儲、憐伐其皮囊,宜其死之速也。此一來有分教:除開茅塞,終不昧大道之平平。透出林端,真難藏幽蘭之鬱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