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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設筵席二翠為主 望桑梓三緘思歸


  狐惑曰:「吾與道姑力鬥玩耍,腹已餒矣。爾欲邀吾入洞,可有酒筵乎?」二翠曰:「豈有道兄至此不設筵以相待耶?」狐惑曰:「如是,筵宜厚設,方可足吾一餐。」二翠曰:「這是自然。」言談之際,不覺已至洞內。二翠忙命侍女大設筵宴,以款狐惑及金光道姑。飲酒間,二翠問曰:「道兄自碧玉一散,何處安身?」狐惑曰:「承道妹問及。吾分散後,游至朱郭,冒充土神,大顯威靈,四維供獻不斷,牲醴常享,日在醉鄉。

  然止吾一人,不堪孤寂。雖心心念念,思及同學道友,又不知所居地面,一時難以訪尋。幸得西山道人游至朱郭,與吾相遇,邀入祠中,同冒土神,以享牲醴。今日無事,風車並駕,遍遊四境,尋訪師身。因吾精力甚疲,別卻西山,先期歸郭。不意風車甫轉,為罡風吹至玄天觀,得遇金光道姑。」言畢,二翠曰:「吾姊妹自碧玉分散,修道北鳳山中。心切念師,時駕風車,以訪師蹤並及諸兄消息。始而一人未遇,繼則諸兄所居之處,已知一半;惟爾二狐及西山道人、蛛龍、野馬等未知之耳。」狐惑曰:「爾試將諸兄所居,道來一聽。」二翠曰:「棄海居赤水江,樂道居小月洞,三服居紫泉洞。又聞椒、蜻二子居飛雲閣焉。」

  狐惑曰:「此數道兄既已各有所在,不如四面寄信,同來北鳳山一晤,然後分尋師蹤,道妹以為如何?」二翠曰:「道兄之言甚善。但定何日團聚此地乎?」狐惑曰:「事不宜緩,准定今月月圓之時。」二翠曰:「何人四海寄信耶?」狐惑曰:「仰爾道妹中一人而已。」言罷,辭別二翠,要歸朱郭。二翠曰:「朱郭之地,吾不遣人來請矣。」狐惑曰:「期系吾定,臨期日,吾與西山道人自然至之。」二翠聞言,送出洞門。狐惑乘得風車,向朱郭而去。金光自此亦與二翠等同居北鳳,不復他逝焉。

  且說西山道人化作壯士,得遇樂道,遂邀至郭與狐惑會。

  挽手驅風,緩緩而行,不時已到。風車駐下,同入祠中。西山驚曰:「狐惑與吾分手,彼言身倦早歸,為何祠內無人?」樂道曰:「恐彼得遇道友,邀入洞府,消閒未歸耳。」西山曰:「狐惑好貪口腹,其倦于遊者,恐祠有人來獻牲醴也。」樂道曰:「誠如爾言,彼之未歸者,必又另享他人口腹矣。」西山曰:「道兄可將身體化為三頭六臂,坐於洞中,吾駕風車在路候彼。彼如歸郭,吾誑以祠為妖踞,看伊計較如何?」樂道曰:「偶爾相逢,何忍為此?」西山曰:「與彼作一戲頑,有胡不可?」樂道曰:「如是,爾於半途候之,吾化身軀以俟之。」西山果駕風車,出祠觀望。無何,西北角上黑雲一朵,冉冉而來。西山道人知是狐惑至矣,忙忙驅風,上前接著,曰:「道兄還未歸耶?」狐惑曰:「吾自與爾分手後,任風車之所往,不意為罡風所拂,搖搖欲墜。墜至玄天觀,遇一道姑,名曰金光,與吾言語不合,即在觀內力戰多時。金光道姑敵吾不過,妖風吹起,騰空而戰。吾亦吹起妖風,在於空中。交相力鬥,酣戰未已,頭上忽來黑雲數朵。」

  西山曰:「此黑雲內,又屬何妖?」狐惑曰:「黑雲剛近,跳出數女,各持軍器,來助道姑。吾也不慌不忙,橫攻順擊,三四女將均被打下風車。」西山曰:「爾冒充土神二三年,果然有些神氣。」狐惑曰:「吾的神氣尚未出完。金光道姑飛奔而遁,吾隨後追逐,前數女子阻著去路,曰:『吾姊妹殺伐猛勇,群妖皆畏,不料遇爾道士,俱敗下風。願拜門牆,祈教道法,並祈示履歷名姓,好師事焉。』吾乃告之曰:『吾非他,乃代天傳道三緘仙官門徒,即上界仙子,熟敢小覷於吾?』」西山曰:「爾以大言壓彼,彼又如何?」狐惑曰:「數女聞言,當即拜跪在地,頭不敢仰。

  吾複大聲問曰:『爾屬何人弟子?可實為我言之。』數女答曰:『吾姊妹俱師事西山道人耳。』」西山曰:「噫,吾還有弟子耶?爾于那時,如直言與我原系道兄道弟,彼必以師叔相稱,將爾之身份愈高,不戰而彼自降矣。吾嘗聞之,狐真人善能騰雲駕霧,尚未深信,今一見及,果不虛傳。」狐惑曰:「爾言何說也?」西山曰:「吾生平男徒且無,那有女徒?」狐惑曰:「爾無弟子,何與妖部交戰,輒稱老師爺?」西山曰:「吾之稱老師爺者,乃自高身份,以壓他人者也。奚必要有弟子而後稱之乎?閑言休講。吾的問爾,所遇諸道姑,究系何妖修成,拜何人門下?」狐惑笑曰:「吾將女妖說來,大約爾亦知得。」西山曰:「爾且言之。」狐惑曰:「一名翠蓋,一名翠華,一名鳳春,一名紫花娘與金光道姑,共四五位。」西山曰:「翠華、翠蓋,吾知為仙師弟子。以下三妖女,則不知之。」

  狐惑曰:「盡系仙師所收門徒。於是邀吾入洞,大排酒宴,細訴離情。吾之先歸而未歸者,實此故也。」西山曰:「吾來此候爾,爾知之乎?」狐惑曰:「諒必今日供牲酒者甚多,爾一人受用不完,來此待吾同享耳。」西山曰:「否。朱郭神祠,已被一惡妖所霸,吾特來此候爾,看爾作何籌商?」狐惑曰:「誰敢霸佔吾祠?爾未必束手讓之耶?」西山曰:「吾與彼戰了半日,道法萬不及伊,因待爾歸,再與相鬥。」狐惑聞此,急急歸祠。放眼視之,果一三頭六臂者坐於祠內。狐惑怒極,大吼一聲,曰:「何方妖屬,敢霸吾祠?」樂道亦大聲吼曰:「是祠乃公共之地,誰敢自稱獨有?惟道法高者居之。」狐惑也不回言,手執雙刀,與樂道大戰。戰未片時,狐惑力不能支,剛要奔逃。西山曰:「莫戰,莫戰,吾酒宴已設矣。」狐惑掉轉頭來,樂道化回本像。狐惑見而笑曰:「樂道兄作得像!此必西山道人之擺佈也。」三人甚喜,一同入席。

  狐惑將望五日約齊各洞道友,在北鳳山一聚之言,布陳顛末。

  樂道曰:「道弟道兄久未晤面,如爾所說,恨不即會,而又稍待時日也,為之奈何?」狐惑曰:「暫住數日,即是望五,兄其在此忍耐待之。」不知不覺,望五已到。三人同駕風車,向北鳳山而來。一時之間,棄海、三服、椒花子、蜻飛子陸續俱至。二翠大張筵席,盡情歡飲。飲至半酣,同言曰:「不意碧玉山分散後,概以聚首於今日。其未聞音耗者,惟師尊與狐疑、善成、二蛛、野馬、護道焉。吾等聚會在茲,各家洞府,彼此皆曉。自明日始,分探仙師消息。如先訪得者,四處報之。」言罷,二翠曰:「道兄等散之容易,聚之則難。今日酒筵,務必盡歡而後已。」當呼侍女重添肴饌,竟飲至斜月高掛,眾家道友乃散席而歸。

  從此,不時又一聚宴,所恨者,未得三緘之音耗耳。

  不知三緘自在登天閣收伏陰魔,村人感其害除一方,苦苦留之。三緘住了數日,別卻是村父老,望鄉關而進發,心忙似箭。但恨前程之太遠,在途奔走,終日啞然。狐疑見此情形,知師心有不樂,乃以言慰之,曰:「吾師東南遊覽,積德累功,凡在一鄉,必除一鄉之害。弟子暗計,師之外善,諒已完全,待內功一成,飛升自有日矣。」三緘曰:「外功易積,內功難修。不識何時氣聚神凝,胎嬰能結耳。」狐疑曰:「以師之苦修苦練,自是不難。」三緘未及回言,前途中忽來兩大漢子,怒氣勃勃,息于榆樹之下。三緘師徒不久亦至,共息於斯,目睹二人面貌相同,反背而坐。久之,左旁大漢籲一口氣,自怨歎曰:「而今兄弟,吾看得淡如冷水,不若交及別人,尚覺相愛相親,甚於手足多矣。」右旁大漢曰:「人生在世,總要通乎情理。可恨那不通情理的強牛,爾以好心待他,他反以歹心待爾,每逢親友專說自己好處,全不記著人家待他如何。」兩面言詞,都說透人情。

  左面大漢曰:「如爾說來,爾待我哪些好心,且當著幾位道爺,講來一聽。」右面大漢曰:「我也慵向人說,爾自思之。」左面大漢曰:「爾既待我有好處,正宜表揚,今而啞口不言,外人怎麼知得?」右面大漢曰:「爾真要吾說耶?吾即對道長訴之。想爾聽吾嫂言,恃爾力壯身強,善於貨殖,欺吾幼弱,父母剛沒,即要各居。兄弟哀告幾番,絕無憐憫。吾知爾念難回,任爾分之。凡父母家具衣服,盡屬爾有。吾於此際,能食不能作,無可如何,惟守著父母墳塋,朝日號哭而已。幸遇李姑父赴市歸來,問其詳細,才將吾叫回家內,為彼牧牛。我于成立時,毫不計較,見得哥嫂無食,心中弗忍,又將累年工資,分半送歸,以助費用。今爾家內頗能度日者,皆弟相助之力也。

  弟自完配後,不過兒女太多,盤養艱難,去歲與爾貸金數釧,為何今歲逼討之急耶?」其兄曰:「吾貸與爾,向爾索時,爾即論及前情,未與索時,爾即前情不論。然則吾之貸於爾者,永不為爾索,則前惰即了乎?」言至此,二漢忿甚,勢欲爭鬥。

  三緘急止之曰:「爾二人兄弟耶?」對曰:「然。」同胞兄弟耶?」對曰:「是矣。」三緘曰:「如是,且將忿怒暫息一時。至爾兄弟之情,吾聆已悉,吾有數語,為爾輩言。言如是也,爾聽之;言如非也,爾勿聽,可乎?」二人皆曰:「道長有言,吾兄弟俱願敬聽耳。」三緘曰:「情莫親於手足。想當日同乳而食,同作同行,兄出則弟隨,弟行則兄待,是時天良未泯,只知有兄弟,安知有財帛?及其壯而授室,為鶯簧巧語,離間骨肉,有視兄弟為路人者,有視兄弟如仇寇者,無怪乎戈起蕭牆,興詞告訴於官宰矣。夫以父母分身之肉,見辱於異邦之人,問諸衷懷,不惟自愧,且將何顏以對父母?俗語雲:『打虎還要親兄弟;別人則畏而他逃。』以此思之,兄而貧也,弟心何忍?此爾弟幫工資以助兄者是也;弟而貧也,兄又何忍?

  此爾兄借貸于弟者亦是也。依爾二人所行,尚能誼盡手足。惜無人講明此理,故兄則索貸太逼,弟無所予,不得不言及前情。

  兄以所貸弗還,不得不索討愈急。其實貸無所償,出於莫可如何,即在外人,尚且從寬,何況爾弟?為之弟者,兄即索討太逼,是爾兄也,亦宜告以緩緩償之。何得于兄弟間因一言不合,而即彼此爭論,大傷和氣乎?」二漢聆言,若睡夢初醒,乃向三緘而拜謝不已,曰:「今非道長指示,吾兄弟幾為長舌所誤矣。」於是弟向兄曰:「弟即有失,兄其寬之,所貸自相還也。」兄則曰:「兄弟皆父母所生,財帛何分爾我?從茲爾貸不必還也。」

  三緘顧謂狐疑、紫光曰:「凡入迷徑,恨乏指路之人。若有人指之,即能轉入大道耳。」言罷,二漢拜辭而去。約走數裡許,複轉身言曰:「吾兄弟得指迷途,叨沾不淺。願拜道長門下,以為徒焉。」三緘曰:「爾兄弟可有後嗣否?」二漢曰:「俱已成立矣。」三緘曰:「爾願師事於吾,其欲術學長生乎?抑欲道盡人倫乎?」二漢曰:「欲學長生術耳。」三緘曰:「爾之存心若是,可暫歸裡,將家中事務調停妥當,然後訪從盤澗穀而來,吾自有以教之。」二漢諾,將門拜後,仍然辭去。去不一時,又返身而求曰:「吾師何名?」狐疑以李氏三緘告。

  二漢曰:「吾師胡不與弟子道號,以便稱呼?」三緘曰:「爾族何氏?」二漢曰:「蔡姓。」三緘沉吟片刻,曰:「兄名盡倫,弟名盡性。取其成仙成佛,不外盡性盡倫也。」二漢得賜佳名,欣然而去。

  三緘師徒緩緩前征,行約十裡途程,見一市廛,人煙輻輳。

  師徒入市,尋一旅舍安宿。夢魂剛熟,忽見桑梓之地,屋宇依然。三緘喜曰:「不意奔走年餘,已歸吾裡。」忙忙入戶,見得雙親品坐中堂,笑容可掬,呼而詢曰:「吾兒近日曆游東南,不知遇師何人,大道可能成否?」三緘曰:「孩兒奔走風塵,益友朋師,一無所遇,沿路所收弟子,則有十數焉。」雙親曰:「兒今歸裡何事?」三緘曰:「兒今歸來者,恐所撫之子,居積無才,祖祭未盡其誠耳。」雙親曰:「吾兒所撫宗繼,善能持家,而且時值春秋,拜跪頗虔,祭儀亦厚。有孫如此,兒毋庸憂。但願兒道一成,俾父母同升夭闕,得享仙福,是則吾之厚望焉。」三緘曰:「闡道一事,兒深任之,自能躋吾雙親于大羅天上。」言方至是,雙親倏忽渺然。

  三緘大聲疾呼,當被狐疑以手推之而醒。三緘曰:「吾正與父母相會,爾何推吾於睡夢之中?」狐疑曰:「弟子聞師狂呼不輟,恐為鬼魅迷弄,故急推之。」三緘曰:「習道人焉有鬼魅能迷者。」談談論論,天已啟明,師徒整頓行裝,又向陽關而去。思鄉念切,急急趨奔。路過野鹿山,山內一洞,深邃莫測,中一老熊,修道數百年,苦不能飛升天府。是日無事,出洞閒遊。

  遊至山巔,遙見瑞光在道。老熊暗計:「瑞光發現,必有仙子臨凡。否則,是光也,胡為乎來哉?」極目諦視,乃見道裝三人,同路而行。老熊喜曰:「吾道難成,不如將頭現瑞光者攫入吾洞,吞食腹內,以助精神。」計定,陡起黑風,從空直下,攫拿三緘。紫光見之,大聲呼曰:「妖物來矣!吾師何弗收以腸紼子耶?」三緘聞呼,忙取紼子,拋入空際,金光亂爍。老熊畏,急思隱身入洞,早被紼子將軀緊束,墜於三緘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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