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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海潮峰驅龜出洞 雲飛嶺見鬼燃燈


  棄海欲複椒花子之仇,一氣奔入壑中,大聲吼曰:「螭蛛妖狗,快快出洞,受爺一槍。如不出時,吾將狗穴打破,定把群妖誅盡,不留遺種。」叫駡半日,影響毫無。棄海直抵洞門,螭蛛傷已養好,提槍上鹿,大怒出穴與棄海戰。棄海見彼槍法不亂,躲過身兒,以待螭蛛掉轉身來,暗將定海神針突然拋去。

  螭蛛知此神針厲害,飛身而走。棄海海雲乘定,驅著神針,追得螭蛛無路可奔。螭蛛無奈,飛起千萬絲綸,遮定神針,東走西竄,偶得小小石穴,躲入其中。神針入穴不能,一一飛回。

  棄海仍歸壑內,刺斃小妖數十,然後與椒花子相會,詳述復仇之言。述罷,挽手乘風,竟投海島。

  不逾一刻,海島已至,導入洞府,設筵待之。二人席間言及三緘,相向而泣。泣已,棄海曰:「椒道兄自碧玉分散,汝在何處安身?」椒花子曰:「仍歸本洞住居半載,因念師身,雲遊四方,以訪消息。行至湖心亭內。愛其地甚幽雅,可習道功,遂住此亭。遇一乞兒孝心頗好,奈家如水洗,無供親之費。吾助彼力,到處與人治鬼驅邪,乞兒從此富足。尋將乞兒別卻,訪師蹤跡,不意路過是嶺,得受螭蛛之害焉。」棄海曰:「吾自分別以來,在赤水江中驅去鱉怪,即此洞內煉習功夫,日日念及吾師,兼懷道兄道弟,心中悶甚。乘得海雲四處遍遊,不料雲車轉至齊雲嶺上,與兄相晤,莫非天假之緣乎?」椒花子曰:「若非道兄來此,吾命休矣。」棄海曰:「而今師之行蹤不知所往,汝可在吾洞內同修大道,慢慢打聽師信,庶不使孤寂生愁也。」椒花子曰:「茲已知汝在此,吾再雲遊以訪之,如得師消息,即來報汝。汝身雖未出庭戶,耳目已週四境,豈不比爾我在洞一事無知之為愈乎?」棄海曰:「汝言固是,但須多住幾日,以慰吾心。」椒花子曰:「這倒無妨。」自是日在洞中談論為樂。

  一日,蚌女瑞光領得海兵來報:「海潮洞內龜王犯境,蚌兵累敗,龜王此際兵紮黃沙岸上,勢如破竹。今特命奉龍仙,星夜奔來稟及太子,祈太子早為設策,以退龜王。」棄海聞之,遂命瑞光:「領本部兵將紮在沙岸,與龜兵對壘。待吾海兵點齊,即刻前來,一同剿殺。」瑞光得令,將兵撤轉,來至黃沙岸上,直向龜營對面紮定。龜孫龜子見蚌兵對面紮營,當領龜兵數千,繞營力戰。瑞光抵死相鬥,鬥到日西,方始收兵。時近更三,龜兵複至四面攻打。瑞光燃起海火,相拒一夜,竟到天曉龜兵乃退。瑞光勢難支持,又命飛文稟及太子。棄海見文告急,即同椒花子乘風而來。

  瑞光迎入營中,將對敵情形一一詳述。棄海曰:「椒道兄可與龜兵一戰,試試道法如何。」椒花子諾,手持雙劍,直抵龜營。龜王聞之,手執月斧,奔出營外,與椒花子對立而吼曰:「何方野道,敢與龜老子較量高下?」椒花子曰:「吾乃東海大將軍,茲特領兵前來討汝逆賊。」龜王曰:「吾興兵討蚌者,非為爭奪東海,乃複老鱉之仇耳。」椒花子曰:「老鱉叛逆龍君,龍君下旨剿除逆黨,是誅所當誅也。汝乃龜屬,與鱉何涉,而行此叛逆,豈非自尋死路乎?」龜王不服,舉起月斧,與椒花子戰於半空。酣戰多時,椒花子忽然敗下,望前飛奔。龜王追近身旁,急以兩手抱之,椒花子股錐運動,力刺彼腹。龜王一聲大叫,倒下風車。瑞光方欲上前舉槍刺殺,早被龜兵擁衛負入營中。

  椒花子得勝歸營,棄海喜曰:「道兄法力一施,已令龜兵喪膽矣。」瑞光曰:「龜王而今受傷難起,可乘此勢攻彼營寨,不然龜王傷好,養成羽翼,又費一番撻伐之勞。」棄海曰:「如此時不可失,椒花道兄仍去戰之,俾彼見汝生畏,畏則必敗,不致刺殺不休。」椒花子曰:「龜王膽敢興兵,部下豈無能將。

  倘彼得傷不出,別遣能將接戰,吾若弗勝,道兄急宜救之。」棄海曰:「這是自然,毋須汝囑。」椒花子於是乘風討戰營外。只聽龜營內大吼三聲,出一偉人,身長丈許,頭大如鬥,睛似龍目,手提碗粗木棍,如飛而來,並不交言,向椒花子頭上一棍打來。椒花子倒退數武,將身躲過,偉人乘勢又複一棍。椒花子知難對敵,敗歸營中。棄海驚曰:「汝何退戰之速耶?」椒花子曰:「龜營內來大將一員,力猛身長,勇難名狀,吾不能敵,因此敗回。」棄海曰:「何物老魅助龜為虐,瑞光前去與彼試之。」瑞光領命,飛身而前。剛與偉人戰至三合,偉人連擊數棍,瑞光亦不能敵,敗奔回營。棄海曰:「是物果不虛傳也,待吾敵之。」於是緊束盔鎧,手執定海花槍,出了營門,化為龍頭虎須,身長二丈,大聲吼曰:「龜營中有何能將,快快出陣受吾一槍。」言此,舉槍向地一擊,黃沙飛至半天。偉人見之,已畏懼十分,勉強上前,連打十餘棍。棄海毫不一動,如擊石然。偉人駭甚,將棍細視,皆如釘刺痕跟,心中暗暗驚訝不已。棄海曰:「汝擊吾棍,吾不畏汝,待吾刺汝一槍。」甫舉槍刺去,偉人支持不住,飛奔入營。

  棄海乘機殺入營中,持槍亂刺,龜營大潰。蚌兵齊齊掩殺,龜兵四散逃走。棄海與椒花子向彼敗路追之,誅死龜兵不計其數。蚌兵得勝,愈加追逐。龜王奔逃無地,竟向海潮峰頭墜於洞中,隱身不出。

  棄海追至,不見龜王形影,命瑞光兵卒遍處搜尋。獨上峰頭,挺立四顧,見左壁有黑煙一縷,繞崖而升。棄海思曰:「是妖在此無疑矣。」遂與椒花子同向崖左,遠遠望去,見一洞門,門外石台坐一女子。棄海持槍趨至,舉手欲刺,女子跪地泣曰:「妖王饒命。」棄海曰:「汝將龜王放出,吾便饒汝,否則吾槍一舉,汝命難存。」女子曰:「妖王不知,妾名獨翠,乃是山老獐次女。自父母亡後,常被龜王占娶,妾守貞操,抵死不從。龜王已絕娶妾念矣。前日老龜逆龍君命,與蚌兵大戰,老龜敗績,逃來數十龜兵扶助龜王。龜王為彼竦動,色心複起,昨命鹿姑來洞,述龜王語曰:『妾如從彼,則萬事罷休;如其不從,龜王領兵前去,待仇複後,歸必遣兵束妾。』妾聞是說,日夜愁思,是以獨坐洞門,打算脫逃計耳。」棄海曰:「如是汝不必慮。龜王已為吾等所敗,追至此地,倏然不見,汝可知彼巢穴在於何所乎?」獨翠曰:「在此峰頂對下一小小壑中。

  彼之行為極其奸詐,洞門荊棘密密掩護,不似他洞露於外面人所共窺。」棄海曰:「既知龜王巢穴,吾必誅其命而不容。」獨翠曰:「如得妖王除去此山大害,則群妖戴德矣。但是洞左右皆空,約可通至半山之內,彼所恃者即在此也。」棄海訪得實跡,乘風至頂,由頂下壑,播開荊棘,露出洞門,大聲吼曰:「龜王速降,免汝一死;若拒而不出,吾將左右石穴塞定,看汝如何得逃?」龜王在洞,與龜類商曰:「吾穴虛實彼已深悉,將安恃乎?不如降之,以免塗炭。」龜類曰:「可。」龜王出謂棄海曰:「汝且暫退,吾願投降。」棄海聞言,與椒花子退至山頂,龜眾來此跪地求饒。棄海曰:「汝識吾否?」龜王曰:「不識。」棄海曰:「吾乃龍宮太子龍賓也,汝豈未聞吾名乎?」龜王曰:「久已聞之,然海內妖部傳言,太子業已從師修道,不在水國。吾誤聽鱉類刁弄,觸犯尊顏,還祈大施仁恩,饒吾蟻命。」棄海曰:「欲吾饒命,汝宜遠避此山。」龜王曰:「只要太子施仁,吾即遠徙。」棄海曰:「汝速移洞他適,倘遲片刻,定不汝饒。」龜王幸得不誅,忙回洞中,統領龜子龜孫同至峰頭叩首拜辭,向西奔去。龜王去後,群妖鹹集,拜舞歡欣。棄海吩諭數言,仍與椒花子攜手回洞。

  不知不覺,又住月餘。椒花子曰:「長住于此,何知外事,吾暫辭去,入世一遊,如得師音前來報汝。」棄海曰:「道兄雲遊,吾不敢阻,但得師消息,求速報知。」椒花子曰:「吾自知得,不煩道弟叮嚀。」棄海即設厚筵,為之祖餞。椒花子飲罷,與棄海連牀一夕。次早,辭謝上道前行,棄海送至十裡路程,灑淚而別。

  椒花子自別棄海,遍遊市鎮,正值隆冬之際,鵝毛亂剪,密雪漫空。椒花子久在市廛,厭其煩囂,複向村莊雲遊而去。

  游至富仁莊內,遇一唐姓老叟,名號世貴,好道人也,見椒花子道門裝束,與之交談道旨。椒花子略言一二,此老慕之,迎入莊中,朝日談論。閒暇無事,又向村郭遊行,或時觀山,暗數山形之迭翠,或時玩水,細指水面之文章。得是叟以為周旋,幾忘尋師心念矣。

  又說蜻飛子自辭三服,雲遊四境,不惟師音弗得,而且椒花子以及諸友未遇一人。日日尋訪,力已倦甚。偶來飛雲閣,息足其間。是夜坐至更深,忽見佛前燈光照耀。蜻飛子曰:「閣內無僧無道,燈光胡來,或者村民見閣無人,夜靜至此,燃灰供佛歟?且待明宵著意視之。」次夜坐於閣之中殿,待至更許,渺無有入廟燃燈者。剛轉閣東,殿內倏然生輝,如同白晝。蜻飛子突出,見有三人手捧燈光,至於佛前拜跪不已。蜻飛子曰:「汝村人耶?」三人曰:「吾非村人,乃鬼屬也。」蜻飛子曰:「汝既為鬼,何以燃燈供佛?」鬼曰:「吾等在世,原屬閣外居民。因於每歲元宵,約集村鄰,設立燈會,眾議吾三人為首。

  吾三人爾詐我虞,瞞卻燈油,分回自用。死入陰府,判吏照冊算之,共計一百七十餘斛,閻羅怒甚,罰以宰手剜心之罪。罪滿,仍來此閣燃燈,必將瞞數燃清方了是案。」蜻飛子曰:「陽世作為,陰府必書於冊,真用心宜正大也。」言畢,三鬼將燈燃點,出閣渺然。

  椒花子前為老叟攀留,住了數月,因心悶倦,固辭他往,東奔西走,亦至飛雲閣外十裡許之建月閣中。他日無事,村外閒遊,遊到月上三竿,不覺已至飛雲閣前。瞥見三人捧燈而至,椒仙子究詢所以,三鬼亦以告蜻飛子之言告之。椒花子曰:「如汝所言,是閣殆無住持歟?」三鬼曰:「是閣頹靡不堪,又為淫雨所剝,窗櫺莫蔽風雨,閣之內外苔蘚滿地,久矣人跡絕無矣,安有住持耶?」椒花子曰:「往來行人有住於是者乎?」三鬼曰:「昨夜有一道士住居其中,未知今晨去與否也。」椒花子曰:「如是吾明夜來閣,汝宜早燃燈光以待。」三鬼唯唯,椒花子仍歸建月閣而居焉。

  是夜,三鬼將燈燃後,蜻飛子呼而囑曰:「汝于明夜遲來燃燈,吾將一入市廛,化人為善,須待二三日方可返之。」三鬼應聲而退。次日,蜻飛子訪得富川鎮人煙輻輳,客商甚夥,遂入此市,日則苦口勸化,夜投古剎棲身。椒花子于傍晚時來在雲飛閣,果見鴛鴦瓦解,窗櫺頹壞。至夕三鬼捧燈來此,已近四更。椒花子曰:「吾諭汝早燃燈光,胡許久乃至?」三鬼曰:「閣中道士命吾遲來,吾故不敢傲之。」椒化子曰:「命汝遲來者何故?」三鬼曰:「以彼暫出化人未歸也。」椒花子曰:「是道模樣若何?」三鬼曰:「與道長形像二而一焉。」椒花子曰:「彼言何日始歸耶?」三鬼曰:「不過二三日耳。」椒花子一一問確,在閣住之。住滿三日,不見道士歸來,已擬詰朝另行異地。

  鼉更再報,蜻飛子自市歸閣,閣前遇及三鬼而詢曰:「閣內有人否?」三鬼曰:「有一道士在焉。」蜻飛子忙忙然入,見一道者趺坐習功,暗從燈下細細視之,乃椒花子也。蜻飛子喜出望外,思欲即晤,未知道心何如,假意上前,大聲吼曰:「何方野道,敢奪吾閣?」言尚未畢,直向椒花子一劍打來。

  椒花子以雙骨鋼刀隔定。二人戰於閣中,酣戰移時,兩相退下。

  蜻飛子曰:「汝屬野方外道,敢與吾鬥,吾念汝不識不知,放汝他行,二次毋許來此。」椒花子曰:「汝言吾為野方外道,汝真野方外道也。吾乃命奉道祖闡道於世,三緘仙官弟子,汝豈未之聞耶?」蜻飛子曰:「汝師三緘,吾師亦屬三緘,未見有此頑弟。」椒花子曰:「汝亦三緘弟子,究何道號?」蜻飛子曰:「吾乃樂道是也。」椒花子聞得樂道二字,上前諦視曰:「汝非樂道,乃蜻飛兄耶。」蜻飛子曰:「然。」二人於是攜手大哭。哭已,椒花子曰:「汝自分散後,棲身何地?」蜻飛子詳述一遍,椒花子亦將分散情事縷晰言之。蜻飛子曰:「棄海知在赤水江頭,三服已在紫泉洞內,至二狐、樂道、蛛虎、蛛龍、西山、善成、護道、野馬,以及吾師蹤跡,未審所之。

  椒花道兄如何居處?」椒花子曰:「師蹤尋遍,不知何日乃得相逢。吾二人偶遇於此,亦不幸之幸也,不如權在此閣居住,緩緩尋訪師身。」蜻飛子頷之。自是朝日在閣,苦習道功,暇則二人同遊村外。

  韶光易逝,倏忽已住月餘。蜻飛子一日謂椒花子曰:「今日無事,吾有一地,可願同遊乎?」椒花子曰:「所游何地,可試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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