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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鐵馬溪仁施鳳女 銅頭鬼力戰龍賓


  三緘於集錦村之事件件安排妥貼,辭別村中老少,異地結緣。村人各贐程儀,一概卻之。征車在途,語及銅頭鬼王曰:「吾與爾道號三服者,以爾心多反復,自茲已三服也。爾從此皈依大道,毋變乃心,他日功行滿時,自有仙真之樂。」三服曰:「弟子為紫霞上仙監幽二次,今承師恩指點,弟子永不懷反心矣。」三緘曰:「師在途中,趁無外人盜聽,切囑爾等,凡遇妖魔鬼怪,師命爾誅,方可誅之,不得擅為殺戮。務必事事稟告,然後行去,如背師命,師於責斥外,還要追逐他方。」三人聞此,俯首言曰:「謹遵師訓,不敢有違。」三緘見諸弟子皈依大道,心甚欣然。隨步所之,約有廿裡之程,停足而立。

  三服曰:「師何停足不行耶?」三緘曰:「師徒談談論論,不分西南,任足行來,未識此途去向何所。爾於是地可經過乎?」三服笑曰:「弟子監幽數載,天日尚且不見,安知是地之去向哉!」轉詢疑、惑弟兄,亦答以不識。三緘沉吟良久,舉足前進曰:「行道人何暇擇地,師與爾等遇有市鎮則結緣化世,遇有亭閣則息足煉功,借四海以為家,不亦可乎?」一面與弟子言談,一面玩賞山水。

  複行數十裡,忽見人煙輻輳,市語喧嘩。三緘曰:「足力已疲,得此市鎮,息肩有所矣。」遂入市內,覓一旅店,安於靜室之中。旅主頗賢,烹茗而獻。三緘詢曰:「主人貴族何氏?」主人曰:「敝族潘姓,賤號富成。」三緘曰:「貴市何名?」主人曰:「小市雲溪。」三緘曰:「吾師徒四人,暫於貴舍止宿一夕,明日辭行。」主人曰:「道爺意欲何往?」三緘曰:「雲遊之人,胡有定向。」主人曰:「道爺若離小市,不可西去,惟向東南,自然一路清平,弗受驚恐。」三緘曰:「西面有何阻滯?」主人曰:「市西四十裡外有鐵馬溪焉,原屬官馬大道,往為舟楫以渡行人。客歲六月初旬,溪水暴漲,淹延甚闊,數日不消,溺死居民難以數計。村人焚檀燃炬,祭以豬羊醴酒,然後微微消之。從此是溪常有美女坐于岸上,以色迷人。凡入色障者,次早屍浮水面,別無刀刺痕跡,惟喉破一孔,如指掐然。至今改由山道,此徑久已荒蕪矣。」三緘曰:「誠如爾言,是乃水妖,非陸怪也。」主人曰:「彼地不知若何多妖。自鐵馬溪沿岸而下,即是落花渡。其間之怪遍淫村中婦女,無論老少,為彼所淫者,或十餘日,或七八日,方能起立。是村婦女俱言願死不願生焉。」三緘曰:「二妖肆虐如斯,理宜剿除,以安鄉里。」旅主曰:「前日村人曾稟河白邑宰,領得兵卒數百,箭射炮轟,忽然雹降自天,兵卒損傷者極眾。如今妖愈作厲,誰敢侮之?」三緘曰:「如是則村人遭害矣。」正言之間,主被買貨者呼去。

  三緘暗想:「此妖厲害,吾不收伏,又待何人?無何天晚,夜燈燃候,主人又以酒獻之。三緘賜與弟子同飲,獨坐靜室,以煉其功。候功煉餘,天已大曉。

  早膳餐畢,師徒辭了旅主,竟向西行。行至鐵馬溪,遠見一廟翼然山嶺。三緘師徒覓路同登,不久已到廟前,仰首視之,額題三字曰「淩雲閣」。師徒棲身無所,遂於是閣暫居。閣無多人,惟一窮促老叟經理香火,詢以是方風氣,則龍鍾老邁,聞若罔聞。三緘自茲慵與之語。

  一日將功煉罷,呼弟子三服同遊山麓,緩向左行。突見前面坦途,四五老叟手攜香炬,一叟背負小孩,年約七八齡,呱呱而泣。負孩老少亦泣曰:「這是莫可如何之事。孩兒呀。妖怪吃爾後,為祖自修水陸,以拔爾魂。」言猶未已,後一少婦飛奔而至,曰:「吾實難舍。」當與老叟力拖此兒。旁一叟曰:「此系每人一次,前月我也拋卻孩孫,誰又捨得耶?」少婦扭著孩子,總不釋手。三緘弗知所以,私詢別叟曰:「是叟負孩何往,孩系少婦何人?彼此相爭,情慘如是。」叟曰:「鐵馬溪出一妖怪,常吃行人,而今官馬大道由山左轉去,溪無人行。

  妖肆淫威,即於沿村攫人而食,合村人等焚香溪岸,計以每月供二孩子。今日輪流是老,彼子已沒,只此一孫,供妖食之,則宗嗣絕矣。故婦不舍,叟亦傷神,欲弗從同,又議出合村,難以傲眾。」三緘聞言至此,顧謂三服曰:「是妖宜除也。」老叟曰:「溪前溪後話還不敢亂說,孰敢除乎?倘如除之不能,恐禍及村人,更為酷虐。」三緘曰:「爾等不必驚恐,可將此子負入閣中,吾遣一門徒易之,全彼宗嗣。」是叟與婦不勝欣喜,一同入閣。一緘暗命狐疑化為小孩,與老叟之孫年齒相似。命婦負回己子,以狐疑所化交與老叟。老叟拜謝,負到溪邊,香炬燃齊,束卻小孩手足,置於岸上,忙忙而歸。

  水妖見得香炬已燃,知孩童送到,浮出水面,上岸視之。

  視已笑曰:「這個小孩到還肥胖可口。」狐疑曰:「爾錯認了,我是害黃腫,非肥胖也。」水怪曰:「爾休誑吾,待吾解了繩兒,舉口吞之,以供一飽。」狐疑曰:「謹防著看,毛未伐盡,卡爾喉嚨。」水怪曰:「難得小孩這樣乖巧,且拿回水府,慢慢咀嚼焉。」狐疑曰:「此際水冷如冰,可在岸上就食。」水怪曰:「他日所供小孩,見吾已駭半死,爾何不畏,還催我食乎?」狐疑曰:「觀爾形象,不甚駭人,有何畏之。爾可再化駭人的來與吾看看。」水怪曰:「我若化出,恐爾駭死矣。」狐疑曰:「即駭死我,我也要看。」水怪果然一化,化作披髮厲鬼而言曰:「小孩子,我這像貌駭不駭人?」狐疑曰:「這像貌我見得多,處處城隍廟中裝塑得有,可再化之。」

  水怪聞言,旋又倒地化作獅形,曰:「此像如何?」狐疑搖首曰:「更不為奇。每年新正,四處都要拿來耍,有何駭人?」水怪曰:「如是,我之變化只此矣。」狐疑曰:「爾化已窮,我又化點與爾一看,可乎?」水怪曰:「可。」狐疑不疾不徐,倒地而化,化成一堆大便,臭氣熏人。水怪捏著鼻兒,閉著眼兒,倒退數武。突然狂風起處,大便直噴水怪,水怪東閃西讓,手足俱慌。正難躲避時,狐疑仍化小孩,向水怪笑曰:「吾之所化駭不駭人?」水怪曰:「大便人人皆有,如何駭人耶?」狐疑曰:「既不駭人,爾何捏鼻閉眼,閃讓人停乎?」水怪曰:「大便難看,氣味難聞,故如是耳。」狐疑曰:「爾還看否?」水怪曰:「將爾那最駭人的化點來看。」狐疑曰:「爾好好看定,吾即化之。」水怪以為小小孩子,即再變化,不過與己作頑。孰知狐疑出其不意,倏然化為天蓬元帥,手執塔大金鞭,劈頭打來。怪叫一聲,滾入水底。狐疑在岸呼曰:「駭人乎?」水怪曰:「化則化矣,爾者娃子為何動粗?」狐疑曰:「爾且上岸,我再化點好的與爾看看。」水怪曰:「我不看了。如其再看,會死在爾手中。」狐疑曰:「既不看時,可將我食之,以便早早歸去。」水怪曰:「我一食爾,就化為大便,倒把我臭壞矣。」

  狐疑未曾傷得水怪,回報師知。三緘念動真言,取出虛無圈,向鐵馬溪拋去。此圈入水噴火,溪水片時如湯,怪不能潛身,飛奔上岸,圈隨後逐,套定水怪,提回閣中。三緘問曰:「爾屬何妖,在鐵馬溪頭食人為害?」水怪曰:「吾乃海島內紅袍老蝦之女,因鐵馬溪兩岸居民捕魚為業,每歲鱗甲之屬死於村人手者不下千萬,甚有貪心不足,藥毒江津,蝦子蝦孫死亡更眾。吾父怒極,命吾來此溪岸,亦喪人世之子孫。彼時彼知痛恨,豈水族為其所害而獨不然乎?」三緘曰:「吾囑村人禁茲藥毒,爾可速去,毋得再害生靈。」蝦女曰:「仙官獲吾,不加誅戮,恩沾罔極矣。賤妾願拜門下,師事終身。」三緘曰:「如此甚好。」將圈收回,蝦女禮行師生,並拜狐疑三人。三緘賜以道號曰「鳳女」。鳳女稟請願與同遊,三緘曰:「爾且暫歸海島,他日自有調爾之期。」鳳女不敢違,拜辭三緘,灑淚而別。

  三緘於是諭及村人,禁止藥毒江津,以免複遭水妖。村人感德,約捐田土為是閣常住,懇留三緘師徒鎮守其間。三緘力辭,村人弗許。師徒脫身無術,乘夜他適。村人追之不及,即於閣內塑像祀之。

  三緘自出此閣,向前趨走,已近鐵馬溪下渡。心中暗計:「鐵馬之害既除矣,忍令落花渡長遭其害乎?」思量逾時,主意已定,遂呼三服而謂之曰:「師與狐疑弟兄在此暫駐,命爾先至落花渡打探妖孽消息。如與爾鬥,不可傷之,回報于師,師自收伏。」三服領了師命,陰風駕動,竟向此投。剛近渡前,化一老叟,攜笻獨立,極目四望,人影渺然。三服思之,行走無人,消息何得。正躊躇之際,忽山外一輿飛奔而來,駐於渡口,輿內出一少婦,身服紅衣,若遣嫁情形。婦甫出輿,輿夫即欲歸去,惟一少年男子挽幼婦手不住悲啼。三服詢曰:「爾二人姊妹耶,抑夫婦耶?」男子曰:「夫婦也。」三服曰:「既屬夫婦,不在家內,來此胡為?」男子四顧驚惶,若欲言而恐有聽之者,乃附老叟耳,細告其由。三服曰:「原來如此。爾可囑咐輿人,舁歸爾婦,有吾一力為爾承擔。」男子聆言,喜之不勝,拜謝老叟畢,仍喚肩輿舁婦,急從原路而歸。

  三服易老叟之形,化作少婦模樣,亦以紅巾掩面,立於岸上候之。未幾西風大作,下流水浪突起,愈起愈高,紫蓋紅旗,出浪紛然,內有彩車一乘,排列水面。候至風停浪靜,道鑼響處,齊奔渡頭,上得岸來。一獰猙惡卒持珠一粒,光明閃灼納於三服口中。三服知是避水寶珠,緊緊含著。二三女婢挽扶上車,竟向江心推運而去。

  約走二裡許,個個埋頭直下。三服視之,亦如人間房廊,惟四壁精瑩,美如碧玉,連進重門三四,始達華堂。車駐於庭,無數妖姬搴簾扶出,與新郎交拜成禮。禮畢,轉入洞房。新郎揭去紅巾,三服假意俯首。新郎曰:「吾在民間選之已遍,才于孫家莊上選得豔婦。爾奚不昂首,與吾姬妾看看容貌如何。」三服昂起頭兒,還他鬼王形像,笑聲言曰:「要看姣美者請看。」姬妾近前窺之,乃一鬼頭,有駭得半死者,有駭出大小便者,群呼為怪。三服大逞雄威,手執銅錘,將房中器具諸般毀壞殆盡。新郎忙持鐵戟,與之相鬥,勝負不分。

  酣鬥良久,新郎見銅錘厲害,出水奔山。三服步步緊隨,馳追不舍。新郎化為黑虎,直撲三服之身。三服化作黑彪,與虎頭觸爪舞。虎不能勝,轉化巨蟒,張牙而來。三服轉化蜈蚣,飛上蟒頭,力齧不已。巨蟒橫滾順觸,不能得脫,仍化新郎。

  三服仍化鬼王,戰于山野之地,口吐陰氣,霎時地黑天昏。新郎如醉如癡,無路可奔。三服乘勢銅錘舉起,當頭擊下。新郎將頭一縮,化為金龍,舉口向天噴出白水。三服持珠在手,曰:「水不能近身。」新郎知難敵之,翻身竟入江去。三服珠含口內,隨入水中。上下溪頭百里有餘,追殺幾遍,水如泥色,魚蝦亦無隱匿之區。新郎莫可如何,飛奔入海。三服追之甚急,新郎躲閃無處,竄入紅袍老蝦宮內潛之。三服追至蝦宮,要此新郎。老蝦推言未曾到此。三服曰:「吾隨跡追至,如何推言無之?速將新郎獻出,方可罷休;如其不然,吾必入宮搜齲」老蝦誑之曰:「如是匆忙,吾宮甚闊,爾且少候,待吾入問便知。」言罷,退入宮內,緊閉石門。

  三服欲進無由,遂在門外大聲詈曰:「無知狗才,膽敢占淫婦女,不畏天律。平時總講爾豪強,謂誰敢敵,今日遇著鬼老子,誓必活剝爾皮。老蝦精隱匿其人,不與鬼老子獻出,宮門擊破,昆崗失火,玉石俱焚。」小蝦兒聞言詈曰:「這是愛嫖婦女的顯報。在彼自作自受,理所應爾,何得逃至此地,連累吾家。可見當日好逞豪強,只說一手撐天,誰知還有撐天硬手。

  恨吾老蝦拿來隱藏宮內,若是吾輩早已推出,使鬼老子將他性命結果,免得見了別家美女,占搶成親。可憐我們海中蝦蚌之類,有一出色女子,概彼姦淫,無怪海內烏龜遍處皆是。」言此,又一小蝦曰:「爾莫做聲,看門外人知之,從那邊轉拐,直入小門,今日蝦子蝦孫,怕要拱起背兒盡捱矣。」三服所得「轉拐」二字,向左一望,果有巷焉。逞步前來,見一小門尚未關閉,三服入,化為蝦屬,轉至內宮。遙見新郎坐在樓頭,老蝦陪飲。三服潛近身側,一手擒著。奈小蝦橫順拖扯,急難提出宮門,舉起銅錘,意欲打將下去,又念師囑不可傷伊性命。

  無如用力太猛,新郎還了本像,乃一金色小龍。三服扭定兩須,總不釋手。

  正在問打,幸得鳳女自龍宮歸,丫結報以此事。鳳女入內視之曰:「爾三道兄耶?」三服驚曰:「鳳女道妹何來?」鳳女曰:「自辭師歸海,兩應龍母之詔,囑咐妾身要將龍賓拜在門下,此系複禮仙子前為龍宮誅蚌女珠光時,已托之矣。」三服曰:「龍賓為誰?」鳳女曰:「龍君季子耳。」三服曰:「今在何處?」鳳女曰:「今在道兄掌中。」三服曰:「彼何早不明言乎!」因笑而釋之。龍賓得釋,易形拜見三服。三服曰:「有侮道弟多矣。」龍賓曰:「兩不相認,如何得知。」老蝦忙命設筵,款待三服。三服席間,備將己化美女與龍賓親迎之事一一言之。

  龍賓曰:「不是鳳女回宮,新郎幾死于新娘之手。」鳳女曰:「新郎死于新娘之手者,世上多多。惟有好淫以斥如淫,不幾自己亦為自己並斥乎?」言罷大笑。笑已,言曰:「閒談不必,而今師在何所?」三服曰:「在鐵馬溪下流候之。」鳳女曰:「如是可率龍賓前去,拜為門徒。」言已,各駕風車,竟墜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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