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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仙妖配海南上任 父母沒盤澗居喪


  七竅命僕持得泥金報帖,暨接母家音,朝夕奔馳,一月有餘,已抵閭裡。七竅之母得此喜信,忙將家務撿點,付與堂侄霖雨看守,大治筵席,辭別戚屬。戚屬接連設饌,為之祖餞,盤桓數日,始乘巾車,望皇都坦道而行。曉執征鞭,晚投客舍,不覺寅回斗柄,已到都門。七竅聞母到都,排列執事,接入館驛。母子相見,欣喜自不必言。

  自母接至,卜吉於二月朔日入贅相府,是日,驛內結彩張燈,鼓樂齊鳴。七竅乘得彩輿,紅旗紫蓋,以及禮儀等物,接連數裡之遙。街巷女男,迭肩讚賞,誰不羨探花新貴,贅于丞相府中。但見過巷穿街,頃到相府,炮聲三震,貫耳如雷。七竅下輿,文武官員迎入客廳。香茗獻罷,導至華堂參拜丞相、夫人,然後轉到彩樓,拜見小姐。拜畢,與小姐雙雙共出,交拜成禮,同入洞房。七竅用目一觀,新娘兩旁丫環數十,左右排列錦簇花團,兼之洞房內外紅氈鋪地,牀榻之屬精美難名,七竅此時勝入月宮會妲娥,幾不知此身尚在人世間矣。交杯後,導至廳前,眾官陪飲,雅樂齊奏,入耳悠揚。

  飲至更餘,內婢十二各執紅鸞,彩燈一道,跪請新貴入房。

  七竅來至房外,眾婢獻茗求賞。一一賞訖,春容、春花二婢高炳蓮炬,導入房醜C珠蓮以為新郎系前日繡樓所視者,心甚悔恨,俯首悲啼。春容曰:「姑爺已入房矣,姑娘何不迎之?」珠蓮曰:「春花,問爾姑爺是不是七竅?」七竅答曰:「賤名正七竅耳。」珠蓮又謂春容曰:「再問爾姑爺,有八裂否?」春容問之,七竅不解。春花曰:「賀吾姑娘,姑爺以前之七竅,今化為一竅而不通矣。」珠蓮曰:「是如前之七竅,而加以八裂,吾今夜願獨宿焉。」春花曰:「彩樓前交拜之時,姑娘豈未偷視?」珠蓮曰:「以前日所見之醜,不屑觀之,一視目中,令吾愈增憂氣,所以至於此際,吾目尚屬緊閉,未嘗一睜。」春花笑曰:「人言女子心毒,吾不之信,茲以姑娘之閉目待夫,始信之矣。幸而七竅不尻,如果似老僕之七尻八裂,姑娘今夜不要八尻九裂乎?」珠蓮以春花之言妙而解頤,微睜雙目,見得七竅人品俊秀,視不轉睛。春容曰:「姑娘將姑爺之竅數清乎?」珠蓮羞不自禁,遂命諸婢散去,夫婦同寢。

  次日,相府複設筵席,以款七竅,連飲三日,然後夫婦同歸館驛,朝見拜母。郝相愛婿心切,急為調停,出仕海南太守,走馬上任。七竅夫婦辭別相府,直投海南。

  虛靈子天外閒遊,早知七竅海南上任,忙墜塵世,化一漁子,手持巨蚌,叫賣而來。七竅素居山村,從未見此巨蚌,乃命家僕呼至輿前,詢曰:「此蚌得於何所?」漁子曰:「在海角得之。」七竅曰:「售市何用?」漁子曰:「巨蚌肉甚鮮美,可醫百疾,老年食此,又能益壽延齡。」七竅曰:「要銀幾何?」漁子曰:「大人海南上任,吾輩皆百姓也,如其喜之,願以奉敬。」言已,捧獻七竅。七竅命僕接過,交與庖人。賞之以銀,漁子不受而去。

  一日,宿于海南西麵館驛之中。晚膳呈時,七竅夫婦陪母共食。老母曰:「皰人今夜所獻何物,味美過於珍饈,食入心間爽快之極。兒可與吾常沽此物焉。」七竅曰:「此物非它,乃漁子在海角內所得之巨蚌也。彼雲是肉能消百疾,兼可延齡,不易得之。」言猶未已,春花曰:「婢子入廚,見庖人烹此巨蚌,其肉已成女子之形,漁人再不捕之,必將成精害世。可命百姓多罹巨蚌以烹之。」珠蓮聞此,心甚不安。適春容自廚內出,持得蚌殼兩扇,獻與老夫人。夫人愛其晶瑩,帶入衙內。

  自入衙後,珠蓮常以禁罹巨蚌與七竅言,七竅從之。遍帖示禁,如罹蚌者,與殺人同罪。百姓見示,無不訕笑是官必蚌之子孫所轉,故愛蚌如是。又有訕之曰:「是官必以蚌為妻,其所禁乃在於是。不然千載以下,未聞禁蚌之條,何至彼而獨出此示乎。」此言一張,海南億兆嘈嘈雜雜,是處皆然。七竅在衙,尚未知也。

  正心子聞得虛靈子所言,七竅所配,乃珠光之魂附郝相女屍在任,遂來海南地界,化一道長,結緣市鎮,口中常吐四語雲:「山水無緣卻有緣,仙子又為水怪纏;道人不利須逃去,自此宜尋洞裡安。」居民不服者,問于老道曰:「海南太守不禁賭,不禁嫖,不禁宰殺耕牛,獨於下車之日禁止捕蚌者,何也?」老道笑曰:「吾有一聯,汝等記之。作官不恤民,豈可稱為民父母;下車專愛蚌,其中必有蚌妖精。」老道言之,士民和之,多事者以紅箋書好,夜黏太守衙門,傳入衙中。七竅命人訪查,皆雲老道所作。七竅怒,當即下令,遍於所轄之地,捕擒道士。凡習道者,盡皆棄此他往,而海南於是無複有道士跡矣。

  三緘聞此消息,入洞問之老道。老道曰:「氣數如斯,不可強也。」三緘曰:「是人禁道,道祖豈能容哉?」老道曰:「挽此禁道之人,其任還在汝躬。汝宜勤習道妙以待之。」三緘聞言,默然而返,只意日日苦煉其道。

  無何而母疾重矣,參苓罔效,叩禱無靈,氣息奄奄,竟歸陰府。母故未久,父疾旋生。剛將母厝深山,而父又亡焉。三緘悲悼欲絕,忙命家僕購材厝父。安厝停妥,墓廬而居。老道時至廬中,層層引入,而三緘已過道中之半矣。

  一日,老道來廬,欲以雲遊引之,曰:「內功如是,可望有成,外功不積,仙路難登。」三緘曰:「何謂外功?」老道曰:「利物濟人,一切善行皆是。」三緘曰:「承師指示,弟子願在家內緩緩積之。」老道曰:「凡習道者欲積外功,非雲遊四方,不能積滿登仙之數。為師明日亦要雲遊去矣。汝毋聽外道言,另遷異徑,須照平日所習,一步一步煉之。」三緘唯唯。老道囑畢,執杖將行。三緘不舍,牽衣泣曰:「父母已亡,庭無訓誨,所恃師在,朝夕聆其教諭,入道有機。倘師驟去,弟子道有錯誤,指點何人?望師再留洞中,教訓一二載,俟弟子道根深穩,師即他去,有所定憑。一日道成,不枉師辛苦也。」老道曰:「師非不欲久住此間,常與爾躬切磋道脈,然人各有志,不可強也。弟子珍重,不久還可重逢。」三緘聆訓,愈不能舍。老道誑之曰:「如弟子不能舍師,師歸再作計較,改日弟子來洞商之。」三緘曰:「師如能留,弟子之願也。」言罷釋手。

  複禮子乘雲歸洞,自西而來,忽見一股妖風,繞雲下墜。

  複禮子向著妖風,追去約有百里,克抵嵩山之麓。旁一小峰,形低嵩山,而谷深莫測,其中黑氣如霧,盤結一團。審視逾時,不識何妖踞此野穀,因誦口訣,喚當方問之。當方曰:「前月二十日,小神查及險穀深崖,恐有山妖霸佔,查到是地,突然走出十數妖卒,將小神擒去,罰跪洞前。洞中坐一大王,綠面赤眉,獰猙可畏,虯須怒目,指小神大罵曰:『爾查水怪山妖,可知吾否?』小神駭甚,答以不知。大王喝曰:『自今諭爾,凡此穀口休得查及,如違吾令,決不饒汝。』當命數十小妖將吾叉出穀外。而今妖聚甚眾,黑霧彌漫,小神毋敢近之,究不知妖物為何盤踞在此。」複禮子曰:「爾何不私詢妖卒乎?」當方曰:「詢之妖卒,只言吾洞老妖,故小神至今猶未得其名諱。」複禮子曰:「妖之出入行動何如?」當方曰:「妖卒往來,皆屬黑氣,妖王出谷,則黑霧內金光一道,如月之明。小神不過遙而望之,實不敢近耳。」複禮子曰:「妖於平日所攫食者何物?」當方曰:「彼踞此穀已久,尚未見所攫之食焉。」複禮子曰:「不得妖名,如何收伏。爾可為吾前導,吾將入穀視之。」當方曰:「如妖物來時,小神何以禦彼?」複禮子曰:「爾隱吾後,吾自有伏之之法。」當方領命,乘風前導。

  剛臨穀外,妖卒見而詢曰:「當方來此胡為?」當方曰:「特來洞中與大王一晤。」妖卒曰:「汝晤大王,所稟何事?」當方誑之曰:「吾身後有一鹿妖,欲投大王,求吾為前導也。」妖卒曰:「如是,汝候於此,待吾稟之,容進則進,否則囑彼速退,毋在穀內糾纏。」當方曰:「煩爾為吾誠求,如得見納,俱系汝等同類,汝亦有情。」妖卒聞言,入稟妖王。妖王曰:「鹿妖投吾,有何法術,汝速問之。」妖卒出,問當方曰:「鹿妖投吾妖王,問伊有何法術?」複禮子在後應曰:「論吾之術,迥非凡妖可比。吐氣足以遮天,伸手亦能摘月,至於飛沙走石,喚雨呼風,尚其小技耳。」妖王聞言甚喜,傳入問曰:「汝修煉多年,乃有此術?」複禮子曰:「論吾之修不計年,後山石穴已磨穿,要問老妖年有幾,目中見換幾回天。」妖王曰:「凡妖投吾,皆誇海口,不顯其法,吾不信也。」複禮子曰:「欲見吾法,吾且試之。」妖王曰:「汝速試來,待吾一覽。」群妖聞試妖法,盡皆趨出,同立洞前。複禮子不慌不忙,舉口吐氣,愈吐愈大,頃刻天地不見,如混沌一般。氣收回時,伸手向天,將日摘下,紅光一朵,闊大無邊。眾妖妖王,個個呆視。

  複禮子出其不意,突將紅日向洞拋之,霹靂一聲,火光亂竄,燒得妖卒潛身無處,盡化為蛇蟲鳥獸。惟妖王化作極醜極惡極大之鬼,雙手抱頭而逃。複禮子驚曰:「是妖乃銅頭鬼王所化也。吾想監幽使者禁彼于陰山,胡為逃脫在此,使者豈未告之吾師耶?」意欲歸洞稟告師後,持大法力擒此鬼王。因囑眾小妖曰:「吾欲將汝等誅戮,幸汝等未曾擾害鄉村,汝其各歸洞中,毋得聽鬼王之言,烏合為害。倘故轍複蹈,斷不容之。」小妖得複禮子一言數著,去而無蹤。

  複禮子茫茫然歸,稟以銅頭鬼王複出陰山之事。紫霞曰:「此氣數也,任彼所逃。但吾命爾道傳三緘,其功何苦?」複禮子曰:「三緘於神室中修治清淨,可以常見絳衣之士而不病矣。至若庵子玉樹,能令為杖,其功尚歉三分。」紫霞曰:「功夫至此,何不令彼雲遊乎?」複禮子曰:「弟子曾以雲遊囑之,俟三載服闋,彼自周遊天下,以積外功焉。」紫霞曰:「銅頭鬼王複出陰山,而吾不究者,待三緘雲遊,自收是孽以為附身之役,此時不必追論耳。」複禮子曰:「三緘淺淺道術,安能伏此孽障耶?」紫霞曰:「俟彼出遊時,吾自賜以法器,教以法術,不然道高魔至,如何伏之。」複禮子聆言至是,默默無詞。紫霞曰:「此次代師傳道,頗勞頓矣,可在仙府中靜養數旬,再來聽師驅使。」複禮子退,紫霞複呼正心子而囑之曰:「前日命爾化及洞府,未命傳道,三緘是時灌溉靈根琳條,猶未可以為杖也。今次命爾乘機引導,傳彼扶持衰老之功。」正心子拜辭紫霞,駕動雲車,飄然竟去。

  三緘自與老道分別,每將內丹煉後思念老道不已。一日服闋,拜罷雙親墳墓,歸將家務托與老僕趙全仁,以其忠實老成,管理錢銀,自不憂及懷來,可以一心煉道也。

  時當盛暑,三緘獨出村莊,直投洞府。一路之上,翹首四顧,目覺林木枯寂,與前大不相同。三緘暗自驚曰:「未經此途其時不久,何山川景象變幻如斯。」待至洞前,則敗葉約堆尺許,洞中老道形影毫無。三緘見而神傷曰:「山川景象變無難,洞口雲封不似前;室邇入遐空悵望,當年舊事付霞煙。」四語言訖,空懷傳道之念而回。

  剛出坦途,見一老道手持麈尾,杖掛崖瓢,白髮蒼顏,飄飄然有神仙之度。三緘以為前師返矣,絕塵追之,近而細視,非前師也。詢其何來,老道曰:「從昆侖而來。」詢其何去,老道曰:「向昆侖而去。」三緘恐為野道,不復與語。老道且行且顧,已至歧途,始立而詢曰:「爾三緘乎?」三緘訝曰:「道長何以知吾也?」老道曰:「吾昨日在昆侖山半,得遇道兄,言在盤澗穀中教一門徒,已至不病之地,扶持衰老,不日可得其功。囑吾若見爾時,寄言彼不歸矣,如其道有疑難,命吾為爾參考。但不知爾墓廬守制,孝服可闋乎?」三緘曰:「服已闋矣。道長如念吾師之言,肯吾一顧,則敝閭不遠耳。」老道曰:「如是,吾至爾家暫住數朝,為爾參考一二。」三緘得此老道,如獲異寶,遂邀入莊內而請教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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