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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仙緣莊夢友談道 盤澗穀有怪為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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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緘聞得母言,暗將聚陰台天臺地獄之事常常思及,已知人生如夢,富貴功名無異花開,片時凋謝,學道之念,不覺勃然。紫霞知之,謂複禮子曰:「吾見三緘自隱居盤澗,道心絲毫不動,因下陰府與冥王商議,提伊母魂來至聚陰台,一睹上天榮華、地獄苦況,俾彼回陽後悉談一遍。三緘聞得,自爾勃發道心,今果然矣。但彼念內敞抱疑惑,爾可提伊入夢,與之講論道旨,以堅入道之志焉。」複禮子謹領師命,下得塵世,化一大第,名曰「仙緣莊」,俟三緘夜下臥,魂提莊內,以好引入道門。 是時,三緘父母疾已如失,三緘暗暗欣喜,自不必言。爰命家人備辦香帛性醴,即拜天地神聖以酬默佑之恩。將恩酬餘,天色已晚,入得室內,與父母閒談數語,自覺神倦不堪。其父見而憐曰:「吾兒侍奉湯藥,時日甚久,精力耗極,幸吾與爾母康強若昔,兒於今夜宜早早宿之。」三緘曰:「侍父母安寢後,兒臥未晚。」言雖如是,神倦難支。父母促之再三,而彼始臥焉,頃已入夢矣。 複禮子以一線靈光,化為赤衣小童,手持柬帖,竟投三緘宅舍。三緘夢魂似在宅外遊玩,赤衣童子見而揖之。三緘曰:「小子何來?」赤衣曰:「特奉主人命,來邀相公去的,柬帖在此,入目自知C」三緘接帖在手,視其名諱,乃「七竅」二字,驚曰:「七竅何至斯耶?我已遍訪數年,音無信渺,不料今日忽然持柬相招,但不知此去途程,遠近若何。」因詢赤衣曰:「爾主人七竅耶?」赤衣曰:「然。」三緘曰:「今在何地?」赤衣曰:「吾主訪君不遇,遊至都下,會及梁公子,始知相公日前發配遼陽罪滿回鄉,選得盤澗穀而家之。吾主獲此確信,急急由都至此,卜宅于純陽觀之東偏,莊名『仙緣』,以其與盤澗穀較近,不時而可晤相公也。茲者喬居已妥,恐相公不知,特命吾持柬前來,導至莊中以慰渴想。囑見相公後,即便促行,雲吾家主人佇立以俟。」三緘曰:「如是,待吾歸告父母。」赤衣曰:「宜速告之,吾候相公于門外。」三緘轉入宅內,稟告畢,即出莊門,隨赤衣小童繞道而去。 路途中,三緘詢曰:「爾主在家,所作何事?」赤衣曰:「吾主而今看破塵緣,日日靜誦《黃庭》,以煉仙天大道,一切世事毫不與焉。」三緘曰:「爾主志有所定矣,吾猶孤陋寡聞,一藝未習,不知若何而後可。」赤衣曰:「相公年富力強,正是煉道之日。」三緘曰:「無有良朋參考元機,道從何習?」赤衣曰:「吾主喬居是地,相近貴莊,早晚間彼此來往,可以常晤,學道不有切磋乎?」三緘曰:「爾言固是,恐爾主以吾為不才而棄之。」赤衣曰:「吾主言及公子,如天星高曜,難以仰攀。自聞址居,不戀裡閭,喬遷以就,其平日之思君可知矣,何有棄之之說哉!」三緘曰:「聽爾言詞,開吾胸臆弗少,真不愧高人所使也。」相談相論,意合情投,信步而行,不知途奔何所。 翹首望去,一日高懸。三緘曰:「雲影中萬瓦鱗鱗,紅垣外露者,是何地也?」赤衣笑曰:「相公曾買桃于此,何意忘卻?」三緘訝曰:「是乃純陽觀耶?吾前來茲,以在平原,今胡高聳如是?」赤衣曰:「前者相公意在索桃,視于無心,雖高猶下;今日相公無事,睹之有意,故下亦高。」三緘曰:「爾主府宅,其在觀之前乎?」赤衣曰:「觀左耳。」三緘曰:「觀左下面,似有小溪旋爾,是耶?否耶?」赤衣曰:「相公至自知之。」頃由觀左直下,果一小溪橫亙,泉水潺潺。 走過橋樑,見一草亭,矗立於千竿之內。三緘曰:「是亭也,不識誰家逸士所築?」赤衣曰:「此即吾主悟道所在,故號其亭為『悟道亭』,亭上一額曰『魚躍鳶飛』。」三緘曰:「真幽人室也。」 複行數武,大第在望。赤衣曰:「相公稍駐行旌,待吾入報主人,然後迎君玉趾。」言已入第。不逾片刻,出而迓曰:「知主久候矣,請相公速入。」三緘由重門直進,兩旁長廊一帶垂楊覆繞。主人立于廊下,見三緘至,迎入西軒,軒內筵已設西。二人挽手入席,暢飲壺觴。 酒過三巡,複禮子假作七竅聲曰:「程途千里,遍訪吾兄,所恨相會無期,不意今茲仙風吹至,慰吾飲渴之想。特備薄酌,一洗風塵。」三緘謙遜曰:「弟也因兄名而訪兄跡,亦弗辭天水人山,奈幾易春秋,竟無仙緣以晤仙子,奈何幸于仙緣莊內得睹仙顏乎!」七竅曰:「仁兄近年所為何道?」三緘曰:「聽兄一問,不覺汗顏矣。」七竅曰:「諒是胎息久育,不久可以拔宅而升。」三緘曰:「一生碌碌,兄所談者,弟不過徒得耳聞,祈吾兄弗吝指陳,弟願學之。」七竅曰:「兄果未入道乎?俟宴罷時,同入悟道亭中與兄講論一二。」三緘諾。 無何酒肴飲畢,竟上悟道亭。亭外竹影搖青,梧蔭映綠,清幽不異仙府,三緘心甚羨之。七竅暗窺三緘果有慕道之念,於是由淺而引之,曰:「三緘兄以習道為難乎?蓋習道無難,得正軌而入之為難;得正軌無難,得正軌而有恆之為難也。」三緘曰:「七竅師兄事何人,入道如此其易?」七竅曰:「師教固不可無,尤貴能自得師焉。」三緘曰:「聞兄之言,習道若易,兄其略為指點,開弟茅塞,倘得寸進,所賜良多。」七竅曰:「心不清兮物欲擾,內神困憋難生巧;心清神凝固子精,由茲上達道自好。」三緘曰:「道中有煉氣之說乎?」七竅曰:「第一要務在乎此也。」三緘曰:「氣又如何煉之?」七竅曰:「煉氣凝神大有功,每從呼吸以相通;要效天地自然處,旁迕用力不相同。」三緘曰:「吾聞煉氣要下丹田,其信然歟?」七竅曰:「不但此也。丹田之下有三關,能過三關別有天;尾閭曲折層層上,直到昆侖大洞前。」三緘曰:「又聞煉道絕欲為先,固精第一,是如此道,不幾無夫妻子母之說乎?」七竅曰:「古來成道有童真,夫妻二字不相親;亦有夫妻成大道,若盡童真滅盡倫。」三緘曰:「聽兄所言,道固易學,奈吾父母尚在,忍拋棄而入深山哉?」七竅曰:「拋離父母入山深,人倫大道缺一門;即在家底皆可習,總怕幾人不用心。」三緘曰:「如正煉道,父母呼之,不答非孝,答之非道,當何以處此?」七竅曰:「隨時隨地皆可習,只在一心不離剔;如形外面使人知,尚未深明道之的。」三緘曰:「習道之形,到底如何樣耶?」七竅曰:「用功時節徑功夫,雖然本有視如無;若使人人知我有,皆非正軌是旁敷。」 三緘聞到此,似有會悟,曰:「要如是做耳。」七竅曰:「不如是,不如不做也。」三緘得此頂門一針,已曉入道之法,啞然自笑。七竅曰:「道中妙趣少人知,得解人來便得之;手舞足蹈原何故,正是《黃庭》得意時。」三緘頻頻點首,向七竅拜舞不已,曰:「若非吾兄招飲貴莊,吾必終身立於道外。他日道若能成,兄即吾師也。」七竅曰:「何敢當師,但願賢弟胎嬰早結,拔宅仙升耳。」因見三緘樂道之志已堅,遂於夢魂中送之歸裡。三緘且前且卻,依依不捨。七竅曰:「吾喬居於此,與兄甚近,晤自易之。今欲留兄消閒數日,又恐堂上悵望倚閭,不然即此聚首一生,其心猶未足也。」言畢,拱手而別。 三緘一步一回顧,至不見七竅形影,然後歸莊。甫入莊門,為犬吠數聲,一驚而醒。仙緣莊之情景,宛在目中;七竅兄之言談,猶在耳畔。急急披衣下榻,細將所傳反復思維,已有三分會意。自是日在家內,常常習之。 靈宅子默會得知,欲阻三緘入道之路,奈無有如總真童子之法力而聽為運用者,眉上現愁,乘雲空際,極目四顧,天青一片,絕少行雲。剛欲播轉雲頭,忽有毒龍真人飄飄而至。靈宅子遙而呼曰:「真人何往?」毒龍曰:「閒遊四境,以遣愁腸耳。」轉詢靈宅子曰:「真人又何往?」靈宅子曰:「吾亦無事而閒遊者也。」毒龍曰:「如是雲頭一別,吾將行矣。」靈宅子曰:「真人至敝洞消閒一日,可乎?」毒龍曰:「恐入仙洞,又多煩擾。」靈宅子曰:「真人何必拘此。」遂執其手,並雲而行。 及至洞中,煮石為黍以款之。席間閒談,言及紫霞闡道一事,毒龍拍案怒曰:「紫霞野道,恃伊仙法無敵,虛無子一道未成,喪吾部類良多,言之令人痛恨。」靈宅子曰:「真人不思複此仇乎?」毒龍曰:「久欲複之,奈不得其機耳。」靈宅子曰:「今有其機矣。」毒龍曰:「如何?」靈宅子曰:「紫霞命複禮子夢傳三緘大道,三緘稍得指點,在家學習。真人欲複前仇,何不化一道裝者流,求與三緘為鄰,乘機阻其學道之志。」毒龍曰:「倘不能阻,又將如何?」靈宅子曰:「真人現出原神,一口吞之,有胡不可!」毒龍曰:「此策固妙,但恐道祖見罪,難逃《太極圖》中。」靈宅子曰:「道祖仁慈,若見罪時,吾率群真力保。」毒龍曰:「如此,吾約老蝦、老蚌、老蛟,化作一家眷屬,求三緘地土為室,早晚以非道惑之。如能見惑於吾,吾必投其所尚;如不能惑,吾聲不饒彼焉。」靈宅子聽言大喜,命守洞童子另治黃粱仙釀,為毒龍祖餞。毒龍飲罷,告別靈宅,忙到東海約及群精。群精聞之,無不欣喜。 蚌有一女,詢母言曰:「兒聞三緘系虛無子一轉,仙根仙骨,妖部皆思惑彼,以盜元陽。母既許從毒龍迷惑三緘,兒亦願隨化作女嬌。如三緘戀色,百般獻媚,以求其寵,庶兒升仙之路指日可望矣。」老蚌曰:「兒言極是,可隨吾行。」一時海霧紛騰,海雲雜起,群精離了海岸,爭先恐後,競投盤澗穀中。毒龍、蛟、蝦乘雲疾速,不久已至。老蚌母女雲頭緩緩,亦向盤澗而來。 將近穀口,前面雲頭立一道姑,笑容可掬,詢於老蚌母女曰:「仙姑何往?」老蚌曰:「在洞無事,特遊四境以賞奇觀。仙姑何名,不在洞府,來此阻吾雲頭,有何計議耶?」道姑曰:「吾蚌屬也,道號霞英子。」老蚌笑曰:「如是,爾我同類,敢問爾被誰度脫得以仙升?」霞英曰:「前歲三緘訪友求道遊至海角,有水精欲加毒害,吾化老叟常常護持,紫霞真人嘉吾護道有功,奏封仙品,脫去水族軀殼。至今逍遙天上快樂無窮,且得紫霞為師,日日訓吾道旨。可知護持大道,能升仙職;如害大道,其罪難逭。吾也念爾母女與吾同類,故來阻爾去路,毋助毒龍為虐,以害三緘。況三緘既肩闡道大任,諸真諸聖群相維持,如可害之,早已收于山精水怪矣,何待今日。毒龍之為靈宅所使者,不知靈宅曾受紫霞呵斥,今急欲奪闡道之任耳。前命總真童子與複禮子鬥於半天,道祖知之,收回八卦台前,命守胎津地界。斥彼時尚未到,濫出泥丸。夫總真童子千變萬化,尚不能傲此闡道之旨,矧真類成精哉?」 老蚌聞言,顧謂其女曰:「聽霞英言,不如退歸東海。」蚌女曰:「霞英鬼頭,以甜言抵吾娘母,恐將吾娘母駭退,而彼投盤澗矣。吾娘母不願護道,倘三緘入吾色界,成仙在指顧之間,其徑不更捷乎?吾勸霞英休得多言,吾將去矣。」言罷,口吐妖風,洋洋去矣。 其母見女已去,亦將妖風驅動,速速如箭,直向盤澗而墜焉。 霞英子曰:「忠言逆耳,難挽所向之心。不獨世人如斯,水怪亦然!」歎息良久,雲頭扭轉,退歸洞府,報與師知。 群精齊至盤澗,斂跡潛形,惟毒龍真人化一道士,常于三緘宅外或去或來,使彼知之,以為入門地步。他日,三緘功煉暇時,倚門外望,見一位道者去來無停。盼之已久,乃暗計曰:「自那夜夢得良明,傳一二入道法門,即朝夕煉修,頗有進境。然亦有不精悉處,如再得一友明而指之,則入道更不見難。但是地村野鄙俗,不以財氣是戀,即以酒色為懷,全無習道者流合志同方。雖欲借助於他山,而其人已渺,由是而功無可進,不亦虛度日月乎?吾於此深為之慮,不意有是道者突如其來,其或無假以緣,而為哥道助焉,未可知也。」三緘有此一番猜度,因于次日假遊溪上以待之。 剛立溪岸,道士果急遽而至,揖三緘而詢之曰:「先生莫非雅號三緘者乎?」三緘驚曰:「爾何知吾賤號?」道士曰:「前者訪道四方,偶至聚仙觀中得晤七竅,兼見兄台筆跡。七竅尋君弗遇,時時嗟歎不已,吾故知君雅號焉。」三緘曰:「兄台道號安在?」道士曰:「鄙號江清。」三緘曰:「一聞雅號,知能清心寡欲,入道深深矣。」道士曰:「道中之事,不過稍知一二,講道之說,則吾尚不敢耳。」三緘曰:「吾兄家居何所?」道士曰:「家住渭水,喬遷貴地,未得片址棲身,故碌碌忙忙,時往來於是溪之上。」三緘曰:「家口幾何?」道士曰:「四五人耳。」三緘曰:「四五人口,所居尚易貸之。」道士曰:「以人口四五,何地不可居住,但人非同類,入目甚厭其煩。倘得如兄台以為鄰,則煉道不無長益。」三緘曰:「道兄不嫌地陋,吾宅之左有空室數間,兄去望之,如其可貯金玉,並不索賃資也。」道士曰:「若然,不必另尋他所矣。」 遂隨三緘入室一顧,顧已而言曰:「是室幽深,正堪習道。」三緘曰:「兄既喜茲陋室,可即喬居。」道士曰:「盛承顧盼,吾且別去,將家眷呼來,不煩仁兄久候於此。」三緘歸,倚門暗視,果見道士攜四五家眷,遷于空室之中。三緘喜,以為得此佳鄰,道有上達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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