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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回 李海訴說夜明珠 白鱔王要求祭祀(2)


  王爺道:「雖在李海處,也是太白金星之意,彼此一同。」天師道:「今日到此,萬事俱備。再不須多話,各人安靜休養,以待進朝之日,面見萬歲爺。」眾位都說道:「天師之言有理。」各人安靜休養,不過三日中間,旗牌官報說道:「不知哪裡來的一個老道人,鬚髮盡白,手裡敲著木魚,口裡念著佛,滿船上走過,不知是個甚麼出處?小的們未敢擅便,特來稟知元帥。」元帥道:「不過是個化緣的,問他要甚麼!叫軍政司與他甚麼就是,再不消到我這裡來煩瀆。」

  藍旗官得了將令,跑出來迎著道人,問說道:「你是個化緣的麼?」道人不做聲。旗牌官問道:「你化衣服麼?」道人不做聲。旗牌官問道:「你化齋飯麼?」道人不做聲。旗牌官問道:「你化道巾麼?」道人不做聲。旗牌官問道:「你化鞋襪麼?」道人不做聲。旗牌官問得不耐煩,不理他,由他去敲。由他去敲不至緊,日上還可,到了晚上,他還是這等敲。

  中軍帳兩位元帥聽著,明日早叫過旗牌官來,問說道:「昨日化緣道人,怎麼不肯化緣與他?」旗牌官道:「問著他,他只不開口。」老爺道:「既不開口,怎麼又在船上敲著木魚?喜得這如今是個回船之日,若是出門之時,軍令所在,也容得這等一個面生可疑之人罷?」旗牌官看見元帥話語來得緊,走將出去,扯著道人,往中軍帳上只是跑,稟說道:「這道人面生可疑,伏乞元帥老爺詳察!」元帥道:「那道人,你是哪裡人氏?」道人道:「小道就是紅江口人氏。」元帥道:「你姓甚麼?」道人說道:「小道姓千百之百的百字。」元帥道:「你叫甚麼名字?」道人說道:「只叫做百道人,並沒有名字。」元帥道:「你到我船上做甚麼?」道人說道:「小道無事不到老爺寶船上。」元帥道:「你有事,你就直講罷。」道人說道:「元帥心上明白就是。」元帥道:「甚麼明白?你不過是個化緣。我昨日已經吩咐旗牌官,憑你化甚麼,著軍政司化與你去。旗牌官說問你,你不做聲。你既要化緣,怎麼礙口飾羞得?」道人說道:「非是貧道不做聲,旗牌官說的都不是,故此不好做聲得。」

  元帥道:「旗牌官說的不是,你就明白說出來罷。」道人說道:「貧道的話告訴旗牌官不得。」元帥道:「你告訴我罷。」道人說道:「也告訴不得。」元帥道:「既告訴不得,你來這裡怎麼?」道人說道:「元帥自家心上明白就是。」元帥道:「心上明白是個混話,我哪裡曉得?」道人又說道:「元帥自家心上明白就是。」一問,也說道:「元帥自家心上明白就是。」二問,也說道:「元帥自家心上明白就是。」三問、四問,他越發不作聲。元帥急性起來,叫聲:「旗牌官,攆他出去!」旗牌官一擁而來,一個攆,攆不動;二個攆,攆不動;加上三個、四個,也攆不動;就是十個、二十個,也攆不動。元帥道:「好道人,在那裡撒賴麼?」道人說道:「我豈是撒賴!我去自去,你怎麼攆得我去?」元帥道:「既如此,你去罷。」道人拂衣而去,又是這等敲木魚,又是這等念佛。元帥道:「這個潑道人這等可惡,叫旗牌官推他下水去罷。」元帥軍令,誰敢有違?一班旗牌官你一推,我一送,把個道人活活的送下水裡去了。旗牌官回復元帥,說道:「送道人下了水。」

  道猶未了,道人恰好的站在背後。元帥道:「旗牌官敢吊謊麼?」旗牌官道:「怎敢吊謊!明明白白送下水去,不知怎麼又會上來?」元帥道:「這一定又是個變幻之術。」王爺道:「這樣妖人,何不去請教天師作一長處。」老爺道:「纖疥之疾,何足掛懷!叫旗牌官再送他下水去就是。」軍中無戲言,叫送他下水,哪個敢送他上岸?一會兒,一千旗牌官推的推,送的送,只指望仍前的送他下水,哪曉得這個道人有些古怪,偏然不動,就像釘釘了一般!

  老爺大怒,罵說道:「無端賊道!說話又不明,送你又不去,你欺我們沒刀麼?殺你不死麼?」道人說道:「元帥老爺息怒,貧道不是無因而至此,只是老爺一時想不起。」元帥道:「盡說得是些混話,有個甚麼想不起?」道人說道:「你叫我去,我且去。你叫我下水,我且下水。只元帥想不起之時,貧道還要來相浼。」老爺道:「胡說!你且去。」道人說道:「我就去。」好個道人,說聲「去」,果真就去。

  去到船之上,又告訴旗牌官說道:「你們送我下水,不如我自家下水去罷。」旗牌官道:「你下去我看看。」一轂碌跳下水去,一轂碌跳上船來。站在船頭上,眾人去推他,偏推不動。一個不動,十個不動,百個也不動。偏是沒人推他,他自家一轂碌又跳下水去,一轂碌又跳上船來。一班旗牌官不敢輕視於他,卻回復元帥,把他跳下水,跳上船的事故,細說一遍。老爺道:「沒有甚麼法,待他再來」見我之時,我吩咐一聲殺,你們一齊上,再不要論甚麼前後,不要論甚麼上下,亂刀亂砍,看他有甚麼妙處。」

  道猶未了,那道人又跑將進來,說道:「元帥老爺可曾想起來麼?」元帥喝一聲道:「殺!」元帥軍令,誰敢有違。一班刀斧手一齊動手,你一刀,我一刀,刀便去得快,殺便殺得凶。只是道人不見在哪裡,連人也不見,怎麼殺得他?元帥吩咐住了刀,剛住了刀,一個道人又站在帳下。元帥又吩咐殺,又是一片刀響,一片殺,那道人又不見了。住了刀,那道人又站在面前。元帥道:「怪哉!怪哉!這等一個道人,淹不死,殺不死,你還是個甚麼神通?」道人說道:「元帥老爺,你自家心上明白就是。」老爺道:「你只說個混亂,何不明白說將出來。」道人說道:「只求老爺想一想就是。」老爺道:「沒有甚麼想得。」王爺道:「終久不是結果,不如去請教天師。」

  老爺沒奈何,只得去請教天師,把前緣後故細說一遍。天師叫過道人來,問道:「你是哪裡人?」道人說道:「小道是紅江口人。」天師道:「你姓甚麼?」道人說道:「小道姓千百之百的百字,姓百。」天師道:「你叫甚麼名字。」道人說道:「並沒有名字,就叫做百道人。」天師道:「你手裡敲的甚麼?」道人說道:「小道手裡敲著是個木魚。」天師道:「你口裡念著甚麼?」道人說道:「小道口裡念著是佛。」天師點一點頭,說道:「我認得你了。你何不明白說將出來,怎麼只要元帥心上明白?」道人說道:「這原不是個口皮兒說的,原是個心上發的。故此小道不敢說,只求元帥老爺心上明白。」天師道:「你只該來尋我,怎麼又尋元帥?」道人說道:「當時許便是天師,這如今行都是元帥。」

  三寶老爺說道:「還是個甚麼許?甚麼行?天師大人指教一番罷。」天師笑一笑,說道:「這原是貧道身上一件事未完,今日卻要經由元帥。」老爺道:「是個甚麼未完?」天師道:「元帥就不記得當原日我和你兵過紅江口,鐵船也難走,江豬吹、海燕拂,雲鳥、蝦精張大爪,鯊魚量人鬥,白鰭趁波濤,吞舟魚展首。日裡蜃蛟爭,夜有蒼龍吼。蒼龍吼,還有個豬婆龍在江邊守。江邊守,還有個白鱔成精天下少。這道人姓百,手裡敲木魚,口裡念佛。百與白同,木魚是個『魚』字,念佛是個『善』字。『魚』字合『善』字,卻不還是個『鱔』字,加上一個『白』字,卻不是個『白鱔』兩個字。」

  老爺道:「原來這道人就是白鱔精!當原先出江之時,已經盡禮祭賽,怎麼又是天師未完?」天師道:「元帥老爺,你卻忘懷了,彼時是貧道設醮一壇,各水神俱已敵去,止有他神風凜凜,怪氣騰騰,是貧道問他,還要另祭一壇麼?他搖頭說『不是。』貧道問他,還要跟我們下海麼?他搖頭道『不是』。貧道問他,還要封贈一個官職麼?他點頭點腦說道:『是,是。』貧道彼時寫一道敕與他,權封他為紅江口白鱔大王,又許他回船之日,奏過當今聖上,討過敕封,立個祠廟,永受萬年香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這卻不是貧道的未完?」老爺道:「有此一段情由,咱學生想不起了。天師,你許他奏過聖上就是。」天師道:「今日回船候命,行止俱在元帥老爺,貧道未敢擅便,還要元帥老爺開口。」老爺道:「依天師所許,咱回朝之日,奏上萬歲爺,討過敕封,立所祠廟,永受萬年香火。」

  道猶未了,白鱔道人已經不見形影。只是各船上俱聽見白道人臨行之時,口裡說道:「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老爺曉得說道:「只這兩句就說得好,庇國福民,聰明正直為神,不枉了天師這一段原意。」王爺都只說安靜休養,等待進朝,哪曉得又吃白鱔大王生吵熱吵,吵了這一場。

  老爺道:「今後卻是家門前,可保無事。」天師道:「進了朝門,見了萬歲爺複了命,龍顏大悅,那時節才保無事。只這如今雖然是江,也還是水面上,不敢就道無事。」老爺道:「咱學生有個妙法,可保無事。」天師道:「有個甚麼妙法?」老爺道:「朝廷洪福齊天,一呼一吸,百神嘿應;一動一靜,百神呵護。咱學生把聖旨牌抬出來,安奉在船之腦額上,再有哪個鬼怪妖魔敢來作吵!」天師道:「這個話倒也講得有理。只一件,鬼怪妖魔雖然不敢作吵,九江八河的聖神豈不來朝?」老爺道:「來朝是好事,終不然也要拒絕他?」天師道:「挨了諸神朝見,這就通得。」三寶老爺實時吩咐左右抬出聖旨牌,安奉在船額上。左右回復牌安奉已畢。天師道:「二位元帥卻要備辦參見水府諸神。」二位元帥心上還不十分准信,嘿嘿無言。須臾之頃,旗牌官報說道:「船頭下一道紅光燭天而起,紅光裡面閃出三位神道。」

  畢竟不知是個甚麼神道?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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