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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回 碧水魚救劉穀賢 鳳凰蛋放撒發國(2)


  一日,有個赴選的劉秀才,寄寓在金丞相府裡,聽知道花園中牡丹盛開,顏色鮮麗,稟過丞相,帶酒進園裡遊賞一番。酒闌人散,那妖精走上岸來,搖身一變,變做金丞相的千金小姐,調戲劉秀才。大抵好色之心,人皆有之,劉秀才被他所惑,日往月來,情稠意密,被府中侍婢看見。侍婢雖然心上明白,曉得千金小姐美玉無暇,沒有這個淫奔之行,卻劉秀才房裡又有個美人相親相伴。侍婢費了好一番尋思,走進小姐房裡來。房裡是個小姐,走到劉秀才房裡去,劉秀才房裡又是個小姐,侍婢們吃驚,報上金丞相。金丞相不得明白,報上包閻羅。包閻羅把兩個小姐一下子都拘將來,審問一番,也不得明白,實時吩咐張龍、趙虎,取出照妖鏡來一照,原來是一個金絲鯉魚。那妖精現了本相,卻才慌了,吐出一口黑氣沖天,天昏地黑,一聲響,連千金小姐都不見了。這是一樁鬼怪,包閻羅豈肯罷休?牒到城隍,城隍不敢怠慢,差下陰兵,四路裡一訪,卻訪得千金小姐在碧油潭左側四雄山石室之中。聞報包閻羅,金丞相親自取回小姐去了。卻訪得金絲鯉魚在碧油潭裡出身,陰兵來拿它,它就走到南海中間躲著。因為陰兵來拿,弟子也安身不住,也自移了窩窠。落後來包閻羅不放城隍,城隍沒奈何,只得具劄通知四海龍王,關上海門,嚴加捕捉。那妖精又賣弄神通,往天上跑,恰好撞遇著觀音菩薩,卻才收服了它,放在魚籃之中,除此一害。

  城隍回命,包閻羅大喜,金丞相作謝,劉秀才得生。那妖精卻不是個憊懶的,弟子和它同住過,卻不是個舊知己?國師道:「他雖憊懶,怎牽連著你?」漢子道:「弟子蒙佛爺爺度化之後,已經脫變成了龍。到了龍宮,見了龍王,舊例要參謁菩薩去。到南海參謁之時,那妖精閑在籃裡,一轂碌跳將起來,說道:弟子也曾成精,也曾作怪,也曾迷人,今日不該成此正果,牽扯弟子這一番。菩薩怕中間有等隱情,卻就打回龍宮海藏來行查扯,喜得佛爺爺當日度化弟子,寫得有個『佛』字在弟子處,卻才得這一硬證。龍王卻才回復菩薩,弟子卻才得了正果。因受它這一牽扯,故此羈遲不得職掌龍宮,還在閒散。」

  國師道:「閒散到幾時才住?」漢子道:「已經入班在第七個上,不出一年之外,就有事管。」國師道:「你怎麼曉得劉穀賢掉在水裡?」漢子道:「弟子護送佛爺爺回京,故此曉得。」國師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快去罷,就該你是頭班。」好個漢子,實時現出本相來,崢嶸頭角,鱗中崚嶒,一朵紅雲,托著一條黑龍,沖天而起。

  二位元帥不勝之喜,原來這個漢子就是碧水神魚,變成了這條好龍也。當原日只說是便饒了碧水神魚,哪曉得今日又得它這一力!國師妙用,何處無之!三寶老爺又說道:「龍便是條龍,只是又沒有夜明珠哩!」國師道:「貧僧怎麼敢打誑語,龍便是,魚卻不是。」老爺道:「馬譯字還是說謊,怎麼再不見個珠影兒?」王爺道:「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到底無。老元帥怎麼這等慌?」各自散去。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忽一日,旗牌官跪著稟事。老爺道:「你稟甚麼事?」旗牌官道:「小的看守蜘蛛,五七年來並無半毫差錯。到了今日之時,猛然間蜘蛛不見在哪裡去了,籠裡面止遺下得一個滴溜圓的白石子兒,大約有雞卵之大小的,不知是個甚麼出處,特來稟知元帥老爺。」老爺道:「那白石子兒在哪裡?」旗牌官道:「現在蜘蛛籠裡。」老爺道:「你去取來。」元帥軍令如雷如霆,一會兒取到白石子兒。老爺拿在手裡,看一看,只見那石子兒豈是等閒之物?身圓色白,視之燁燁有光。老爺看了一會,想了一會,卻明白了,大笑三聲,叫快請過王爺來。

  王爺進門看見老爺一天之喜,說道:「老元帥,怎麼今日這等盈盈笑色,喜上眉峰?」老爺手裡拿著那白石子兒,說道:「王老先生,你試猜一猜,猜咱有何事可喜?」王越發大笑起來,說道:「王老先生,天下事這等有准。」王爺道:「怎見得?」老爺道:「當原日夢見賽月明,咱學生只說是個不吉之兆。雖則天師說雙鳳朝陽,咱學生又怕他課不靈驗;馬譯字說夜明珠,咱學生也怕他圓夢不准,耽了無限的心機。哪曉得天師的靈課,馬譯字神猜。」王爺道:「果是一顆夜明珠麼?」老爺雙手拿出珠來。王爺一看,果然圓又圓,大又大,亮又亮,乃稀世之奇珍,無價之大寶。王爺道:「可喜!可賀!又不知支矮子是哪個?」老爺道:「你也猜一猜兒,猜著哪個?」王爺道:「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這個我學生猜不著也。」老爺道:「請天師、國師同來作一猜,看哪個猜著。」

  實時請到天師、國師,老爺相迎之際,不勝之喜。天師道:「恭喜元帥得了夜明珠。」國師道:「阿彌陀佛!恭喜!恭喜!」老爺道:「咱學生得了夜明珠,怎麼二位老師就都曉得?」天師道:「入門休問榮枯事,觀著容顏便得知。老元帥這等歡天喜地,豈不是得了夜明珠麼。」老爺道:「珠便是了。」遞出珠來。國師看過,天師看過。都說道:「好顆夜明珠,卻是無價之寶。」老爺又說道:「畢竟支矮子是個甚麼人,相煩天師猜著?」天師想了一會,說道:「這倒也是難猜。」老爺又請回國師,國師只作不知,說道:「善哉!善哉!天師尚然不知,何況貧僧。」老爺道:「這個支矮子曾在國師門裡出身,怎麼就不知道?」國師道:「既是貧僧門裡出身,有個不知道之理?只因是信風所過,不記得他。」

  說了個「信風所過」四個字,把三寶老爺嚇得只少一跌,連聲說道:「國師神見!國師神見!」王爺道:「怎麼『信風所過』,就是神見?」天師道:「貧道也省得了。」王爺道:「省得是個甚麼?」天師道:「我和你初下西洋,才到爪哇國之時,一陣信風所過。國師說道:『當主一物,其形如吼,其大如鬥,其絲萬縷,其足善走。先前雖主一驚,以後還有一喜。』今日夜明珠就是那一喜。」王爺道:「哎,原來支矮子是個蜘蛛。國師信風之言,數年之後,這等靈驗。」老爺道:「馬譯字圓夢,更圓得有趣。」天師道:「貧道『雙鳳朝陽』的課,卻也頗通。」國師道:「『雙鳳朝陽』,還不在這裡。」老爺道:「想在李鬍子身上。」國師道:「李鬍子另是一顆夜明珠,『雙鳳朝陽』另是一宗功德。」老爺道:「在幾時?」國師道:「目前就見。」

  道猶未了,國師叫過陰陽宮,問他行船行了多少月日。陰陽宮回復道:「已經行了五個月零八日。」國師道:「是了。」又叫過非幻禪師,吩咐他天盤星上取下一個鳳凰蛋來。又叫過雲谷徒孫,吩咐他旗牌官處取過那一個鳳凰蛋來。一時俱到。國師拿著兩個蛋在手裡,念念聒聒,念了幾聲,咒了幾聲,一會兒兩道白氣沖天而起,白氣中間飛出一劉鳳凰,銜著那兩個蛋殼,悠悠揚揚,自由自在,直奮九天之上。把二位元帥、一位天師、四位公公、大小將官、滿船軍士,哪一個不說道:「真的『雙鳳朝陽』,真的國師妙用。」

  三寶老爺又問道:「原日撒發國收在鳳凰蛋裡,今日朝陽,撒發國還在哪裡?」國師道:「已經放回他去了。」老爺道:「不曾損壞軍民人等麼?」國師道:「貧僧敢打誑語?曾經說過的話,以三年為率,多一日受一日福,少一日受一日之苦。經今五年多些,哪一個不受福無量,哪一個不生歡生喜。」老爺道:「可看得見麼?」國師道:「要見何難!」老爺道:「可用梢船麼?」國師道:「自從開船之後,五個多月不曾落篷,豈可今日為著這個撒發國,反又梢船。」老爺道:「既不梢船,何以得見?」國師道:「管你看見就是。」老爺道:「怎管得看見?」國師道:「貧僧自有個妙處。且問列位中間哪幾位要看?各人認將下來。」老爺道:「咱一個是不消說的,要看。」四個公公一齊說道:「要看。」王爺道:「我學生不願看。」天師道:「貧道也不願去。」國師道:「不願去的便罷。」三寶老爺道:「諸將中有願看的麼?」狼牙棒張柏應聲道:「願看。」遊擊將軍馬如龍應聲道:「願看。」王爺道:「只兩個去看足矣,其餘的不許亂答應。」諸將中分明都是願去看的,得王爺這一攔阻,卻才不敢多話。國師道:「願看的請上來,依次而坐。」三寶老爺坐上面,四位公公坐左側,兩位將軍坐右側。國師道:「列位去時,盡著腳走,以鈴響為號,都要轉身。」眾人一齊應聲:「是!」國師道:「阿彌陀佛!都要閉了眼。」眾人一齊閉了眼。國師又念聲:「阿陀陀佛!」伸出手來,一個人眼上畫一個十字,眾人一齊瞌睡,靜悄悄的。

  國師坐下,吩咐雲穀旋烹新鮮茶來,與列位老爺醒瞌睡,雲穀應聲「是」,實時備辦烹茶。國師手裡一聲鈴響,眾位瞌睡的一齊醒過來。三寶老爺雙腳平跳著,雙手齊拍著,嘎嘎的大笑,說道:「異哉!異哉!」國師一邊叫雲穀遞上茶來。雲穀回復道:「茶尚未熱。」王爺道:「茶尚未熱,好快去快來也!」老爺道:「得此奇妙,何用茶為!」王爺道:「怎這等奇妙?」老爺道:「我如今滿腹中都是奇妙的,只是一口說不出來。」王爺道:「怎麼一口說不出來?」老爺道:「其妙處多得緊,說它不盡。」王爺道:「說個大略就是。」老爺道:「咱平生看見五囤三出,心上著實有些狐疑。到了今日,卻才深服。咱適來閉上眼,不知怎麼就出了神,怎麼就到撒發國,依舊的城郭,依舊的宮牆,依舊的民居,依舊的番總兵府,依舊的圓眼帖木兒戰場,依舊的金毛道長仙跡,是咱看見兩個老者對手著棋,咱問他道:『大國是甚麼國?』他說道:『是撒發國。』咱問道:『你國中平安麼?』他說道:『我這個國國小民貧,不載經典,自古到今,平安無事。只是三五年前,受了一場兵火。這三五年後,卻混沌了一場。這五七日中間,才見天日,故此在這裡著幾局棋,賀一個太平。』咱問他:『是個甚麼兵火?』他說道:『是個大明國差來的兩個元帥,一個道家、一個僧家,其實的厲害,殺了一個總兵官,滅了一個金毛道長,卻不是一場兵火?』咱心裡倒好笑,指著咱說元帥,就是指著和尚罵禿子!咱又問他道:『怎麼混沌了一場?』他說道:『為因抗拒了那兩位元帥,不曾遞上的降書降表,卻就吃他一虧,把我們這一個國,下了甚麼禁符,弄了甚麼術法。致使得這三五年間,滿天重霧,混混沌沌,不辨東西南北,不見日月星辰。也沒有商販等船到我這裡來,我這裡也沒有人敢出外去。』咱問他:『可過得日子麼?』他說道:『只是混沌些!漁樵耕牧,卻比舊時一同,日子倒是過得。卻又有件好處,三五年間,沒有半個人死,沒有半個人害病,這個又好似舊時。』咱問道:『是幾時開的?』他說道:『才開五七日。』咱心上還要問他,猛空的那裡一聲鈴響,轉過身來,恰好還在這裡。似夢非夢,何等的奇妙。」

  王爺道:「你們眾人看見些甚麼?」眾人道:「地方都是一同。只各走各人的路,各撞著各樣人。」王爺道:「你們撞著甚麼人?也說一個。」馬公公道:「咱撞著一班白須長者飲酒。」洪公公道:「咱撞著一群光頭娃子放羊。」侯公公道:「咱撞著鋤田的吃著二十四樣小米飯。」王公公道:「咱撞著三綹梳頭的都穿著二十四幅青腰裙。」張狼牙說道:「我進城門之時,撞著四個人:一個手裡一口快劍,一個手裡一張琵琶,一個手裡一把傘,一個手裡一條帶。」馬遊擊說道:「我出門之時,也撞遇著四個人:一個手裡一撮米皮,一個手裡一座東嶽,一個手裡一盞燈籠,一個手裡一騎禿馬。」王爺道:「這些人是個甚麼意思?」國師道:「貧僧有所不知。」天師道:「貧道更不得知。」天師口便說道:「更不得知。」臉上笑了一笑。

  畢竟不知天師這一笑甚麼緣故?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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