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神魔小說 > 三寶太監西洋記 | 上頁 下頁
第九十二回 國師勘透閻羅書 國師超度魍魎鬼(2)


  「和尚心裡明白,熱捱熱兒,須則是個肚皮兒靠肚皮才是,也又不敢亂開個口。問說道:『小娘子,你這胃氣在心脘上?還在肚皮上。』紅蓮說道:『實不相瞞,賤妾這個胃氣是會走的,一會兒在心坎上,一會兒就在肚皮上。』玉通和尚只怕疼死了這個婦人,哪裡又想到別的,說道:『小娘子,你不嫌棄,待貧僧把肚皮兒來捱著你罷。』紅蓮分明是要啜賺他,卻又故意的說道:『賤妾怎麼敢?寧可我一身死棄黃泉,敢把佛爺爺清名玷污!』玉通和尚說道:『小娘子,你豈是個等閒之人,事姑孝,報夫義,天下能有幾個?貧僧敢坐視你死而不救!』紅蓮又故意的在地上滾上滾下,滾出滾進,口裡哼也哼,就像個要死的形狀。其實好個玉通和尚!一把抱住了小娘子,抱上禪床,解開禪衣,露出佛相,把個小娘子也解開上身衣服,肚皮兒靠著肚皮,捱了一會。不知怎麼樣兒,那小娘子的下身小衣服都是散的。那小娘子肚皮兒一邊在捱,一雙小腳一邊在搗,左搗右搗,把和尚的小衣服也搗掉了。吳紅蓮原是有心算無心,借著捱肚皮為名,一向捱著和尚不便之處。和尚原是無心對有心,捱動了欲火,春心飄蕩,李下瓜田。

  那顧如來法戒,難遵佛祖遺言。一個色眼橫斜,氣喘聲嘶,好似鶯梭柳底。一個淫心蕩漾,話言妖澀,渾如蝶粉花梢。和尚耳邊,訴雲情雨意;紅蓮枕上,說海誓山盟。怕甚麼水月寺中,不變做極樂世界;任他們玉通禪座,頓翻成快活道場。

  這都是長老的方便慈悲,致使得好意翻成惡意。紅蓮到雨收雲散之時,把個孝頭布兒收了那些殘精剩點,口裡連聲說道:『多謝!多謝!』歡天喜地而歸。

  「玉通長老心上早已明白,敲兩下木魚,說道:『只因一點念頭差,到今日就有這些魔障來也。這不是別人,即是新任太爺嗔嫌我不曾迎接,破我色戒,墮我地獄。事到頭來,悔之不及!』道猶未了,天色黎明,只見徒孫站在面前。玉通道:『你從何來?』徒孫道:『莊上碾稻做米回來。』玉通道:『從哪門來?』徒孫道:『從武林門穿城過來。』玉通道:『可曾撞著甚麼人來?』徒孫道:『清波門裡,撞遇著一個行者,拖著一領麻衣。後面兩個公差跟著,口裡說道:『好個古佛臨凡也!雖然聽不得真,大略只是這等的意思。』玉通歎一口氣,說道:『不消講了。』叫道人:『燒熱湯,我要洗澡。』叫徒孫:『取文房,我要寫字。』

  「徒孫先取到文房,玉通和尚先寫下了一幅短箋,折定了壓在香爐之下。道人燒熱湯來,和尚洗澡。洗澡之後,更了禪衣,吩咐徒孫上殿燒香。徒孫燒了香,走進禪堂,只見師公坐在禪床上,說道:『徒孫,即時間有個新任太爺的公差來,你問他甚麼來意。他說道要請我去,你說道:我師祖已經圓寂了,止遺下一幅短箋,現在香爐之下,你拿去回復太爺便罷。』道猶未了,玉通禪師閉了眼,收了神,拳了手,冷了腳,已經三魂渺渺,七魄茫茫。徒孫還不省得怎是個圓寂,問說道:『師公,怎叫做個圓寂哩?』問了兩三聲,不見答應,卻才省悟,曉得是師公已自圓寂去了。實時叫過道人來商議後事。道人還不曾見面,倒是臨安府的承局來到面前。

  「原來是紅蓮得了玉通和尚的破綻,滿口稱謝,歡天喜地而去。此時已是天色黎明,進了清波門,恰好的有兩個公差在那裡伺候。紅蓮實時進府,回復相公。相公喝退左右,紅蓮把前項事細說一番,又把個孝頭布兒奉上看去。柳爺大喜,說道:『好個古佛臨凡也!』實時取過百兩白金,賞與吳行首,責令從良,任其所好。吳行首拜謝而去。即又叫過一個承局來,把孝頭布放在一個黑漆盒兒裡面。盒兒貼著一道封皮,封皮上不是判斷的年月,卻是四句詩,說道:

  水月禪師號玉通,多時不下竹林峰。
  可憐偌許菩提水,傾入紅蓮兩瓣中。

  「封了盒兒,著承局竟到水月寺,送與玉通禪師,要討回帖,不可遲誤!相公有令,誰敢有違?故此徒孫叫過道人,承局早已到在面前來了。徒孫道:『尊處敢是請俺師祖麼?』承局道:『正是。太爺有命相請令師祖。小長老,你何以得知?』徒孫道:『先師祖圓寂之時,已曾吩咐到來。』承局吃了一驚,說道:『令師祖終不然已經圓寂去了?』徒孫道:『怎敢相欺?現在禪床之上。』承局進去一看,果然是真。承局說道:『令師祖去得有些妙處,只是我在下何以回復相公?』徒孫道:『尊處不須煩惱,家師祖又曾寫了一幅短箋,封固壓在香爐之下,叮囑道:『若本府柳相公有請,即將香爐下短柬去回。』承局愈加驚異,說道:『令師祖果真古佛臨凡!有此早見,奇哉!奇哉!』實時拿了短箋,轉到府堂上,回復相公。柳相公拆封讀之,原來是七言八句辭世偈兒,說道:

  自入禪門無罣礙,五十三歲心自在。
  只因一點念頭差,犯了如來淫色戒。
  你使紅蓮破我戒,我欠紅蓮一夜債。
  我身德行被你虧,你的門風還我壞。

  「柳相公讀罷,吃了一驚,說道:『這和尚乃是真僧,是我壞了他的德行。』實時吩咐左右,備辦龕堂。卻又請到南山淨慈禪寺法空禪師,與他下火。原來法空禪師是個有德行的,恭承柳相公嚴命,來到水月寺,看見玉通禪師坐在龕堂之上,歎說道:『真僧可惜,真僧可惜!差了念頭,墮落惡跡!』實時請出龕堂,安於寺後空闊去所。法空禪師手拿火把,打個圓相,說道:

  身到川中數十年,曾向毗盧頂上眠。
  欲透趙州關捩子,好姻緣做惡姻緣。
  桃紅柳綠還依舊,石邊流水冷涓涓。
  今朝指引菩提路,再休錯意怨紅蓮。

  念罷,放下火去,化過龕堂,只見火焰之中,一道金光沖天而去。

  「這一宗事,卻不是玉通和尚動了色戒之心?適來閻君送與四句詩,正是法空禪師度玉通和尚的前四句,卻不是把個動色戒之心,譏誚貧僧動殺戒之心?只寫四句,卻不是譏誚貧僧半途而廢?這等帖兒,可狠毒麼?」

  唐狀元道:「國師在上,閻羅王又曾說來,說我們下洋之時,枉殺了千千萬萬的人命,怨氣沖天,大小寶船,俱有沉海之禍。彼時末將就請問他一個解釋之法,他又說道:『你回去請教國師就見明白。』似此說來,有個沉海之禍,還在國師身上解釋。」國師道:「阿彌陀佛!閻君說問貧僧便見明白,還是要貧僧超度這些亡魂。」元帥道:「怎見得?」國師道:「總在他四句詩裡。他四句詩原是法空禪師超度玉通和尚的,問貧僧,卻不是問他四句詩?問他四句詩,卻不是『超度』兩個字?元帥道:「我和你今日來到酆都鬼國,已自到了天盡頭處,海盡路處。正叫是:天涯海角有窮時,豈可此行無轉日。大小寶船少不得是回去的。況兼閻羅王也說道:『可以止矣。』幽冥一理,豈可執迷!只一件來,沿路上鋼刀之下,未必不斬無罪之人,『超度』兩個字最說得有理,伏望國師鑒察。」國師道:「這也是理之當然。」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