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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 百夫人墮地身死 引仙師念舊來援(2)


  卻說番王看見西門外豎起竿子,掛起百夫人的頭來,卻才曉得百夫人是個真心實意,屈死了忠良。連忙的把兩張供狀交還了左右頭目,汗顏歸朝。左右頭目說道:「事至於此,不如開門納款,還得個乾淨。遲則禍來不小,欲解無由。」番王道:「起初不曾投降,得到如今卻是遲的。前日仙師,臨行之時,留下一個木魚兒在這裡,說道:『你國中若有大難,你就敲我的木魚兒,我自然下來救你。』今日如此大難,不免求仙師一番。」左右頭目說道:「仙師曾說百里雁何如?」番王道:「曾說他會死。」頭目道:「木從繩則直,人從諫則聖。前日仙師之言,主上不聽。今日百夫人之言,主上不聽。你莫怪小臣們所說,有眼不識忠良,有耳不聽忠諫,國破家亡,想在目下。」番王道:「你兩個人這等埋怨,你各人自去罷!我自有處。」左右頭目果真的收拾去了。

  番王道:「我只要求我的仙師,要你們做甚麼?」實時謹焚真香,對天禱告。禱告已畢,拿出木魚兒來輕輕的敲了三下。響聲未絕,一朵祥雲冉冉的下來,雲裡面坐著一個引蟾仙師。按下雲頭,進到殿上。番王扯著磕頭就是拜,仙師即忙還禮,說道:「主上,你今日怎麼行這個大禮?」番王道:「禦兄在上,寡人今日國中被此大難,控訴無門。望乞禦兄廣開方便,和我救拔一番。」仙師道:「百里雁何如?」番王道:「果中禦兄之言,已經死了。」仙師道:「敵人連輸連走,正所以長他的驕,滿他的氣,他公然不知。驕矜自滿,驕兵必敗,欺敵必亡,焉得不死。百夫人何如?」番王道:「百夫人倒盡忠而死。」仙師道:「他那三件寶貝,這如今都在哪裡?」番王道:「飛刀隨陣喪失,套索、鈴兒,都是未死之先,送了中朝。」仙師道:「也沒個送中朝之理,想是被他們設計取將去了。左右頭目在哪裡?」番王也是個狡獪的,就裡一個小小的謊兒,說道:「左右頭目不堪提起。」仙師道:「怎麼不堪提起?」番王道:「他兩個每每主張我去投降,我說還有禦兄在上,不曾稟告得,怎麼擅自投降?他兩個就使起性子來,說道:『今日也禦兄,明日也禦兄,當此大難之時,禦兄在哪裡?你既是求教禦兄,我們不如各人去罷,且看你禦兄,明日做出甚麼乾坤來!』故此他兩個拂袖而去,再三留他不住。」

  番王這一席話,分明要激發個仙師。果真的激石乃有火,激水可在山。仙師就激將起來,說道:「這兩個人好沒來歷,何故小視於我?他說我不如,我偏然要做個大乾坤來他們看著。」到了明日,衣袖裡取出個經折兒,掀了一掀,撳出一個畫成的觸角青牛。仙師噴上一口水,那只牛就撲地一聲響,竟自走將下來。仙師穿起衣服,跨將上去,手裡一管沒孔的鐵笛,竟望西門上出去。番王道:「禦兄,你不用些軍馬麼?」仙師道:「要他去抵槍?要他何用!」番王道:「你不用甚麼兵器麼?」仙師道:「要它去絆手?要它何用!」番王道:「你卻怎麼去廝殺!」仙師道:「這青牛就是我的軍馬,這鐵笛就是我的兵器。」

  道猶未了,逕自出了西門,來到一層敵樓下。各營裡不曾得令,不敢出兵。仙師跨著個牛,直前而走三五十裡之遠,只當得緣繩走索的,緣一遭繩,走一遭索。一會兒走到第五層敵樓之下,看見寶林山石崖上一行大字,著眼一瞧,只見是「雁飛不到處,人被利名牽」十個大字。仙師沉吟了一會。怎麼看見個字有個沉吟?原來引蟾仙師是天上一個紇搭星,紇搭星頭上就是個利名星,憑著你是甚麼紇搭的,利名星一牽就走。他沉吟之時,看見百里雁死在這裡,是「雁飛不到處」一句,已經准驗了。若是「人被利名牽」這一句,再若准驗之時,卻不這場功勞是個假的,故此費了這一會沉吟。弄做個沒興走,撥轉牛來,照著西門上又是這等急走如飛。一會兒又在西門上各敵樓下,還不見些動靜。走了一會,又望山腳下一去;過了一會,又望西門上一來。一日工夫,就走了三五轉。元帥只是個不傳令,各營裡只是個不出兵。一個仙師,一隻青牛,跑進城裡去了。

  卻說二位元帥看見有個仙師又來出陣,也不傳令諸將,一竟請到天師。天師道:「容明日出馬,看是何如?」明日之時,天師整衣出馬,只見西門上走出一位仙師:

  頭戴鹿胎皮,身披鶴氅衣。
  青牛丹井立,鐵笛醮壇歸。

  倒也好一位仙師,洋洋的滿面風光。天師道:「來者是哪一位仙翁?願通名姓:「仙師把個青牛夾一夾,走向前來;把個鐵笛兒擺一擺,像個要吹之狀,從從容容,卻說道:

  仙翁無定數,時入一壺藏。
  夜夜桂露濕,村村桃水香。
  醉中拋浩劫,宿處有神光。
  藥裹丹山鳳,棋函白玉郎。
  弄河移砥石,吞日傍扶桑。
  龍竹裁輕菜,鮫絲熨短裳。
  權栽嗤漢帝,橋板笑秦皇。
  徑欲隨關令,龍沙萬里強。

  天師聽罷,說道:「這是李義甫贈玄微先生的五言排律。以此觀之,仙翁莫非是玄微先生麼?」仙師道:「是也,又名引蟾仙師。既承下問,願聞道長大名?」天師道:「吾乃大明國江西龍虎山引化真人張天師是也。」仙師道:「既是一個天師,豈不知天時?豈不知地利?何故提兵深入我西洋之中,滅人之國,絕人之嗣,利人之有,費人之財,是何理也?」天師道:「仙翁差矣!我二位元帥奉大明國朱皇帝聖旨,欽差撫夷取寶,果有我中朝元寶,理宜取回。如無,即有一紙降書,何至滅國絕嗣之慘。」

  仙師道:「既不滅國絕嗣,怎麼殺了我國中一個百里雁,又一個百夫人,兵卒們不下五七百,這些人命都有何辜?一旦置之於死?」天師道:「這是他們不知天命,負固不賓,自取其罪。」仙師就惱起來,說道:「你說哪個不知天命?哪個自取其罪?」天師道:「像你這等助人為惡,就是不知天命,就是自取其罪。」仙師把牛一夾,就是一鐵笛掀過來。天師也把馬一夾,就一寶劍掀過去。你一笛,我一劍;你一上,我一下。仙師也打不著天師,天師也打不著仙師。弄松了一會,各人散夥。仙師道:「你明日再來,看我的本領。」天師道:「貧道一定來相陪。」

  到了明日,仙師相見,更不打話,坐在青牛背上,拿起根鐵笛來一撇,撇在半天之上,喝聲道:「變!」那根鐵笛即時間變,一十、一百、一千、一萬,滿天都是鐵笛。又喝聲:「長!」那上萬的鐵笛一齊長起來,長有千百丈之高,拄天拄地。又喝聲:「粗!」那上萬的鐵笛一齊的粗起來,粗有三五丈之圍,無大不大。又喝聲:「來!」那上萬的鐵笛一聲響,又是一根鐵笛,掉將下來,拿在手裡。天師道:「這等的術法,有何所難!我也做一個看著。」拿著一口七星寶劍,喝聲道:「起!」那口寶劍自然騰空而起。喝聲道:「變!」那口寶劍就是變,即時間上十、上百、上千、上萬,滿空中都是些寶劍。喝聲:「長!」那上萬的寶劍就是長,即時間就長有千百丈之高,撐天撐地。喝聲道:「粗!」那上萬的寶劍也就是粗,即時間粗有三五丈之圍,遮天遮地。喝聲道:「來!」那上萬的寶劍一陣火光,一齊的掉將下來,還是一口寶劍,歸在天師手裡。

  仙師道:「我要自己變化,一個變十個,一個變百個,百個變千個,千個變萬個。你意下何如?」天師道:「這個不消了。分身之法,且莫說是貧道,就是貧道跟隨的小道童兒都是會的。」仙師心上有些不快活,說道:「你何視人之小也!既是你的小道童兒都會,你就叫他出來做一個我看。」天師笑一會兒,說道:「此何難哉!」叫出一個小道童兒來,年方十一二歲,頭髮兒齊眉,穿領毛青直裰,著一雙紅廂道鞋。天師吩咐道:「你做個分身法來。」那小道童兒且是慣熟,把個頭髮兒抹一抹,把個直裰兒抖一抖,口兒裡念一會,手兒裡撚一回,自己喝聲:「變!」即時間一變十、十變百、百變千、千變萬,雖然萬數之多,一樣的頭髮,一樣的直裰,一樣的道鞋。天師喝聲道:「長!」那萬數的道童兒就是長,就有十丈之長。天師又喝聲道:「粗!」那萬數的道童兒就是粗,約有五七尺圍之粗。天師看著仙師,問聲道:「可好麼?」仙師道:「也好。」「好」字未了,仙師手裡的鐵笛吹上一聲,只見一陣風突然而起:

  可聞不可見,能重複能輕。
  鏡前飄落粉,琴上響餘聲。

  一陣風漸漸的大,漸漸的狂將起來,翻天覆地,平地上卻站不住人。仙師的意思要刮倒那些道童兒,哪曉得上千上萬的道童兒,就是釘釘住了的一般,動也不動。過一時三刻,風兒漸漸的萎,天師卻才丟下一道飛符,實時一朵祥雲從地而起:

  若煙非煙,若雲非雲。
  鬱鬱紛紛,蕭索輪困。

  那上千上萬的小道童兒,都站在雲頭騰空而起。天師道:「今番可好麼?」仙師道:「好便好,只是起得慢些。」天師道:「你還要怎麼快哩?」仙師道:「你欺我不會快麼?」牛背上鐵笛又是一吹,那條牛早已起在半天雲裡。天師跨上草龍,也自跟到半天雲裡。仙師拿著鐵笛,照著道童兒橫一撇,要做個筆鋒橫掃五千軍。天師伸起手接著,還是一個道童兒,分明是個粒粟直藏千百界。仙師看見天師不是個巧主兒,落下雲來,竟回本國而去。

  天師輕輕的放了道童兒,拜見二位元帥,元帥道:「這仙師好一管厲害鐵笛也!」天師道:「那個鐵笛又沒有孔,又吹得響,又能呼風,又能變化,倒是個利嘴的。」三寶老爺道:「不如也叫王明去撈他的過來罷。」天師道:「這也通得。」老爺實時叫過王明來,吩咐道:「現今引瞻仙師那管鐵笛,你去撈他的過來。撈得之時,也照王爺舊例,賞銀一千兩銀子。」

  王明應聲而去。心裡想道:「前日王爺賞我一千兩銀子,只當吹灰。今日老爺許我一千兩銀子,不知財氣何如?且走進城去,再作道理。」進了城門,轉東彎,抹西角,找到仙師的宮中,摸進仙師的居裡。只見引瞻仙師端端正正在那裡,桌子上一枝燭,一爐香,一部《道德經》。王明抬頭瞧一瞧,仙師張著兩隻眼睛坐在那裡,卻又不見個鐵笛兒在哪裡,就是看見個鐵笛兒,卻也下手不得的。王明沉思了一會,無計可施。

  畢竟不知是個甚麼計較,才撈得他的鐵笛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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