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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回 元帥收服金眼國 元帥兵阻紅羅山(2)


  卻說元帥坐在中軍,聽得藍旗官報說道:「南兵殺進接天關裡面去了。」二位元帥誠恐孤軍有失,實時傳下將令,著遊擊將軍馬如龍,領一支兵,從南門上殺進。又傳一道將令,著遊擊將軍胡應鳳,領一支兵,從北門上殺進。又傳下兩道將令,著左營大都督黃棟良,右營大都督金天雷,領兩支兵,再從接天關殺進去,前後策應。又傳下兩道將令,著水軍大都督陳堂、副都督解應彪,各領戰船五十只,水軍五百名,從水關門上殺進。

  只是這等一個金眼國,怎麼當得這四面八方的軍馬嘈雜,把個番王嚇得啞口無言,抖衣而戰,躲在後宮裡面,再也不敢出來。雷將軍進了番王殿上,拿住些文武百官,叫他領出番王來,一個個面對面,口對口兒,只是一個不吭氣。雷將軍激得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抓過一個來,就是一刀;抓過兩個來,就是兩刀。番官們沒奈何,卻才閃出一個右執班大頭目蕭噠口稟來,說道:「將軍息怒片時,容小臣們一會兒就送出國王來,投降納款。」雷將軍一時怒發,急忙回不過來,咬牙切齒,喝聲道:「唗!你是甚麼人?敢在這裡誑言。你倒好個慢軍之計哩!」蕭噠口稟無計可施,只是磕頭勸解。雷將軍怒頭上,恨不得一把抓著番王。兩家子正在難處,只見元帥傳下將令來,著諸將退兵一舍,許番王改過自新;不許諸將妄殺一人,不許諸將擄掠人口財物。違者軍法重治。雷將軍得了軍令,不敢有違,只得撤兵而退。

  卻說蕭噠口稟請出番王來,計議退兵之策,番王道:「悔不用左丞相之言,致有噬臍之悔。」蕭噠凜口稟:「左丞相現在監裡,何不取他出來,便有個分曉。」番王實時傳令,取出左丞相來。番王道:「昔日不聽尊言,今日汗顏相見。蕭噠哈道:「主憂臣厚,皆老臣之罪。」番王道:「今日事至於此,老卿教寡人何以處之?」蕭噠哈道:「中國制夷狄,夷狄事中國,這本是理之當然,況兼今日計窮力盡。無路可行,只有一個投降才是。」番王道:「投降還是怎麼的樣兒?」蕭噠哈說道:「古人有肉袒負荊,面縛銜璧,今日是也。越外再修降書一封,降表一封,土儀禮物進貢天王,卻就是這等一個樣子。」番王道:「既如此,作速備辦將來。」

  備辦已畢,番王同著蕭噠哈,蕭噠口稟一干從人,竟到寶船之上,見了元帥,肉袒負荊。元帥道:「似你這等負固不賓,就該重處於你。只念你臣子忠孝分上,姑恕你這一遭,請起來罷。」起來行一個相見之禮。禮畢,番王遞上降表,元帥吩咐中軍官安奉。番王遞上降書,元帥拆封讀之,書曰:

  金眼國國王莫古未伊失謹再拜奉書于大明國欽差統兵招討大元帥麾下:側聞天命有德,天討有罪;聖人中天地而為華夷之主,首民物而為紀法之宗。同此有生,罔不率俾其藐西洋之丑類,陋金眼之遐陬。未識王猷,致揚威武。連連執訊,矯矯獻俘。稚子無知,窮九攻九卻之計;將臣賈勇,觸七縱七擒之威。且粉骨碎屍,寧獲寬恩茂德。活我喘息,保我社稷,求我子孫及我黎民,春育海涵,天高地厚。從今之日,至死之年,從子之孫;至萬之億,條支若木,願順指揮,奇幹善勞,畢修職責。某無任激切惶恐之至。

  元帥覽書已畢,番王又遞上一張進貢禮單。元帥道:「窮年之力,豈為這些小禮物。只要你知道一個華夷之分就是。自古到今,有中國才有夷狄。中國為君為父,夷狄為臣為子,豈有個臣子敢背君父?中國為首為冠,夷狄為足為履,豈有一個足敢加於首?豈有一個履敢加於冠?」番王領著兩個頭目,磕頭如搗蒜,滿口說道:「曉得!曉得!」元帥道:「似你這等倔強無禮,我就該滅你之國,絕你之祀,戳你之首,遷你之子孫。我只因你國中有子能死孝,有臣能死忠,我故此輕貸於你,你敢看得我們容易麼?」番王領著兩個頭目,又磕上一蕩頭,說道:「從今以後,再不敢倔強。」

  元帥道:「你昨日還到紅羅山去請下三個大仙來,你這是甚麼主意?你要把那些大仙來降視我們麼?你說自盤古到今,只有我中國代代相承,可有個神仙在哪個國中代代廝守麼?這是哪個的主意哩?」番王看見二位元帥怒發雷霆,生怕取罪不便,不敢隱瞞,又磕了幾個頭,說道:「到紅羅山去請大仙,是死鬼哈裡虎說的,是執班蕭噠口稟去的。」元帥道:「今日之降,是哪個主意?」番王道:「這是左執班蕭噠哈主意。」元帥道:「賞罰不明,無以令三軍,無以示四夷,無以昭萬世。」實時叫軍政司取過銀花、彩緞,把左執班掛起紅來;叫刀斧手把右執班推出帳外,砍下頭來。軍政司掛了紅,元帥又吩咐一班鼓樂起送左執班蕭噠哈歸衙。當頭懸著一面白牌,白牌上寫著「順天者存,與此同賞」八個大字。蕭噠哈說不盡榮耀,滿朝父老百姓都不勝的歎息,道:「早聽蕭爺之言,不到這個田地。」

  刀斧手獻上頭來,元帥吩咐一班軍鼓手把這個頭號令各門,號令各街各市。當頭也懸著一面白牌,牌上寫著「逆天者亡,與此同罪」八個大字。滿朝的父老百姓們,哪個不說道:「這老兒自取其罪,本是多了後來這一著哩!」賞罰已畢,番王同著左執班又來拜辭。元帥道:「你今後再敢如此,我堂堂中國雄兵萬萬,戰將千千,莫說你只在十萬里之外,就是百萬裡之外,千萬裡之外,取你頭如探囊取物,滅你國如拉朽摧枯!你可曉得麼?」番王道:「曉得!曉得!」左執班說道:「再不敢哩!再不敢哩!」辭了番王番官,元帥吩咐紀功頒賞,大設筵宴,諸將慶功。諸將都說道:「二位元帥不但只是賞罰彰明,德之所施者博,威之所至者廣,柔遠人之道,無以逾此。」元帥道:「這個金眼國僥倖過了,只是那三個道士駕了三朵白雲而起,不知是個甚麼出處?只怕還在前面,只怕還有些兒淘氣哩!」王爺道:「邪不能勝正。哪裡有個邪術做得甚麼乾坤?縱然做得乾坤,終不然就怕他麼?」道猶未了,元帥傳令開船。船行了數日,遠遠的望見一座山,山頂上紫霧騰騰,瑞煙靄靄。有詩為證。詩曰:

  瑤台無塵霧氣清,紫雲妙蓋浮煙輕。
  朝擁華軒騁丹曜,慕驅素魄搖金英。
  義軒素魄歲年久,瓊宇珠樓何不有。
  天公吹笛醉倚床,玉女投壺笑垂手。
  萬里銀河共明滅,夾岸榆花紛似雪。
  紅雲冉冉日更長,天上人間永乖別。
  層崖有書不可通,層崖有路誰能窮?
  海外未傳青鳥使,山中今見碧霞容。
  複道重岩閉丹穴,石賽天門飛玉屑。
  文石高擎雲母盤,彩虹倒掛蒼龍節。
  別有古殿幽潭深,玄林奇石同沉沉。
  已見飄霜夏不歇,還看飛雨冬常陰。
  夏霜冬雨兩奇絕,石榻金爐秘丹訣。
  采芝種玉有夙緣,此事誰從世人說?
  世人賤身貴立勳,搖精盜智徒紛紜。
  就中林臥觀無始,古來惟有榔梅君。

  元帥看了一會,說道:「原日那三個道士說是住在甚麼紅羅山上,那山有些異雲怪氣,敢只怕就是紅羅山哩!吩咐舟師把船撇開去,到海中間些走,不可近它。這叫做是避之則吉。元帥只好是這等小心。哪曉得天下事不如意者十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好好的一陣海風,把千百號寶船,齊齊的打攏在山下來了。元帥道:「快著塘報官上岸去,看是個甚麼國?有個甚麼鬼怪妖邪?好做處置。」元帥軍令,誰敢有違。一會兒上岸,一會兒覆命,說道:「上面只是一個空山,沒有甚麼國,也沒有甚麼鬼怪妖邪。」王爺道:「前日說那三個道士住在甚麼吸葛刺國界上的紅羅山。既沒有個國,這山還不是紅羅山。」老爺道:「既沒有個甚麼國,且一任的開船去。」實時吩咐開船。剛剛的開到海中間,又是一陣海風,把這些大小寶船,齊齊的刮到山腳之下。元帥道:「有些蠟事!偏要開船。」吩咐又開,又開到海中間,又是一陣海風,把這些大小寶船,齊齊的刮到山腳之下。

  兀帥道:「事不過三,這個船不須開了。」實時傳令五營大都督移兵上岸;四哨副都督紮住水寨;各遊擊將軍分兵上岸,往來巡綽,以備早寨不虞。

  吩咐已畢,元帥道:「水陸安營已定,憑他甚麼道士,憑他怎麼樣來。」王爺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和你這如今不曉得山上是個甚麼動靜,雖然水陸安營,徒勞無補也。」老爺道:「既然如此,快差塘報官上山去打探一番。」王爺道:「誠恐山上是那三個道士,拿住了他們,卻不漏泄了軍情,反為不美!」老爺道:「莫若差王明去罷。」王爺道:「王明是不能免的。依我學生愚見,事不厭細,差王明往山南裡上去,再差黃鳳仙往山北裡上去,兩下裡仔細探訪一番,未有不得其實者。」老爺道:「老先生所言就是。」實時差下王明往山南裡上去,打探山上有些甚麼民居,或是岩洞,或是荒蕪,限盡日回報。王明領命去訖。又差下黃鳳仙往山北裡上去,體探山上有些甚麼房舍、或是祠廟、或有神仙、或有甚麼妖魔鬼怪,限盡日回報。黃鳳仙領命去訖。


  卻說王明領了元帥軍令,往山南裡找路上去。一手隱身草,一手戒手刀,找著個一條小路兒,七個彎、八個曲,走了半日。半日大約有二三十裡之遙,卻才看見一座石門兒。石門上橫寫著一行大字,說道:「紅羅山第一福地。」王明看了一會,心裡想道:「人人都說道『門門有路,路路有門。』原來這等一個深山裡面,果真的有路、有門。」一手拿起草來,防著有人看見一手拿起刀來,防著有人謀害。照直一跑,跑到裡面,又是一個小小的石門兒,石門上又是橫寫著「白雲洞」三個字。王明說道:「這分明是個神仙洞府。爭奈這個門兒關著,沒處問人,卻不曉得裡面是個甚麼動靜,怎麼是好?不免敲他敲兒,看是怎麼。」一手拾起一塊石頭兒,敲了兩三敲。敲了兩三敲,只當沒有,又敲了兩三敲,又只當沒有。

  王明說道:「原來是個空洞兒,沒有神仙在裡面。既是沒有神仙,我只站在這裡做甚麼,不如趁早些找下山來,回復元帥,也是一差。」又是一手拿起根草,一手拿著口刀,自由自在走出石門來。剛走到門上,王明口裡說道:「王子去求仙,丹成入九天,洞中方七日,……」旁邊一個人應聲道:「獻世幾千年。」王明吃了一驚,心裡想說:「怎麼這裡有個人聲氣哩?敢是個甚麼仙童麼?」抬起頭來,四下裡瞧一瞧,並不曾看見個人影兒在那裡?王明口裡又念道:「洞中方七日,……」那邊又有個人應聲道:「獻世幾千年。」王明心裡有些慌張,喝聲道:「唗!你是個鬼麼?怎麼接我的下韻?」那人叫聲道:「王克新你有運時,不撞到這個山顆裡面。」

  王明聽見叫他的名字,放下根草來,問說道:「你是哪個?怎麼苦不現身?」只見那個人撲地一聲響,跳出一個身子來,原來是唐狀元的金紫夫人黃鳳仙是也!王明道:「夫人為何到此?」黃鳳仙道:「承元帥軍令,教我往山北裡找路上山,探問山上事實,特來到此。」王明道:「你怎麼不叫我,只接我下面句詩?」黃鳳仙道:「你手裡有隱身草,故此不曾看見你是哪個,不好叫你的。」王明道:「我怎麼不看見你來?」黃鳳仙道:「我也因是這山上的路徑兒生疏,不敢明走,是土囤而來,身子囤著,故此你又不看見我來。」王明道:「你上山來曾看見些甚麼人麼?」黃鳳仙道:「不曾看見個人,只看見一個對象。」

  畢竟不知是個甚以對象?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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