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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 三太子舉刀自刎 哈裡虎溺水身亡(2)


  老爺道:「調度精密多得王先生。只是還有一件,有些不利於我兵。」王爺道:「是哪一件不利於我兵?」老爺道:「今夜這等的大東風,是個攏岸風,不利於我西岸。番奴若是仍前放火,他是上風,我們是下風,我們就有些不便提防。」王爺道:「這個風不妨礙。我們左右兩翼,卻又在賊兵之上。放火燒他,那時節他自治且不暇,怎麼又能夠來燒我們?」老爺道:「這還不是個萬全之策。我燒得他,他燒得我,彼此有損無益。必須還得一個妙計才好。」王爺道:「再沒有個甚麼妙計,除非是把個風來調轉一下哩!」老爺道:「調轉得個風又要何如?」王爺道:「這個也不難,請天師來,就調得個風轉。」老爺道:「言之有理。」實時請過天師來,告訴他:「這個東風不便。」天師笑了一笑,說道:「昔日赤壁鏖兵之時,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今日二位元帥又欠了西風。」王爺道:「華夷不同地,故此一東一西,全仗天師道力斡旋一番。」天師道:「貧道一力擔當。」元帥道:「須煩天師作速些才好。」天師道:「再不消二位元帥費心。但只是交了夜半之時,就有西風起來。」二位元帥謝了天師,各自歸營聽候。

  卻說遊擊將軍黃懷德領了將令,回到本寨裡面,點齊了小哨船十隻,水軍一百名,先前出迅打探敵兵,一邊放船,一邊心裡想道:「元帥吩咐于我打探敵兵,我若是打探得不真,卻不違誤軍情!我若只是這等明明白白放開船去,驚動了敵人的耳目,怎麼打探得真?又且洩漏了我們軍情,他反得以為備。」眉頭一蹙,計上心來,說道:「也罷,海上有一等白天鵝,就有我們這個船大。我不免把這個船,就扮做個天鵝樣子,令他不知不覺,我便打探得他真,他又不得提防於我,豈不為美!」籌算已定,實時吩咐左右取出白布來,把個小哨船去了桅竿,下了篷腳,渾身上下細細的幔了一周。前面取巧兒,做個鵝頭;後面取巧兒,做個鵝尾巴。自由自在,放在水面上閒遊。布幔裡面,都坐的是些軍士,撐起耳朵,張開眼睛,仔仔細細在那裡打聽,只等三太子的賊船出來。

  卻說三太子同了哈駙馬,到了一更天氣,叫起八個頭目,點齊三千個水兵,放開三百隻海船,大開水關,一擁而出。只見烏天黑地,船頭上一聲響。三太子問道:「船頭上是甚麼響?」水兵報說道:「關門上掉下一個白須老者,吊在船頭上,掉得一聲響。」三太子心上有些吃驚,叫道:「快拿他過來,我問他一個端的。這廝敢是南船上一個奸細麼?」拿過老者來,三太子問說道:「你是甚麼人?這等夜靜更深,到我船上有甚麼事?」那老者應聲道:「愚老是西總兵門下一個記室,特奉西總兵差遣,差遣我齎一瓶酒,一隻鵝,特來你這船上奉獻太子,聊壯軍容。」三太子大怒,罵說道:「這廝分明是個奸細,敢借我西總兵為名。我西總兵今已魂飛魄散,豈有鵝、酒夜來壯我行色之理。」掣過那兩張合扇刀來,照頭就是一下子。一刀下去不至緊,早已砍在船頭上,哪裡有個老者!只見船頭上左一邊是一瓶酒,右一邊是一隻鵝。三太子又說道:「這個鵝、酒都是些妖邪術法,惑亂我的軍心。」提起刀來,酒上一刀,一刀下去,就進出一團火來,望天上一爆;鵝上一刀,一刀下去,就跳起一隻鵝來,望海裡一飛。

  三太子心上有些不悅,一邊吩咐放船,一邊請過哈駙馬來,把個老者、鵝、酒之事,對他細說一遍。哈駙馬說道:「賢太子,你可記得前日祭賽西總兵之時,白鵝跳起來講話?」三太子記將起來,說道:「似此觀之,今夜有些不利。」哈駙馬說道:「為將之道,見可而進,知難而退,既曉得有些不利,莫若趁早抽兵而回罷。」三太子道:「我昨日曾對父王講過了,輸贏都在此一決。若要我抽兵而回,卻有些難。」哈裡虎道:「既不抽兵而回,只怕前面有些差錯,反為不美。」三太子道:「怕有差錯,不如先差下一隻小船,前去哨探一番。哨探得果有準備,我這裡就鳴鑼擊鼓,明殺一陣。哨探得他若無準備,我這裡還是依計而行,不怕他不遭在我的手裡。」哈裡虎說道:「這個有理。」實時傳令,差下二十名小番,駕著一隻小船,悄悄的到南船身邊哨探虛實。

  一會兒,小番回報,說道:「南船上鴉悄不鳴,草偃不動,沒有一些準備。只是海面上有幾十隻天鵝,游來遊去,就像個曉得進退的意思一般。」三太子道:「只要南船上不曾準備,就是我們功勞該成,管它甚麼鵝不鵝!」哈裡虎道:「那個鵝,只怕就是先前船頭上的鵝麼?」三太子道:「行軍之際,見喜不喜,見怪不怪。你只在說些邪話哩!假饒西總兵有靈,我明日成功之後,再去祭賽他一壇。他有父母,我替他奉養;他有妻子,我替他撫育;子孫成人,我替他蔭襲。他再有些說話罷?」一任放船開去。哈駙馬一會兒心驚肉顫,曉得有些不利,只是三太子纏著要行,不由他諫止。這也莫非是南朝當興也,莫非是三太子該敗。

  三百隻番船,將次一二裡之時,海面上煙霧濛濛,急忙裡看不真。開岸風又緊,急切裡不得靠著水寨。只見水面上那一二十只天鵝,又是這等游來遊去,恰像有些意思的一般。番船正在靠著水寨,正要動手,他又走近前來,一沖一撞。三太子惱起來,叫聲:「彈弓在哪裡?」接過彈弓,複手就是一彈子。一彈子打得個天鵝背上一下,撲通的響,只見天鵝肚裡齊齊的號笛一吹。怎麼天鵝肚裡有個號笛會吹?原來這個天鵝,卻就是遊擊將軍黃懷德打探軍情的小鰍船兒。他看見番船將近,故此趁著他的彈子勢頭,就吹一聲號笛。這號笛一吹不至緊,中軍寨裡一聲炮響連天。

  響聲未絕,南船上一片的火光,如同白日。火光裡面,左壁廂閃出五十只戰船,五百名水軍,神槍、神箭、鳥銃,一任的飛注如雨,截住廝殺。船頭上站著一個大將軍,原來是水軍大都督陳堂,全裝擐甲,手執長槍,高叫道:「番狗奴!你可曉得中了我的妙計麼?不如早早的跪著受降,也免得這一槍之苦。」道猶未了,又是中軍寨裡一聲炮響連天。響聲裡面,右壁廂又閃出五十只戰船,五百名水軍,神槍、神箭、鳥銃,一任的飛注如雨,截住廝殺。船頭上站著一個大將軍,是水軍副都督解應彪,全裝擐甲,手執長戈,高叫道:「番狗奴!你可曉得中了我的妙計麼?」不如早早的跪著受降,也免得這戈兵之苦。三太子看見勢頭來得不好,不敢廝殺,實時傳令,收轉番船,望海口裡面而跑。後面陳都督、解都督兩路的得勝戰船,追將過去,勢大如山,再有哪個抵擋得住?番船一竟奔進海口子裡面。

  剛剛的巴著海口,只見南船上一聲喇叭,吹做天鵝聲。海口子東一邊,早已閃出五十只戰船,五百名水軍,一齊的火箭、火炮飛將過去。又都把些硫磺、焰硝引火的諸物,一齊的堆將過去。番船上燃燒起來,再救得住罷!南船上站著一員大將,原來是參將周元泰,全裝擐甲,手執長刀,高叫道:「拿住三太子的賞金子一千兩。」道猶未了,又是一聲喇叭,吹做天鵝聲。海口子西一邊,早已閃出五十只戰船,五百名水軍,一齊的火箭、火銃飛將過去。又把些硫磺、焰硝引火之物,一齊的堆將過去。番船上愈加燃燒一個不住。南船上站著一員大將,原來是都司吳成,全裝擐甲,手執開山大斧,高叫道:「三太子在哪裡?拿住三太子的,賞銀子一萬兩!」前後左右都是些南船,圍得番船鐵桶般相似。番船上又是發火燃燒。中間又是遊擊將軍,劉天爵把些哨船雜進到裡面,放起子母炮來,喊殺的又多,炮又響,火又狠。況兼天師在朝元閣上祭風,風又大。番船上十個中間,燒死了三四個;跳在海裡,又淹死了有三四個;止剩得一兩個,也又沒處藏躲。

  三太子叫道:「會水的不如走上岸罷。」剛說得這一句「走上岸罷」,只見三聲銃響聯單,兩邊岸上又是喊殺連天,又是火明如晝。火光裡面,四路軍馬,四個將軍:一個是遊擊大將軍馬如龍,騎一匹馬,拿一口偃月刀;一個是遊擊大將軍胡應鳳,騎一匹馬,拿一根三十女節簡公鞭。這兩個在一邊,一上一下,一往一來。又一個是遊擊大將軍黃彪。騎一匹馬,拿一杆方天戟;一個是千戶沙彥章,騎一匹馬,拿一根吞雲飽霧紫金鞭。這兩個又在一邊,也是一上一下,一往一來。海口裡面兩邊崖上,閃出這四路軍馬、四個大將軍,那個再敢上岸去?太子起頭一望,燒得可憐。海面上通紅,海水都是熱的。

  隻身獨自,四顧無門。將欲廝殺,有手段沒處去使;將欲上岸,岸上軍馬又是不相應;將欲下海,枉死不甘;將欲投降,不脬這口氣。正在思量左右為難的時候,只見上流頭流下一隻小小的船兒,也沒有篷,也沒有桅,也沒有篙槳,也沒有錨纜,也沒有人。三太子看見,心裡一想道:「這等一個寡船兒,莫非是大船後面吊了的腳船兒?也罷,昔日項羽不渡烏江,致有自刎之慘!我莫若躲在他裡面,隨其波而逐其流,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無處下金鉤。」一把抓過個小船來,一翻身飛將上去。剛剛的跳下船,艙裡面只見兩三下裡,槍的槍、刀的刀、鉤的鉤、耙的耙,雪片一般,奔到他身上。三太子曉得這個船是南軍扮成來捉他的,仰天大叫一聲,說道:「苦也!可憐我的西總兵,前日祭賽之時,那只鵝活將起來說道:『太子哥,太子哥,前行還主折人多,賠了一壺酒,還要賠著一隻鵝。』今日出門之時,果有一壺酒,一隻鵝。這海上又是這等一群天鵝,好靈驗也!」說了這一蕩,又叫上一聲,說道:「父王!父王!我做孩兒的,今番顧不得你了。待戊來生之時,再做你的兒子,再盡個為子之道罷!」道猶未了,一手掣過一口刀,一手就掉下一個頭來。

  眾人提了他的首級,報上陳都督。原來這個船是陳都督的妙計,故此提得頭報上陳都督。陳都督親自檢驗。這一陣好狠也,三百隻番船、三千名番兵、八個頭目、一個三太子,都成灰燼之末。細查一番,只是不見了個哈駙馬。

  畢竟不知這個哈駙馬躲在哪裡,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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