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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金碧峰神運缽盂 金缽盂困住火母(2)


  火母道:「打虎不過親兄弟,上陣無如父子兵。你既是肯去,你不如去請下我的師父來罷。」王神姑道:「終不然師父還有個師父?」火母道:「木本水源,豈可就沒有個師父?」王神姑道:「那師父是甚麼人?」火母道:「說起我的師父來,話兒又長哩。」王神姑道:「但說來我聽著。」火母道:「當初不曾有天地,不曾有日月,不曾有陰陽,先有我這一位師父。我這一位師父生下盤古來,卻才分天地,分日月,分陰陽,故此他的職分老大的,就是掌教釋伽佛,也要和他唱個喏;就是玉皇大天尊,也要和他打一躬。」王神姑道:「他叫做甚麼名字?」火母道:「當初還沒有文字,沒有名姓。因他生下盤古來,卻就叫他做個老母。因他住在驪山上,卻又叫做驪山老母,又叫做治世天尊。」王神姑道:「他如今住在哪裡」火母道:「他如今還住在驪山。」王神姑道:「從這裡到驪山去,有多少路程?」

  火母道:「從此去到驪山,大約有一百二十游巡之路。」王神姑道:「一遊巡是幾裡?」火母道:「一遊巡是一千二百里。」王神姑道:「算起來卻不有十四萬里路還多些?」火母道:「是有這些路。」王神姑道:「弟子一駕膝雲,一日只打得一千里。這十四萬里路,卻不過了半年?去半年,來半年,共是一周年,師父在裡面會守得哩?」火母道:「徒弟,我已經算在心裡,還有一個快捷方式的法兒。」王神姑道:「是個甚麼快捷方式的法兒?」火母道:「你先到甲龍山飛龍洞,進到我打坐的內殿上。那殿上供養的,就是驪山老祖師的神主牌兒。供案上就有一卷超凡脫體的真經,你可跪著祖師的面前,取過經來,朗誦七遍,把經化了,面朝著西,口裡叫著祖師大號,拜二十四拜,取過無根水一鍾,連經連水,一轂碌吞到肚子裡去。吞了經後,可以權借仙體,駕起祥雲,不消一日工夫,就到得驪山之上。這卻不是個快捷方式的法兒?」王神姑道:「既有此法,弟子敢憚劬勞?實時就去。」火母道:「你可憐見我埋在地下,只是不曾死了。」王神姑道:「師父,你且寬心,我弟子有此捷法,不日就回。師父,我去哩!」

  好個王神姑,說得一聲「去」,早已駕起膝雲,早巳到了飛龍洞,早已吞了真經,早已借了仙體,早巳到了驪山。只見這個山無高不高,無大不大。借問山下居民,都說道這是有名的萬里驪山。大約穿心有萬里之遠,直上有千里之高,中國四夷有一無二。有一篇《山賦》為證,賦曰:

  天孫日觀,終南太乙。蓬萊九氣,昆侖五色。天臺赤城,龍門積石。訪至道於崆峒,識神人于姑射。江郎之一子還家,林慮之雙童不食。節彼南山,始於一拳。度懸之祭,配林是先。故梁為晉望,而岷實江源。聳香爐之秀出,抗射的之高懸。至若觸石吐雲,含澤布氣。鳴陳倉之寶雞,翔淳于之白雉。既含情於度木,亦游心於覆簣。登宛秀而得書,出器車而表瑞。黃帝之遊具茨,夏王之登會稽。爾其探禹穴,紀秦功。或形標九子,或禮視三公。著屐嘗聞於靈運,朽壤曾詢于伯宗。又若汶為天井,岐為地乳。維應桐柏,畢連鳥鼠。嘉無恤之臨代,美仲尼之小魯。或形類冠幘,或狀同枹鼓。感叱馭之忠臣,識擣衣之玉女。懸圃嘗留於穆滿,疏屬曾拘於貳負。則有石帆孤出,砥柱分流。巨靈之擘太華,共工之觸不周。秦望則金簡玉書,靈秘之所潛隱;羅浮則璿房瓊室,神仙之所嬉遊。又聞嬴政曾驅,愚公欲徙。覿修羊于華陰,見王喬於緱氏。指闕遠屬￿牛頭,積甲搖齊于熊耳。至有群玉冊府,昆侖下都,洞童淆霍,員嶠方壺。觸百神者帝台,迎四皓者高車。及夫瞻掛鶴之悠揚,望盤龍之宛轉,聞蘇門之清嘯,訪酉陽之逸典。詠於言之飲宿,紀雲亭之封禪。亦有蘭岩唳鶴,金華叱羊。五台三襲,夕陰朝陽;桂陽話石,吳宮采香。凜冽而風門擊吹,晶熒而火井揚光。爾其戴石為石且,多草為岵。摘天柱之仙桃,采華容之雲母。尋謝敷之紫石,訪桓溫之白苧。駭媧宮之台榭,識仇池之樓櫓。亦有烏龍白騎,紫蓋青泥;羊腸鳥翮,馬鞍牛脾;猿山聳拔,雁塞逶迤;仙翁種玉,烈女磨笄;言聽蔡誕,約信安期。見祝融之降崇,聞鸑鷟之鳴岐。複聞馬援壺頭,羊公峴首。挹少室之石膏,飲洞庭之美酒。又若望朝霞於赤岸,祝黃石於穀城。雖陽岐之能買,豈北邙之可平。陳音以之而立號,張嵊因之而得名。雲氣或成於宮闕,風雨曾避於崤陵。與夫少室登仙之台,句曲華陽之洞。燕然勒銘,祁連作塚。或功伐攸彰,或靈仙所重。卓哉驪山,稱雄禹貢。寧若過之而身熱,經之而頭痛心徒為患於蠻貊,而無資於財用。

  王神姑看不盡的景致,貪看一會,猛然間想起來:「我為著師父救命而來,豈是杜甫遊春的故事?」實時手持一炷信香,口念祖師尊號,三步一拜,拜上山去。日出的時候拜起,拜到日西,還不曾看見一些下落。日西的時候又拜起,拜到明日個天亮,還不曾看見些動靜。一連拜了兩日兩夜,還饒著是個仙體。你說這個山高也不高?直到第三日天早,卻才看見一所紅門兒。王神姑心裡想道:「這卻是個仙家的氣象了。」起頭一看,只見門上直豎著一個小小的牌匾兒,匾上寫著「碧雲洞」三個字。王神姑卻曉得是個天上無雙府,山中第一家,跌倒個頭只是拜。腳兒跪著,口兒叫著,頭兒磕著,一上手就磕了有千百個頭。

  只聽見一個小娃子走得響,口裡說道:「是哪裡一陣生人的氣哩?」王神姑聽見有個人講話,不勝之喜,抬起頭來一瞧,只見是一個穿青的小道童兒。王神姑站起來,朝著他行一個禮,說道:「弟子借問一聲。」道童道:「借問甚麼?」王神姑說道:「寶山可是個萬里驪山麼?」道童說道:「我這個山天下有一無二便是驪山。」王神姑道:「洞裡可是個治世的祖師往?」道童道:「自從盤古以後,哪裡又有兩個治世祖師?此中便是。你問我的祖師怎麼?」王神姑道:「弟子是甲龍山飛龍洞火母元君差下來的。」道童道:「來此何干?」王神姑道:「特請你們祖師下山去走一走。」道童道:「他有個甚麼事,請我祖師下山去走一走?」王神姑道:「他如今受了覆盆之難,特請祖師去救拔一番。」道童道:「他是我祖師甚麼人?敢請我祖師去救。」王神姑道:「他是你祖師位下班頭,掌教的第一位大徒弟。」道童道:「你這話講差了。我祖師只有兩位徒弟,大的叫做金蓮道長,小的叫做白蓮道長。並不曾曉得有個甚麼徒弟叫做火母,住在甚麼甲龍山飛龍洞。你這個話卻不講差了?」王神姑道:「弟子甲龍山來到寶山,有十四五萬里的路,豈有個錯來之理!」道童道:「你雖不錯來,我祖師位下卻沒有這等的徒弟。」王神姑道:「有。」道童道:「沒有。」

  道猶未了,只見又走出一個穿紅的道童來,王神姑連忙的朝著他行個禮。那道童還個禮,說道:「尊處何來?」王神姑道:「弟子是甲龍山飛龍洞火母元君差下來的。」穿青的道童說道:「此一位尊處說火母是我們祖師的大徒弟。憑你說,可有這個徒弟麼?」穿紅的道:「我和你哪裡曉得他。」穿青的道:「豈可就不曉得些兒?」穿紅的道:「我和你來到這裡,不過七八百年,哪曉得他的前緣後故。」王神姑道:「這如今只求二位進去通報一聲就是。」穿青的道:「我們不曉得你的來歷,你怎麼和他調牙嚼齒,惹他站在這裡。倘或他的身上有些不潔淨處,明日祖師曉得,卻歸罪於誰?」穿青的道童惱起來,把個兩隻手叉住王神姑,連說道:「你去罷,你去罷!不要在這裡歪事纏。」王神姑不肯去。穿紅的道:「我們這裡有個規矩,彼此是我的祖師的班輩,往來具一個柬帖。下一輩的往來,具一個柬帖。再下一輩的,不敢具帖,當面口稟。你今日又不是具帖,又不是口稟,叫我們怎麼通報?你不如再去問個詳細來。」王神姑心裡想道:「饒我借了一個仙體,還來了這幾日,教我再去,卻到幾時再來?卻不坑死我師父也!」一會兒心上惱將起來,不覺的放聲大哭。

  這一哭不至緊,早已驚動了裡面祖師。祖師叫過金蓮道長來,吩咐他到洞門外看是個甚麼人哭。金蓮道長走出洞門外來,問了王神姑一個詳細,回復祖師。祖師把個頭來點了兩點。金蓮道長稟說道:「火母原是師父幾時的徒弟?」祖師道:「是我原日爐錘天地的時候,他在我這裡煽爐,叫做個火童兒。為因他偷吃了我一粒仙丹,是我責罰於他,他便逃走了。後來有個道長看見他在甲龍山火龍洞裡修真煉性,不知今日怎麼樣兒惹下這等一個空頭禍來。」金蓮道長道:「弟子複他話,打發他回去罷。」祖師道:「不可。他這許遠的路來尋我,也指望我和他做一個主張。況兼他原日也在我門下有千百年之久,他如今雖不成甚麼大仙,卻也是個超凡入聖,有了中八洞的體段,怎麼就著一個和尚的缽盂蓋住了?待我算了一算,看他何如。」算了一算,連師祖也吃了一嚇。金蓮道長說道:「師父為何驚駭?」祖師道:「原來這個和尚是三千諸佛的班頭,萬代禪師的領袖,燃燈古佛轉世。他怎麼惹著這等一個大對頭也?」金蓮道長道:「既是這等一個對頭,師父也不要管他的閒事。」祖師道:「也是他尋我一次,待我吩咐他幾句言話兒,解了他的冤業罷。」金蓮道長道:「既如此,弟子叫他進來。」祖師道:「叫他進來,他是個凡人,又恐他身上不潔淨。不如我自家出去,吩咐他幾聲罷。」好個祖師,說了一聲「自家出去」,果真的:

  瑤草迷行徑,丹台近赤城。
  山川遙在望,雞犬不聞聲。
  谷靜桃花落,橋橫漳水鳴。
  移來隻鶴影,只聽紫雲笙。

  王神姑看見個祖師老爺來到洞門口,連忙的跪下去,磕上幾個頭。祖師道:「你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誰?」王神姑道:「弟子是西牛賀洲爪哇國總兵官咬海幹的妻室王神姑是也。」祖師道:「那火母怎麼差下?」王神姑道:「弟子曾受業于火母門下,火母是弟子一個師父,故此差下弟子來。」祖師道:「你師父怎麼和南朝的和尚爭鬥哩?」王神姑道:「南朝一個和尚叫做甚麼金碧峰,領了百萬雄兵,特來抄沒爪哇國。是我師父不忍這一國人民無故遭難,就和他比手。不想他一個小小的缽盂兒,就把我師父罩著。我師父命在須臾,無計可施,特差弟子拜求老祖師下山去走一次。一則是救度我師父性命,二則是超拔我一國生靈,望祖師老爺大發慈悲,廣施方便,也是祖師老爺的無量功德。」祖師老爺道:「你那遠來的弟子站起來,我吩咐你幾句話兒回去罷。」

  不知還是吩咐他幾句甚麼話兒,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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