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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張天師連迷妖術 王神姑誤掛數珠(1)


  詩曰:

  三賢異七聖,青眼慕青蓮。
  乞飯從香積,裁衣學水田。
  上人飛錫杖,檀越施金錢。
  趺坐簷前日,焚香竹下煙。
  寒空法雲地,秋色淨居天。
  身逐因緣法,心過次第禪。
  妖魔空費力,慧目界三千。

  卻說國師說道:「口說無憑,取出來你看便見。」老爺道:「怎麼取來便見?」國師叫過非幻禪師,取出缽盂,討些無根的水來。即時間水到,國師把個指甲兒盛了一指甲兒水,照著那七十二個王神姑彈了一彈。只見七十二個王神姑撲地裡一聲響,撲地裡化作滿天飛。天師心裡想道:「摹不是國師還有些興道滅僧的舊氣,故意兒斷送了我的功勞。」國師早已就知其情,又把一指甲水,照著天上飛的一彈。只見輕輕的飛將下來,漫頭撲面,卻就是那七十二個王神姑。二位元帥吩咐旗牌官起來一看,只見都是些甲馬替身。二位元帥心下才明白,只有天師心下十分不准信,橫眉直跟填胸怒,目瞪癡呆不作聲。國師道:「天師,你不准信,即刻子那妖婦又要過來討戰。」

  道猶未了,藍旗官報道:「番將王神姑又來討戰。」元帥道:「這等一個婦人,千變萬化,就費了這許多的氣力,下西洋的怎麼是了!」國師道:「元帥寬心,此婦不足為慮。」眾將官心裡不服,都說道:「這和尚又來說個空頭大話。只好天師有許大的法力,只好天神天將有許大的神通,尚然拿他不住,怎麼說得個不足為慮。」元帥道:「天師費了這許多心事,又成一空。須得國師設一妙計,不知國師肯麼?」國師道:「要擒西洋女將,除非還是張天師去得。」天師道:「貧道請下了這許多天神天將,尚然擒他不住,怎麼貧道又去得?」國師道:「天師不必多謙,貧僧相贈一件寶貝,就可擒拿得他。」天師道:「既蒙國師見教,貧道何敢推辭,明日情願出馬。」國師道:「天師,你明日出陣,也不消大小官兵,也不消旗幡執事,也不消令牌、草龍,只用貧僧相贈的寶貝,手到擒來,如探囊取物。」天師心上大喜,暗想道:「佛力廣無邊,一定有個妙用在那裡。」說道:「弟子既承尊教,今日先請出寶貝來罷。」國師道:「我就交付與你。」口便說道:「我就交付與你。」

  手卻不慌不忙,慢騰騰地到那左邊偏衫袖上,取過那一掛念珠來,數一數,只有一百單八顆。原日海龍王送來之時,卻有三百六十顆,佛門中止用一百單八,故此只有一百單八顆。舉起來遞與天師。天師接了,心裡想道:「這和尚有好些不足之處。既是許下我一件寶貝擒取妖婦,怎麼又只與我一掛數珠兒?終不然對著那個妖婦去念佛也!」沒奈何,只得直言相告,說道:「國師見賜這掛數珠,還是何處所用?國師道:「這就是擒拿王神姑的寶貝兒。」天師道:「這個寶貝只有恁長,只有恁大,怎麼拿得王神姑潑婦住哩!」國師微微的笑了笑,說道:「你真是個癡人,你只管放心前去,不必猶疑。」三寶老爺又說道:「天師只管放心,國師自有個妙用。」彼此分別。

  只是天師回到玉皇閣,費了好一番尋思。怎麼費了好一番尋思?欲待仍舊的帶了官兵執事,帶了符水草龍,卻又違拗了國師體面,不好看相。欲待果真的不帶官兵執事,不帶了符水草龍,卻又恐怕有些差錯,於自家身上不安詳。尋思了半夜,看看天色已明,王神姑又來討戰。天師只得遵依國師的指教,一人一騎,單刀出馬。臨行之時,國師卻也在中軍帳上,問天師道:「貧僧與你的寶貝,帶在哪裡?」天師道:「帶在左邊臂膊上。」國師道:「阿彌善哉!你怎麼掛它在臂膊之上?你也承受它不起。你也難為你的子孫。」天師心裡想道:「拿了幾顆數珠兒,真才就當個寶貝。」沒奈何,只得上前去問一聲道:「這寶貝還是帶在哪裡才好?」國師道:「須帶在頸項上,方才消受得它起。」天師連忙的取出來,帶在頸項之上。天師已然出陣,國師又叫回來,叮囑他說道:「天師此去,但見了王神姑,不可與他講話,竟自把個寶貝兒望空一撇,便就擒拿了他。」天師道:「雖是擒他,卻不合出陣之時,又叫我轉了一轉。」國師道:「轉了一轉,也只是費些周折。擒拿的事,一準無移。」天師竟行而去。

  王神姑看見天師單人獨騎前來,他心上就有些犯疑,暗想道:「他每日領兵帶將,今日隻身獨自而來,想必是有個甚麼寶貝兒來拿我也。」他一心只在提防天師,不想天師卻又倒運,看見個王神姑眼睜睜的再不動手。王神姑道:「你這牛鼻子道士,又來做甚麼?敢是自送其死麼?」天師道:「我今番特來擒你的真身。再若饒你,誓不回兵!」王神姑心裡一想:「此人若沒寶貝,焉敢說此大話。自古道:『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好個王神姑,把個雙飛日月刀虛晃了一晃,竟撥轉馬就走。天師卻才想起來,說道:「國師吩咐我不可與他講話,不想我慣了這張嘴,多講了幾句話,把個王神姑驚走了。這如今沒奈何,只得趕他下去。」

  王神姑看見天師趕下陣來,你看他不慌不忙,口裡念了幾聲,把個指頭兒照著地上指了一指。指一指不至緊,那塊地上就變成了三丈四尺闊的一條大澗,他自家的馬一躍而過。天師大怒,罵說道:「潑賤婢,偏你的馬就是馬,難道我騎的就是驢兒!」把個青鬃馬猛地裡加一鞭,實指望小秦王三跳澗。哪曉得是個觸藩羝羊,進退兩難,連人連馬,都失在澗底下去了。那條澗卻好又是個淤成的稀爛涅泥,那個馬陷得住住的,方才揚起前蹄來,後面兩個蹄子又陷下去了;方才跳起後蹄來,前面兩個蹄子又陷下去了。天師大驚,說道:「此事怎麼是好?陷在這裡不至緊,倘撞遇著那個妖婢一箭射來,吾命也難保。」

  正然吃驚,猛聽得劃喇喇一聲響,原來又不是條澗,卻又是天連水,水連天,一望汪洋,茫然萬頃。天師愈加吃驚,心裡想道:「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明明的陷在一條溝澗之中,卻又落在海裡,想應是個海笑麼?」天師細看了一番,水面雖是寬闊,卻也不深。不深不至緊,左傍卻還有些邊岸。天師跨下馬來,牽著馬沿岸而走。走一步,報怨一聲,說道:「都是這個和尚害了我也。若有個令牌、符水,卻不遣下個天將,也得救助於我。」走兩步,報怨兩聲,說道:「這都是這個和尚害了我也。若有個草龍,卻不騎上天去,這如今到了好處。」一面走,一面報怨。正行之際,遠遠的望見一座高山,心裡想道:「巴著一個山,權且躲一會,再作道理。」及至去到那個山身邊,原來是個一刀削成的山,四壁陡絕,饒你要上去,沒有個路徑。天師站了一會,只見山頂上有一個樵夫,一手一條尖擔,一手一把鐮刀,口裡高歌自得。歌說道:

  巧厭多忙拙厭閑,善嫌懦弱惡嫌頑。
  富遭嫉妒貧遭辱,勤曰貪婪儉曰慳。
  觸目不分皆笑蠢,見機而作又言奸。
  不知那件投人好,自古為人處世難。

  天師聽了,心裡想道:「這個原來是個避世君子,歌這一首歎世情的詩兒,盡有些意思。這莫非是我命不該絕,就有這等一個救命王菩薩來也。」天師高叫道:「山上走的君子救人哩!山上走的君子救人哩!」那人只做個不聽見的,一面口裡歌,一面腳下走。天師又想道:「放過了這個,前面怎麼又能夠有個人來搭救於我?」盡著氣力,高聲大叫道:「山上君子救人哩!」只見那樵夫聽見了,連忙的放了尖擔,歇下鐮刀,弓著背,低著頭,望下面瞧一瞧,問說道:「那海裡走的是甚麼人?」天師道:「吾乃南朝大明國朱皇帝駕下官封引化真人張天師的便是。」那樵夫又問道:「你可是下西洋取寶的張天師麼?」天師道:「不敢,便是。請問君子,今日為何海水連天?」那樵夫道:「天師,你還不得知,今日是個海笑之日。」天師道:「海笑不至緊,我大明國的寶船也不見在那裡。」

  那樵夫道:「你這行道士好癡哩!你把個海笑只當耍子。今日海笑,連我的爪窪國一國的城池,一國的百姓,俱已沉沒於海,何況你那幾隻寶船。」天師聽了一憂,又還一喜。何為一憂?眼見的這高山不能上去,救此殘生,這不是一憂?何為又還一喜?若在寶船之節,此時俱為海中之魚鱉,這卻不又是一喜?卻又高叫道:「君子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救我上山,恩當重報!」樵夫道:「這個山大約有四十多丈高,四面壁陡,絕無路可尋,怎麼能夠救你上來?」天師又看了一看,問說道:「君子,你那尖擔上是甚麼東西?」樵夫道:「尖擔上都是些葛藤。」天師道:「沒奈何,你把那葛藤接起來,救我上山罷!救我上山,決不忘恩負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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