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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姜金定三施妙計 張天師淨掃妖兵(2)


  姜金定說道:「國王之恩未報,殺父兄之仇未伸,怎麼肯死?」天師道:「我曉得你還有兩個錦囊計不曾行得,故此不肯心死。」姜金定說道:「是,是!」天師道:「你再行了那兩個錦囊計,心可死麼?」姜金定說道:「到了計窮力盡,心自是死的。」天師道:「既然如此,且放他回去罷。」元帥說道:「放他去罷。」姜金定得命而去。馬公道:「這都是些匹夫之勇,婦人之仁,怎麼下得海,收得番。」天師說道:「老公公豈不聞七擒七縱之事乎?」馬公道:「七縱還不打緊的,七擒卻也有些難處。」天師道:「都在貧道身上。」

  道猶未了,藍旗官報說道:「姜金定又擺了有千百頭水牛在荒草坡前,又來討戰。只是今番的水牛比前番不同些。」元帥道:「怎見得不同些?」藍旗官報說道:「前番的水牛小,今番的水牛大;前番的水牛矮,今番的水牛高;前番的水牛兩隻角,今番的水牛一隻角,生在鼻樑中間;前番的水牛有毛,今番的水牛有鱗;前番的水牛走,今番的水牛飛;前番的水牛是旱路,今番的水牛上山如虎,入海如龍。卻有些不同處。」馬公道:「這就是舊時的水牛,悶在水裡,改變了此。」天師道:「哪裡有個再生之理。」馬公道:「若不再生,怎麼又來出陣?」天師道:「這不是水牛。」元帥道:「怎見得不是水牛?」天師道:「老大的不一樣,這決不是個甚麼野牛。」馬公道:「不論家牛、野牛,都在天師身上。」天師道:「貧道實時收服它來。」元帥道:「多勞了!」天師道:「說哪裡話。」

  實時披髮仗劍,步行而出。只見荒草坡前果真有千百頭野物,姜金定坐在馬上,又是這等撮撮弄弄。天師心裡想道:「我雖是龍虎山中第一家的人品,卻不曾到這個海外,卻不能辦這些野獸。」心裡又想道:「也罷,全憑我這雙霹靂雷公手,哪怕他頭角崢嶸異樣人。」心裡想定了,卻叫道:「那潑賤婢又弄個甚麼喧來?」姜金定道:「這不是弄喧,這都是俺本國地道兵,天造地設的,怎麼就服輸於你?」天師道:「你叫它過來就是。」姜金定說道:「今番卻不讓你,你那時休悔!」天師道:「我祖代天師的人,說個甚麼反悔字面?你只管叫它過來。」天師站定了。姜金定手裡拿著一條絲帶兒,掣一掣,叫一聲:「長!」那絲帶兒就長有三五丈長,猛地裡一聲鞭響,只見那一群牛平地如飛,竟攢著天師的金面。天師就還它一個雷公,嘩喇一聲響,那些牛竟回本陣而去。

  姜金定又是一鞭,一聲響,那些牛又奔過陣來。天師又還它一個雷公,嘩喇一聲響,那些牛又奔回陣去。天師心裡想道:「這還不是個結果。」竟望海邊沿上走。那些牛又飛趕將來。天師跨上草龍,轉在牛背後,猛地裡一個雷公,嘩喇一聲響,那些牛竟奔下海而去。天師只道還是前番的故事,水面上又還它一個雷公,嘩喇一聲響,那些牛反在水裡奔上岸來。岸上一個雷公,它就在水裡;水裡一個雷公,它就在岸上。天師看見沒有個贏手,只得跨上草龍而去。姜金定高叫道:「天師,你今番服輸於我也!」天師大怒,罵說道:「今後拿住你,若不碎屍萬段,誓不為人!」姜金定說道:「你拿得我住,你不碎屍?」

  張天師恨了兩聲,竟歸中軍寶帳。三寶老爺道:「今日出馬何如?」天師道:「今番不是個牛,故此不好下手。」老爺道:「怎見得不是個牛?」天師道:「他真是個上山如虎,入海如龍。那裡有這等個牛來!」老爺道:「卻怎麼處它?」天老爺道:「既要打探,不可遲疑。」實時差了五十名夜不收。五十名夜不收實時回話。天師道:「這陣上可還是個牛麼?」夜不收說道:「前番野水牛淹沒已盡,今番卻不是它了。」天師道:「是個甚麼?」夜不收說道:「就是本國地方上所出的,形如水牛,約有千斤之重,渾身上不長牛毛,俱是鱗甲紋癩,蹄有三足合,快捷如飛。頭有一角,生於鼻樑之上。」天師道:「似此說來,卻不是個犀牛?」夜不收道:「便是犀牛。」天師道:「那妖婦怎麼遣得它動?」夜不收說道:「又是羊角道德真君第二個錦囊計。姜金定只是依計而行。」天師道:「只是這個犀牛也不至緊。」

  三寶老爺道:「天師,你也曾認得它麼?」天師道:「但不曾看見,書上卻有它。」老爺道:「書上說它好麼?」天師道:「其角最好。大抵此為徼外之獸,狀如水牛,豬之頭,人之腹,一頭三角,一孔三毛。行江海中,其水自開,故此昔日桓溫燃其角,立見水中之怪。其角有粟文者貴,有通天文者益貴。古詩有雲:『犀因望月紋生角,象被驚雷花入人牙。』即此之謂也。」老爺道:「此今的只是一角,卻是何如?」天師道:「或雲一角為雄,又名兕。兕,野牛也。」老爺道:「天師既如此稔熟,怎麼又要人去打探?」天師道:「耳聞不如目見。況兼為將之道,三軍耳目所關,敢強不知以為知?倘若所言不當,惑亂軍情,貽禍不小。」老爺道:「天師慎重如此,不枉了與天地同休。只有一件,這如今怎麼贏它?」天師道:「貧道自有個贏它之法。」

  道猶未了,藍旗官又來報道:「牛陣擺圓,夷女討戰。」天師實時起身,轉到玉皇閣上,收拾了一趟,也還是披髮,也還是跣足,也還是仗劍,也還是步行。姜金定見了天師,便高聲叫道:「好天師,你枉了那披髮跣足,不如早早投降,免受刀兵之苦!」天師大怒,罵說道:「潑賤婢!敢開大言,敢說大話,你再叫你那些畜牲來。」姜金定一鞭,那些犀牛一擁而來。天師一雷,那些犀牛一擁而去。姜金定又一鞭,那些犀牛又一擁而來。天師趁著他的來勢,照舊的佯輸詐敗,望海邊上走。那些犀牛照舊的趕將來。天師照舊的跨上草龍,卻轉在犀牛之後,一個雷響,一陣大風,一天都是朱頭黃尾、百足扶身的蜈蚣蟲,竟奔那些犀牛身上而去。那些犀牛見了蜈蚣蟲,就似指頭兒捺上了雙簧鎖,不是知音不得開,一個個都鑽到犀牛的鼻頭裡面去了。犀牛被鑽不過,望海裡一跑,望岸上一跑,跑了幾跑,把個終生送卻潮頭上,哪管得角上通天錦繡紋。張天師跨在草龍之上,只是好笑。姜金定還不解其意,還指望犀牛陣來取勝。直至半晌不見起來,心裡卻才有些慌張,翻身就走。天師高叫道:「番奴哪裡走!」劍頭上一道飛符,早已把個姜金定又捉翻來了。

  解上中軍寶帳,三寶老爺說道:「多謝天師道力,成此大功。」馬公道:「這蜈蚣可是真的麼?」天師道:「是真的。」馬公道:「哪裡有這些真的?」天師道:「這是安南國地方所出,其長有一尺六寸,其闊有三寸五分。其皮鞔鼓,其肉白如葫蘆,交人制為肉脯,其味最佳。」馬公道:「既在安南國,怎麼得它過來?」天師道:「是貧道燒了飛符,遣下天神天將,著落當方土地之神驅它過來的。」老爺道:「管甚麼蜈蚣,叫旗牌官過來。」旗牌官實時跪著。老爺道:「把這潑妖婦押出轅門外,實時梟首。」天師道:「你今番卻心死也?」姜金定道:「心還不死。」天師道:「我再放你去罷。」姜金定說道:「再放我去,再拿我來,那時心卻死也!」三寶老爺大怒,說道:「這等一個小夷女,敢如此輾轉,費我南軍。」咬得牙齒只是咯叮咯叮響。

  張天師念動了緊箍子咒,旗牌官動手捆縛起來。姜金定還說道:「我今日死也眼不閉!我就做鬼,也還要和你做一場!」一時間押赴轅門之外,一刀兩段,段得一個美女頭來。三寶老爺吩咐仔細看他的屍首,不要又學起前番走了人。旗牌官稟說道:「今番再無差錯,明明的捆著,明明的砍頭,明明的兩段,再無異法。」老爺道:「既如此,把他的頭掛在哈密西關之上,令其國人好看。把他屍骨放火燒了。」軍令已出,誰敢有違?實時掛起他的頭,放在哈密西關高竿之上。實時把他的屍骸放起火來燒化。只見火焰之中,端端正正坐著一個姜金定,只是沒頭,只是不會講話。三寶老爺心上盡是有些狐疑。馬公道:「這賤婢到底死得有些心不服。」王爺道:「倒該依天師說再放他去,再拿他來,他就心死。」老爺道:「事至於此,悔之無及!任從他來。」天師道:「疑心生暗鬼,再不可講他,各自散罷。」果真的各人散帳。

  夜至三更,只見這裡吆喝,那裡也吆喝,船上也吆喝,營裡也吆喝。明日天早,二位元帥老爺坐了中軍帳,問說道:「夜來為著甚麼事各處裡吆喝?」船上軍人說道:「夜至三更,滿船上都是火光,火光之中,有許多的婦人頭進到船上來,滾出滾進,口裡說道:『冤枉鬼要些甚麼咽作。』」營裡軍人說道:「夜半三更,滿營裡都是火光,火光之中有許多的婦人頭進到營裡來,滾上滾下,口裡說道:『冤枉鬼要些甚麼咽作。』」老爺心裡想道:「這事卻有因,不好難為這些隊伍。」只吩咐道:「今後不許吆喝,如違軍令施行。」眾軍退去。馬公說道:「偏軍伍中有鬼,偏我們這裡沒有鬼,這都是妄言禍福,搖動軍心,依律該斬。」王爺道:「怎麼這等說,冤魂怨鬼,於理有之,只是各人謹慎些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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