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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唐狀元射殺老星 姜金定囤淹四將(2)


  卻說這兩個將軍又比唐狀元不同,偏不怕風,偏不怕砂灰,偏不怕石子兒,迎著風,頂著砂灰、石子兒,只是一個殺,把個薑盡牙直殺得沒有個存身之地,只得望前而走。走了這等一會兒,風清氣朗,兩員大將卻又一併砍殺將去。薑盡牙殺慌了,卻又褪下金箍,抖散頭髮,念動真言,宣動密咒,喝聲「風」,又是一陣風,飛砂走石,劈面抓頭。這兩個將軍又迎著風,又頂著砂灰、石子兒廝殺,殺得個薑盡牙沒有存身之地,又只得望前而走。三回四轉,殺的殺得轉精轉神,只是金箍褪得煩瑣了,頭發抖得煩瑣了,咒語念得煩瑣了,神通都不靈驗,口嘴都不准信。薑盡牙慌了,落草而走。

  這兩位將軍盡力趕將前去,看看的趕上,約有一躍之地,王堂伸長了手,狠著還他一槍,實指望結果了小番胡。哪曉得斜刺裡又有一個小番胡橫刀躍馬而出,舉刀架住長槍,王堂道:「來者何人?」小番道:「俺乃姜總兵三公子姜代牙的便是。你南朝人好心歹哩!前日既傷俺父,今日又欲傷俺兄,這冤家不可結盡罷!」王堂道:「順天者存,逆天者亡。我天兵西下,你何敢謀動干戈,擋吾去路!這是自作孽,不可活。」劉蔭道:「哪聽他的胡言,我和你只曉得殺。」一槍一刀,這個薑代牙也不擋手,連戰了兩回,撥轉馬便走。趕上去一槍,薑代牙把個旗兒望左閃,一槍戮一個空。趕上去一刀,薑代牙把個旗兒望右閃,一刀砍一個空。劉蔭道:「小番奴,你既是這等會撮空,你站著不走,我就說你是個好漢。」薑代牙道:「站著不走,有何難處!俺便站著,看你何如俺哩!」好個薑代牙,實時站著。劉蔭對面站著偏左,王堂對面站著偏右,站成一個品字的模樣,王堂先試一槍,薑代牙旗兒左閃,一槍戳一個空。劉蔭再砍一刀,薑代牙旗兒右閃,一刀砍一個空。一槍空,百槍空;一刀空,百刀空。薑代牙心裡想道:「似俺有如此撮空之法,哪怕他南朝雄兵百萬,戰將千員,其奈我何!」

  哪曉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猛空裡一個黑面閻羅王舉起一把狼牙棒,照著頂陽骨上喀一聲響,早已打得個腦蓋天靈俱粉碎。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薑代牙又在面前褪箍念咒,他跑著念就好,卻又是站著念,早被這個黑面閻羅王舉起那根狼牙棒,照著鼻樑骨上喀一聲響,早已打得個烏珠凹骨盡分開。原來這個黑面閻羅王現任征西前哨副都督,姓張名柏,按上方黑煞神臨凡。九尺之軀,千斤之力,面如塗漆,聲若巨雷,鐵作襆頭,朱紅抹額,烏牛角帶,深皂羅袍。手中使的狼牙棒,本是鐵梨木做的杆子,周圍有八十四根狼牙釘,故此叫做狼牙棒。就有八十四斤多重。他正在勒馬巡河,聞說番將費嘴,故此怒發雷霆,前來助陣,一棒一個,打發了兩個番官過作。劉蔭、王堂稱羨不盡,一齊金鐙響,都唱凱歌歸。

  卻說小西番又報上番王說道:「禍事又來了,禍事又來了!」番王又吃了一驚,說道:「甚麼禍事又來了?」小番道:「所有姜二公子姜盡牙、姜三公子姜代牙,卻被南朝帶來的黑面閻羅王一捶一個,俱已捶成肉泥了。」番王道:「好悶死人也。若是早寫降書降表,怎至於此。」正是:悶似湘江水,涓涓不斷流。番王叫聲:「三太子在哪裡?」三太子應聲道:「有!」番王道:「今朝禍事臨門,你與俺去解著。」三太子道:「為臣死忠,為子死孝。做孩兒的便行,何懼之有!」一邊裝束,一邊上馬。

  只見一個小女子渾身掛孝,兩淚如麻,跪著三太子的馬前,奏道:「不勞太子大駕親征,婢妾不才,情願領兵出陣,上報國家大恩,下報父兄之仇。」番王道:「你是個甚麼人?」女子道:「婢妾是剌儀王薑老星忽剌之女,二公子姜盡牙、三公子姜代牙之妹,叫做姜金定是也。妾父兄俱喪于南將之手,誓不共戴天,望乞我王憐察。」番王道:「你是個女子之身,三把梳頭,兩截穿衣,怎麼會掄槍舞劍,上陣殺人?」姜金定說道:「木蘭女代父征西,豈不是個女子?妾自幼跟隨父兄,身親戎馬,武藝熟嫻,韜略盡曉。更遇神師傳授,通天達地,出幽入冥。」番王道:「也自要小心些。」姜金定道:「若不生擒僧人,活捉道士,若不拿住唐英、張柏,火燒寶船,誓不回朝。」實時領兵前去搦戰。

  早已有個藍旗官報上寶船,說道:「西洋一夷女聲聲討戰,不提別人,坐名武狀元唐英、前哨裡張柏出馬,定奪輸嬴。」三寶老爺聽知夷女討戰,笑了一笑,說道:「這個番王是個朽木不可雕也。」王尚書道:「怎見得是個朽木不可雕也?」三寶老爺道:「有婦人焉,朽人而已。」尚書道:「倒不要取笑。只一個女子敢口口聲聲要戰我南朝兩員名將,也未可輕覷於他。」傳下將令:「誰領兵戰退西洋夷女。」道猶未了,班部中一連閃出四員大將來:第一名武狀元唐英,第二名正千戶張柏,第三名右先鋒劉蔭,第四名應襲王良。三寶老爺道:「割雞焉用牛刀,一個女人哪裡用得這四員名將?」王爺道:「他既坐名要此唐、張二將,只著此二將出馬便罷。」軍令已出,誰敢再違?唐狀元單槍出馬,遠遠望見門旗開處,端坐著一員女將:

  面如滿月,貌似蓮花,身材潔白修長,語言清冷明朗。舉動時威風出眾,號令處法度森嚴。密拴細甲,豈同繡襖羅襦;緊帶鑾刀,不比金貂玉佩。上陣柳眉倒豎,交鋒星眼圓睜。慣騎戰馬,鳳頭鞋寶鐙斜登;善使鋼刀,烏雲髻金簪束定。包藏斬將搴旗志,撇下朝雲暮雨情。

  果好一員女將也。他看見南朝大將勒馬而來,便問道:「來將留名!」唐英道:「你豈不聞我唐狀元的大名,如雷灌耳?你這女將還是何人?」姜金定道:「吾乃姜總兵之女姜金定是也。」唐狀元高聲罵道:「你這潑賤婢,焉敢陣前指名廝戰!」撚一撚手中槍,飛過去,直取姜金定。只見姜金定柳眉直豎,鳳眼圓睜,斜撇著櫻桃小口,恨一聲說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殺兄之仇,不共日月。我怎麼與你罷休!」掣過那日月雙刀,擺了一擺,竟奔唐狀元身上而去。兩家大殺一場,有一篇《花賦》為證:

  山花子野露薔薇,一丈蓮蛾眉綿縐。玉簪金盞肯罷休,劈破粉團別走。水仙花旗展千番,鳳仙花馬前賭鬥。只殺得地堂萱草隔江愁,金菊空房獨守。

  兩家大戰多時,不分勝負。姜金定要報父兄之仇,心生巧計,把個雙刀空地裡一撇,敗陣而走。唐英喝道:「好賤婢,哪裡走!」把馬一夾,追下陣去。那女將見唐英追下陣去,按住了雙刀,懷袖取出一尺二寸長的黃旗來,望著地上一索,勒馬在黃旗之下轉了三轉,竟往西走了。唐英笑了一笑道:「此為惑軍之計。偏你轉得,我就轉不得?」勒住馬,也望著黃旗轉了三轉。轉了三轉不至緊,就把個唐狀元捆縛得定定的:帶馬往東,東邊是一座尖削的高山阻住;帶馬往南,南邊是一座陡絕的懸崖阻住;帶馬往西,西邊是一座突兀的層嵐阻住;帶馬往北,北邊是一座險峻的峭壁阻住。四面八方,俱無去路。唐英心裡想道:「這樁事好古怪!怎麼一行交戰,一行撞到山窖裡來了?這決是些妖邪術法。不免取過降魔伏鬼的鞭來賞他一鞭,看是何如。」卻就盡著力奉承他一鞭。只見忽喇一聲響,響裡面有鬥大的青石頭掉將下來。唐英道:「似此青石頭,真個是山了。我總兵官又不知我在這裡受窘。」正叫是裡無糧草,外無救兵。心中驚懼,沒奈何又是一鞭。

  卻說姜金定在於雲頭之上,看見這個唐英左一鞭,右一鞭,說道:「似這等打壞了我的山,怎麼好還我的祖師老爺去?」連忙諷動真言,宣動密咒,只見唐英一鞭打將去,那石頭的線縫裡面都爆出火來。唐英大驚,心裡想道:「四面俱是高山,又無出路,倘或燒將起來,倒不是個藤甲軍的故事?」

  這唐英吃驚還不至緊,早有藍旗官報上寶船來,說道:「武狀元唐英與夷女姜金定交戰多時,姜金定敗陣,唐英趕下陣去,只見熱烘烘一股黃氣升空,唐狀元不知下落。」此時姜金定吶喊搖旗,又來討戰。三寶老爺道:「有此異事!刀便刀劈了,槍便槍刺了,捉便活捉了,怎麼一個人不知下落?此必是個妖邪術法。快差哪員將官出陣,擒此妖婦,救取唐狀元。」

  道猶未了,班部中閃出狼牙棒張柏來,提棒出馬,誓擒妖婦,救取唐狀元。姜金定看見寶船上另是一員將官出來,實時勒馬迎敵,問道:「來將留名!」張千戶哪有個心腸和他通名道姓,只是一片狼牙釘鑿翻他。姜金定一則是力氣不加,二則是武藝不高,三則是要佯輸詐敗,好弄邪法,故此蕩不得手。你看狼牙棒張千戶大展神威,有一篇《花賦》為證:

  一丈蔥曬紅日,十樣錦剪春羅。金梅銀杏奈他何,鳳尾雞冠笑我。紅芍藥紅灼灼,佛見笑笑呵呵。菖蒲虎刺念彌陀,夜落金錢散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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