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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小王良單戰番將 薑老星九口飛刀(2)


  好個王良,渾身披掛,綽槍上馬,竟奔前來。怒目圓睜,咬牙切齒,大喝一聲:「番將何在?」薑老星早已畫戟相迎,說道:「小將軍是哪裡來的?願通姓名。」王良喝一聲道:「唗!番狗奴,你豈不認得我是南朝總兵大元帥麾下都指揮王明長公子應襲王良?」薑老星道:「就說是王良便罷,說了這許多根腳怎的?」王良罵道:「我和你南山之竹,節節是仇;東海之濤,聲聲是恨!為你這個番狗奴,險些兒喪了我父親一命。」道猶未了,掣出那一杆嵌銀槍,直取薑老星首級。好個薑老星,看見他的槍來,實時舉起那杆方天戟,架住了他的槍。王良道:「番狗奴,這一槍是你輸了。」番官道:「未曾舉手交鋒,怎見得是俺輸?」王良道:「你既不輸,為何雙手架住?」

  薑老星道:「不是俺雙手架住,適來看見你年方一十四五歲,口上乳腥尚臭,頂上胎髮猶存,我欲待殺了你這個小畜生,肉不中吃,血不中飲。昨日汝父尚然受我一虧,量汝何足道哉!饒汝性命回去,報與總兵官知道,叫他早早退下寶船,招回人馬,萬事皆休。若說半個不字,俺實時攻上船來,把你這些大小官軍,俱為刀下之鬼。」王應襲大怒,喝聲道:「唗!你這番狗奴,焉敢小覷於我。」掣過嵌銀槍來,照著番官便戳。番官說道:「俺本待將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俺道昨日既傷其父,不可今日又傷其子,誰想你這個小冤家反要來討死。」連忙的舉起畫戟,劈面相迎。兩軍搖旗擂鼓,吶喊連天,真好一場大殺也。你看他:

  響咚咚陣皮鼓打,血淋淋旗磨朱砂。檳榔馬上要活拿,就把人參半夏。暗裡防風鬼箭,烏頭桔梗飛抓。直殺得他父子染黃沙,只為地黃天子駕。

  姜老星看見王良年紀雖小,槍法甚精,心裡想道:「除非是舊對子,才得這個小冤家下場。」實時撥轉馬頭,詐敗下陣而去。王良早已知其情,大喝一聲道:「唗!番狗奴,你今日卻輸陣與我了。」番官道:「權且讓你這一頭功。」番官一邊走馬,一邊轉頭,實指望王良趕他下去,中他九口飛刀。王良只是一個不趕,哪怕他飛刀飛不到他身上來。明日又戰,番官又詐敗,王良又是不趕。

  如此者一連兩三日,王良心裡想道:「這番狗只是會飛刀,我若不賣一獬與他看著,他不曉得我的本領高強。」明日兩軍對敵,番官又詐敗而走。王良高聲叫道:「番狗奴,你這個誘敵之法,瞞不過我了。我哪怕你甚麼飛刀,你且站著飛來我看。」番官實時勒轉馬來,說道:「你既不是怕飛刀,怎麼不敢趕俺?」王良道:「趕你便中你之計,覺得我愚;不怕飛刀,是我的本領,見得我好。」番官道:「我飛來與你看著。」王良道:「你且飛來。」番官口裡念動真言,宣動密咒,把個鬥大的頭來搖了兩搖,只見九口飛刀望空而起,第四口竟奔到王良身上來。好王良,哪放個飛刀在心上,本是他的眼睛兒快,本領兒高,照著那口刀一槍撇去,一撇撇在二十五裡之外,複手來一槍,就在番官身上。番官慌忙的收了刀,畫戟相迎。一往一來,一沖一撞。

  兩個人正在酣戰,不分勝負,只聽得東南角上鼓聲震地,喊殺連天。番官起頭一望,早已是南朝一員大將來也:

  自小精通武略,從來慣習兵書。狀元御筆我先除,赫赫名傳紫署。
  丈八長槍誰抵?穿楊箭發無虛。降龍伏虎有神圖,海外立功報主。

  姜老星看見南朝添了一員大將,他情知好漢不敵兩手,丟下了王良,撥轉馬便走。來將高聲叫道:「好番將,你這一走,或百步而後止,或五十步而後止。番將聽知是個說書的,心上略安穩些,勒住馬回頭一看,只見門旗影裡,軍仗森嚴,四蓋八麾,雙旌坐纛,中間有一面牙旗,牙旗上寫著一行大字,說道:「征西後營大都督武狀元唐英」。番官心裡想起:「既是個武狀元,此人必定文武兼資,超群出眾的豪傑,今番不可輕敵也。」再又勒住馬看上一回,只見旌旗閃閃,中央坐著武狀元:

  戴一頂三叉四縫五瓣六楞,護胸遮頭,攔槍抵箭,水磨鳳翅銀盔。披一領老君爐燒煉成的欺寒冰,餐瑞雪,九吞頭,十八紮,柳葉砌成金鎖甲。襯一件巧女妝,繡女描,前後獬豸,鎖金補子,左鸞右鳳,雙朝日月,剪絨碎錦紫綢袍。系一件茜珠英,攢八寶,嵌珍珠,拖瑪瑙,鈕扣紐門,倒搭銀鉤,玲瓏剔透噴花帶。懸兩面照耀乾坤,光輝日月,走妖魔,親鳳侶,左吞頭,右吞口,掩心前後鏡青銅。圍一條滿天紅,雙折擺,左走獸,右飛禽,霜敲玉兔,電閃蟾蜍,兩幅戰裙雙鳳舞。左手下,帶一張梢不長,靶不短,控金鉤,填玉碗,上陣長推九個滿,通梢挺直寶雕弓。插幾枝剜人心,摘人膽,撚一撚,轉千轉,射去長行一裡半,水銀灌杆攢竹箭。右手下,帶一根逢人傷,逢虎傷,老傷亡,少傷亡,水磨竹節嵌銅鞭。挎一口嵌七星,鯊魚鞘,砍殺龍,砍殺虎,吹毛利刃喪門劍。正叫做十年前是一書生,仗鉞登壇領重兵。蔥嶺射雕雙磧暗,交河牧馬陣雲明。羽書火速連邊塞,露布星馳入漢城。掛印封侯今日事,十年前是一書生。

  番官見之,已自有了三分懼怕,高聲叫道:「來將何人?願留名姓。」來將道:「吾乃南膳部洲大明國朱皇帝駕下欽差,撫夷取寶征西後營大都督武狀元浪子唐英。」薑老星忽刺心裡想道:「此人面如傅粉,唇似抹朱,清清秀秀的人品,卻又打著武官的旗號,又說是武官的出身,莫非是個說客?待俺探他一探兒,看是怎麼。」思想已定,卻才開口問道:「你既是個武狀元,來此有何話說?」唐狀元道:「你是何人?」番官道:「俺是西牛賀洲金蓮寶象國占巴的賴御前官封刺儀王薑老星忽刺的便是。」唐狀元道:「你既是個刺儀王,是個天王之稱,位居極品,豈不知機?」

  薑老星道:「知彼知己,百戰百勝,俺豈不知機?」唐狀元道:「我天兵西下經過你這小邦,我又不是占你的城池,我又不是滅你的社稷,不過是要你一張通關牒文,問你可有傳國玉璽。如有玉璽,獻將出來;如無玉璽,你便寫下一張降表,親到寶船見我元帥,我兵再往他國,別作道理。你焉敢執拗抗違,賣弄小術,連日統領兵卒,糜爛小民。你既知機,豈不知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畏天者保其國。我這寶船上謀臣如雨,猛將如雲,殲你這個小將,如折柳穿魚;滅你這個小國,如泰山壓卵。只是你他日噬臍,悔之晚矣。你與我作速的退兵進城,送上通關牒文來,還不失知機之智。」

  薑老星聽知這一席話兒,心裡想道:「此人果是個說客。雖是一篇誇誕之詞,其實的卻有幾分道理。但有一件事在中間不當穩便,當原日俺在國王面前誇口說道,要生擒和尚,活捉道士,今日豈可遇著這等一個說客,卻自輕易回兵?莫若還與他交戰一場,再作區處。」思想已定,喝聲道:「你既是個狀元,怎麼把這個虛詞來謊我?我不知機,只曉得廝殺。」道猶未了,一枝畫杆方天戟早已刺到唐狀元跟前。唐狀元舉槍架住,罵道:「你這狗番,我說你是個知彼知己的,原來是一個草木匹夫。我唐狀元豈是個怕你的?若不生擒這賊,誓不回兵。」好一個唐狀元,掣過那一條血滾銀槍:

  左五五右六六,上三下四相遮。揚前抵後沒分差,雪片梨花雨打。武藝九邊首選,文章四海名誇。孫吳伊呂屬吾家,槍法豈在人下。

  姜老星看見唐狀元這一杆槍,就是泰山一般相似,心裡想道:「此人槍法甚精,只在俺上,不在俺下,果是南朝一員名將也。」不敢怠慢,把個畫杆方天戟越加用心,一來一往,一架一攔,大戰百十餘回,不分勝負。唐狀元心裡想道:「人不可貌相,水不可鬥量。這番狗奴也有三分鬼畫符,不免用個奇計勝他。」眉頭一蹙,計上心來。正在大戰之時,把根滾銀槍虛晃了一晃,放開馬下陣而跑。番官看見唐狀元敗陣下去,心裡想道:「此人詐敗而去,若是趕他,不免中他詭計;我若是不趕他,我便怯陣,不見得我的本領高強。還有一件,饒他詭計,不過是個回馬槍、回馬箭,在意提防他便是。」

  好番官,放心大膽趕下陣來。唐狀元看見番官趕下陣來,心中暗喜,撇下了帶血滾銀槍,取過那一張通梢挺直寶雕弓,搭上那一枝水銀灌杆攢竹箭。正是弓如滿月,箭似流星,咯嚓一聲響,早已射中了番將的心窩兒裡面。好番將,賣弄他的手段,把馬望左夾一夾,左手就綽住了這枝箭。唐狀元的箭是個百發百中的,他曾在金錢眼裡翻筋斗,也曾把半風道士穿胸走,也曾把百步垂楊開大口,也曾把紅心隊裡陰陽剖,何愁有個不中的。方才放馬過來,欲待梟了番官的首級,只見番官把那一枝箭撚著在手裡看哩,唐英大驚失色,心裡想道:「豈有我的箭綽在他手裡之理?」連忙的取下第二枝箭,只聽著聲響,早已射將過來。番官把個馬往右夾一夾,右手又綽住了這一枝箭。唐狀元大怒,說道:「好番奴,敢兩手綽住了我兩枝箭。」喝一聲「看箭」,早已鎖喉一箭飛來。原來這個番官又巧顯他一個手段,賣弄他一個聰明,也不用左手,也不用右手,盡著那個鬥大的頭,張開那個獅子口,一口就綽住了那一枝箭。這一枝箭射成一個麋鹿銜花的故事,把個唐狀元見之,又惱又好笑。

  卻說那個番官綽了三枝箭,拿在手裡,輕輕的拗做六枝。唐英見之,越加大怒,罵說道:「番賤奴!敢折我寶貝。不斬此賊,誓不回船。」撚過槍來,直取番官首級。番官挺戟相迎,兩家又戰了三四十合,不分勝負。番官卻又來費手,把個戟虛晃了一晃,竟敗陣而走。唐狀元心裡想道:「這番奴詐敗假輸,奉承我九口飛刀的術法,這呂太后的筵席好狠哩!只一件來,我不趕他下去,我反不如他了。」好個唐狀元,放開馬趕他下去。姜老星看見唐狀元趕下來,心中暗算,連忙的口裡念動真言,諷動密語,把個頭兒搖了一搖,那九口飛刀望空而起。唐狀元正然追下陣來,只聽得半空中呼呼呼的響,料應是九口飛刀下來,實時取弓在手,搭箭當弦。

  卻好的就是第一口刀,他照著那口刀,砰的一響,射落在地。番官看見唐狀元射落了他的飛刀,心裡想道:「我這飛刀自祖宗以來,傳流了七八十代,並沒有個脫白的,今番卻不濟事了。連日之間,不曾傷得南朝一個將官。昨日被那小將軍打了一槍,今日又被這狀元射了一箭,你這飛刀雖有若無了。正是夷狄之有刀,不如諸夏之無也。」眉頭一蹙,恨上心來。正待把戟分開,哪曉得唐狀元猛空一箭。好番官,急忙裡閃個空,高聲叫道:「似此暗箭傷人,不為高手。」唐狀元道:「就憑你說個高手來。」番官道:「堂堂之陣,正正之旗,這才是個高手。」唐狀元道:「悉憑你說來便是。」番官道:「若依俺說來,兩家對面相迎,約去百步之遠,勒住馬,拽滿弓,一遞三箭。」唐狀元道:「就是對面相迎,就是百步之遠,就勒住馬,就拽滿弓,你就射我三箭起。」番官道:「還不是這等射。」唐英道:「你還要怎麼射哩?」番官道:「一不許槍撥,二不許刀攔,三不許劍遮,四不許弓打。正是生鐵補鍋,看各人的手段。」唐狀元道:「你若是輸了之時,卻不要反悔。」番官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豈有反悔之理。」唐狀元道:「我做個靶子,你射來。」番官道:「就俺做個靶子,你射來。」

  這一番對面比射,卻不知誰先誰後,又不知誰勝誰輸,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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