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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張天師壇依金殿 金碧峰水淹天門(2)


  張天師在於七七四十九張桌子上,激得只是暴跳,渾身是汗,直透重衣。心裡又激得慌,太陽又曬得慌,把那些符牒一道未了,又燒一道,一道未了,又燒一道,一氣兒燒了四十八道。符便燒了四十八道,天將卻不曾見有半隻腳兒下來。碧峰長老對著那個桌兒上高聲大叫道:「我把你當個神仙的後代,祖師的玄孫,原來盡是些障眼法欺侮朝廷,只這三日費了朝廷多少錢糧,你這憊懶的道人,怎麼敢與我真僧賭勝?我欲待贏了你的項上六陽首級,又恐怕動了戒殺之心;我欲待饒了你的項上六陽首級,卻又沒有些甚麼還你的滅僧之罪。也罷,朝廷在上,文武百官在前,自古道,『饒人不是癡,癡漢不饒人。』我且饒了你罷,我自回名山去也!」道猶未了,渾身上金光萬道,原來這個和尚早已有影無形了。

  眾保官一齊上殿,面見萬歲爺爺,齊聲奏道:「今日僧、道賭勝,和尚早已回名山去了。」萬歲爺道:「僧、道兩家,哪個贏?哪個輸?」眾保官說道:「張天師符牒燒了四十八道,並不曾見個天將赴壇。那僧家說道:『朝廷在上,文武百官在前,我且饒了你罷,我自回名山去也!』」萬歲爺道:「僧家饒得他,我這裡卻饒不得他。我若饒了天師,護相容隱,怎麼叫做個王法無私?」實時傳下旨意,著錦衣衛掌印官即將張真人捆下壇場,前赴市曹處斬,獻上首級毋違。一聲叫斬,文武百官都吊了魂。只見三尺劍從天吩咐,一群虎就地飛來,劃喇喇推下人去,血淋淋獻上頭來。

  這個君王的旨意,就是一百張口也難分辯。一旁綁下天師,一旁開刀要斬。天師口口聲聲叫著:「冤枉!」萬歲爺是個不嗜殺人之君,聽知天師口叫「冤枉」,誠恐他屈死不明,實時又傳下個旨意,權赦天師上殿分理。天師上殿,萬歲爺道:「你今日賭勝不見勝,欺侮朝廷,怎麼叫做冤枉?」天師說道:「臣有飛符五十道,才燒了四十八道,還有兩道飛符不曾燒。赦臣兩個時辰的死罪,臣再登壇,遣神調將;若是再無天神降壇,那時斬臣首級,臣死甘心。」聖旨一道,准赦張真人兩個時辰死罪。

  天師再上七七四十九張桌兒上去,也沒有個人去打桃樹樁,也沒有個人去磨五方旗,也沒有個人去動水缸兒裡的水,也沒有個人去煽火爐兒裡有火,也沒有個道官去念《黃庭經》,也沒有個道士去吹動樂器,只是自家披著發,仗著劍,踏著罡,步著鬥,撚著訣,念著咒,蜢踏了一會。卻又取出那個令牌來,拿在手裡,連敲三下,喝聲道:「一擊天門開,二擊地戶裂,三擊馬、趙、溫、關赴壇!」敲了三下令牌,急忙裡把個飛符燒了兩道。猛聽得半空中劃喇喇一聲響,響處掉下了四位天神:同是一樣兒的長,長有三十六丈長;同是一樣兒的大,大有一十八圍。只是第一位生得白白的,白如雪:

  一稱元帥二華光,眉生三眼照天堂。
  頭戴叉叉攢頂帽,五金磚在袖兒藏。
  火車腳下團團轉,馬元帥速赴壇場。

  第二位生得黑黑的,黑如鐵:

  鐵作襆頭連霧長,烏油袍袖峭寒生。
  濆花玉帶腰間滿,竹節鋼鞭手內擎。
  坐下斑斕一猛虎,四個鬼左右相跟。

  第三位生得青青的,青如靛:

  藍靛包巾光滿目,翡翠佛袍花一簇。
  朱砂發梁遍通紅,青臉獠牙形太毒。
  祥雲靄靄離天宮,狠狠牙妖精盡伏。

  第四位生得赤赤的,赤如血:

  鳳翅綠巾星火裂,三綹髭須腦後撇。
  臥蠶一皺肝膽寒,鳳眼圓睜神鬼怯。
  青龍刀擺半天昏,跨赤兔壇前漫謁。

  原來面白的是個馬元帥,面黑的是個趙元帥,面青的是個溫元帥,面赤的是個關元帥。這四位元帥齊齊的朝著天師打了一個躬,齊齊的問聲道:「適承道令宣調吾神,不知哪廂聽用?」天師看見了四位天神,可喜又可惱,可惱又可喜。怎麼可喜又可惱?若是天神早降壇場,免得賭輸與和尚,這卻不是個可喜又可惱?怎麼叫做個可惱又可喜?終是得了這四位天神赴壇,才免了那鋒鏑之苦,這卻不是個可惱又可喜?天師問道:「我與和尚賭勝,諸神何不早赴壇場?」四位天神齊聲答應道:「並不曾曉得天師賭勝。」天師道:「我有飛符燒來,諸神豈可不曾看見?」天神齊聲道:「不曾看見。」天師道:「我燒了四十八道,豈可一道也不曾看見?」天神齊聲道:「止是适才看見兩道。」天師道:「除這兩道之外,先燒了四十八道。」天神齊聲道:「若說四十八道,諸神實不曾看見。」天師道:「想是天曹哪一個匿按我的飛符不行?」天神齊聲道:「天曹誰敢匿按飛符?」天師道:「諸神都在那裡公幹,不曾看見飛符?」天神齊聲道:「今年南天門外大水,就是倒了九江八河,就是翻了五湖四海,浪頭約有三十六丈多高,淹了靈霄寶殿,險些兒撞倒了兜率諸天,故此小神們都在南天門外戽水。适才落了早潮,就有兩道飛符來到,小神們見之,特來聽調。」天師辭謝了四位天將,下壇繳旨。當有圓牌校尉覷著陳侍郎笑了一笑,陳侍郎覷著校尉點一點頭。怎麼圓牌校尉笑了一笑,陳侍郎點一點頭?原來南天門外的大水,就是金碧峰缽盂裡的水,金碧峰缽盂裡的水,就是圓牌校尉舀的玉河裡無根的水。別的耳聞是虛,陳侍郎眼見是實,故此校尉笑一笑,侍郎點一點頭。

  卻說文武百官看見四位天將對著天師講話,一個個、一句句都傳與萬歲爺聽到。萬歲爺聽知天將說話,又聽知上方有這個水厄,淹了靈霄殿,險些兒撞倒了兜率天,萬歲爺道:「天宮尚且如此有水,不知今年天下百姓如何?」滿腔子都是惻隱之心。只見天師下壇,俯伏金階繳旨。萬歲爺道:「上界有水,天將來遲,恕卿死罪。只一件來,死罪可恕,活罪又不可恕。」天師道:「既蒙聖恩恕臣死罪,怎麼又有個活罪難恕?」聖旨道:「要卿前往西番,取其玉璽與朕鎮國,這卻不是個活罪難恕?」天師道:「伏乞陛下寬恩,要取玉璽,苦無甚麼難處。」聖旨道:「怎麼取璽不難?」好個天師,眉頭一蹙,計上心來,心裡想道:「今日受了這個和尚許多周折,就在取璽上還他一個席兒罷。」回復道:「容臣明日上本,保舉一人前往西洋,取其玉璽,全然不難。」聖旨道:「朕要玉璽甚急,明日上本,又費了事,修書不如面陳,就是今日從直口奏罷。」天師道:「依臣口奏,臣保舉适才賭勝的和尚,本事高強,過洋取寶,手到寶來。」聖旨道:「適間的和尚也不知其姓名,怎麼叫他取璽?」天師道:「陛下究問保官,便知他端的。」聖旨一道:「宣陶學士、劉誠意二卿上殿。」二臣實時俯伏金階,奏道:「陛下何事宣臣?」聖旨道:「二卿保舉僧家,那僧家甚麼名姓?」陶學士道:「小臣保狀上已經有了,那僧人俗家姓金,道號碧峰,叫做個金碧峰和尚。」天師道:「就是這個金碧峰下洋取寶,手到寶來。」劉誠意道:「天師差矣!朝廷要璽,你無故奏上朝廷,滅了和尚;今日你賭輸與和尚,又保舉和尚下西洋,你這還是侮慢朝廷?你這還是顛倒和尚?」這兩句話兒不至緊,把個張天師連燒四十八道飛符的汗,又嚇出來了。

  只見金階之下,一字兒俯伏著四位老臣。上問道:「四位老臣是誰?」原來第一位是成國公朱某,第二位是英國公張某,第三位是衛國公鄧某,第四位是定國公徐某。四位老臣說道:「天師既滅和尚,又保和尚,一功一罪,伏乞天恩寬宥則個。」聖旨道:「怎麼見得該寬宥?」他四位老臣道:「因是天師滅卻凡僧,才得聖僧;若不是滅卻凡僧,怎麼得這個聖僧?功過相抵,伏乞寬恩。」聖旨道:「依四卿所奏,赦天師無罪。只是那僧人不知何處去了,到哪裡去尋他來?」天師道:「小臣有個馬前神算,容臣算來。」聖旨道:「著實算來。」天師笑了一笑,說道:「臣算他在西北方五臺山文殊師利寺裡講經說法。」聖旨道:「你會算他居住,怎麼不會算他本事,又和他賭勝?」天師道:「臣已經算他四卦。第一卦算他是個廩膳生員;第二卦算他是個王府殿下;第三卦算他是個乞丐之人;第四卦算他是個九十八九歲的老兒,倒有個八十七八歲的沒趿的媽媽隨身,所謂陰陽反復,老大的不識得他。」劉誠意道:「天師滿肚子都是算計人的心腸,怎怪得陰陽不准!」聖旨一道:「著張真人明日五鼓進朝領旨,前往五臺山欽取金碧峰長老無違。百官散班,欽此。」

  文武百官出朝,天師也就出朝。那保天師的四位老臣說道:「適來的和尚,就是屬起火樹的。」天師道:「怎見得?」那老臣道:「你不曾看見他響的一聲,就上天上?」那兩個保僧人的大臣說道:「那長老是個騎硫磺馬的。」天師道:「怎見得?」那大臣道:「你不看見他屁股裡一漏煙?」只見一個吏部侍郎姓陳,聽見這些國公學士都在取笑,說道:「今日的和尚,倒是個熟讀嫖經的。」眾官道:「怎見得?」陳侍郎道:「你不看見他得趣便抽身?」只是一個圓牌校尉,在陳侍郎馬足之下走,他也說道:「這個和尚不但是熟嫖經,《大學》、《中庸》也熟。」侍郎道:「怎見得?」校尉道:「老爺不曾看見他的缽盂裡的,是個今天水一勺?」卻又大家取笑了一會。各人歸衙,不覺轉身便是半夜,便是五更,金雞三唱,曙色朦朧,宮裡升殿,文武百官進朝。天師進朝領旨。

  卻不知天師領了旨意,取得碧峰長老有功無功,卻不知碧峰長老知道天師領了旨意,取他來也不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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