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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張天師單展家門 金碧峰兩班賭勝(2)


  張天師這一席話,也不是個漫言無當,也不是個鬥靡誇多,大抵只是要壓倒個僧家,好滅和尚的。長老心裡想道:「我若是開言,便傷了和氣,卻也又沒個甚麼大進益,不如穩口深藏舌,權做個癡呆懵懂人。」故此只作一個不知。

  天師看見個長老不開口,他又把個言話兒挑他一挑,說道:「你做和尚的,也自說出你和尚的家數來。」長老滿拚著輸的,自己說道:「我們游方僧有個甚麼大家數哩,住的不過是個庵堂破廟,穿的不過是個百衲鶉衣;左手不離是個缽盂,右手不離是根禪杖。」天師得了他的輸著,好不歡喜,也說道:「可知是和尚的家數了。住的庵堂破廟,就只是個花子的伴當;穿的百衲鶉衣,半蝨子也有幾鬥。左手的缽盂,是個討飯的傢伙;右手的禪仗,是個打狗的本錢。」天師嘴裡說著倒不至緊,兩邊文武百官也覺得天師犯了個忒字兒。可可的姚太師又馳驛還鄉去了,故此天師放心大口說話。長老道:「既是天師的道法精,可肯見教小僧麼?」天師道:「憑你說個題目來。」長老道:「就請教個出神遊覽罷。」天師道:「此有何難?」萬歲爺看見這個天師發怒生嗔,恐有疏失,實時傳旨,著僧道各顯神通,毋得粗糙生事。

  天師得了旨意,越加精神,就于金階之下,閉目定息,出了元神。多官起眼看時,只見天師面部失色,形若死屍,去了半晌尚然不回。及至回來,心上覺得有些不快;心裡雖則是有些不快,皮面兒上做個洋洋得志的說道:「我適來出神,分明要遠去,偶過揚州,只見瓊花觀裡瓊花盛開,是我細細的玩賞一番。」長老道:「怎麼回得遲?」天師道:「遇著後土元君,又進去拜謁太守,又從海上戲耍一番,故此來遲。」長老道:「想是帶得瓊花來了?」天師道:「人之神氣出遊,止可見物知事而已,何能帶得對象來也?和尚既出此言,想是你也會出神?想是你的出神,會帶得物件來也?」長老道:「貧僧也曉得幾分。」

  天師道:「你今番卻出神遊覽來我看著。」長老道:「貧僧已經隨著天師去遊覽瓊花觀來。」天師道:「你帶得瓊花在哪裡?」長老把個瓢帽兒挺一挺,取出兩瓣瓊花來。天師接手看著,果是瓊花。百官見之,果是瓊花。實時獻上萬歲爺爺,說道:「天師此行好像個打雙陸的,無梁不成,反輸一帖。」原來天師出神去了,長老站在丹墀之中,眼若垂簾,半醒半睡,也在出神,只是去得快,來得快,人不及知。天師出神,只到得揚州,去了許久,都是長老把根九環錫杖橫在半路中間,天師的元神遇著個毒龍作耗,沿路稽遲,及至長老收起了錫杖,天師才得回來。

  卻說天師吃了虧,心裡明白,只是口裡不好說得,其實的豈肯認輸?說道:「和尚,你既是有些神通,我和你同去罷。」長老道:「但憑天師尊意。」天師道:「先講過了,不許蠱毒魘魅。」長老道:「出家人怎麼敢!」卻說天師依舊在金階之上閉目定息,出了元神。長老眼不曾閉,早已收了神,笑吟吟的站在丹墀裡面。天師又去了,熱多時,方才一身冷汗,睜開眼來。天師又是強說道:「今番和尚出神,曾在哪裡遊覽來?」長老道:「天師到哪裡,貧僧也到哪裡。」天師道:「我已經在杭州城裡西湖之上遊覽一番。」長老道:「貧僧也在西湖上來。」天師道:「我已帶得一朵蓮花為證。和尚,你帶些甚麼物件來?」長老道:「貧僧帶的是一枝藕。」天師道:「你的藕是哪裡得來的?」長老道:「就是天師花下的。」天師道:「你試拿來我看著。」及至長老拿出藕來,還有個小蒂兒在上面,卻是接著天師蓮花的。這百官微微的笑了一笑,說道:「天師得的還是妍華,長老得的倒是根本。」

  天師心上十分不快,說道:「和尚,你既是有這等神通,今番我和你遠去些。」長老道:「但憑尊意,小僧願隨。」天師收拾起一股元神,仍舊在於金階之下,閉目定息。長老也仍舊在丹墀之中,閉目定息。長老終是來得快,天師又過了半晌才來。長老又笑著。天師覺得又有些惱頭兒,說道:「和尚,你今番卻在哪個遠處來也?」長老道:「你在那裡收桃子時,我也在那裡了。」天師道:「我在王母蟠桃會上來。可惜的去遲了些,止剩得三個桃子,都是我袖了他的來。」長老道:「貧僧也收了一個來。」天師聽知長老也收了一個,心上狐疑,把只手伸到袖兒裡掏一掏,左也只是兩個,右也只是一雙。天師道:「和尚的桃子,敢是偷我的?」長老道:「是我拾將來了。」天師道:「敢是說謊麼?」長老道:「說謊的掉了牙齒!」一手挺起一個瓢帽,一手出取出一個仙桃。

  天師又覺的掃了他的興兒。文武百官本等是說天師高妙,也有說這和尚卻不是個等閒的那謨。內中有個劉誠意,他是個觀天文、察地理、通幽明、知過去未來的,看見天師兩番收神遲慢,便袖占了一課,心上就明瞭。原來天師杭州轉來,是長老把個九環錫杖豎著在路上,變做了一座深山,天師誤入其中,不知出路;長老收了錫杖,天師才找著歸路。天師王母幡桃會上轉來,又是長老把個九環錫在於歸路上劃成一條九曲神河,天師循河而走,走一個不休;長老收了杖痕,天師才找著歸路。又撮了小小一個術法,弄了他一個仙桃。故此三番兩次,長老收得快,天師收得遲。

  卻說萬歲爺看見這個和尚好有些不遜天師處,實時發下一道旨意來,說道:「適來兩家賭賽,都是些傍門小乘,以後不宜如此戲謔。」天師就趨著這個旨意,要奈何這個長老,說道:「和尚,我今番明明白白和你賭個勝。」長老珞珞確確說道:「但憑!但憑!」天師道:「都要呼的風,喝的雨,令牌響處,天雷霹靂,遣將幾位天將下來,教他東,他不敢往西,教他南,他不敢往北。卻要這等樣的神通!」長老道:「賭些甚麼?」天師道:「我輸了,我下山;你輸了,你還俗。請旨定奪,不得有違。」長老道:「這罰得輕了些。」天師道:「還要怎麼樣的重罰?」長老道:「都要罰這個六陽首級。我輸了,我的六陽首級砍下來與你;你輸了,你的六陽首級砍下來與我。」天師道:「就罰了這個六陽首級罷!」把個文武百官嚇得只是心裡叫苦,口裡不敢作聲。萬歲爺聽了罰六陽首級,也慮及天師,怕一時有些差錯,實時傳旨,宣天師上殿。三宣兩召,直至金鑾殿擎天柱下。

  萬歲爺坐在九龍墩塌之上,把個玉圭指定了天師,說道:「這個和尚遠來尋你,必有大能,你須自家想定了,有個真傳實授,你便與他賭個輸贏,但若是傍門小術,倒也不消露相罷。待我發起怒來,趕出他到午門外去,體面上還好看些。」天師道:「臣的印劍符章,都是從始祖以來傳授到今日。現有符驗一箱,神書十卷,驅神役鬼,正一法門,臣豈懼這個和尚?」聖旨道:「既是如此,任你施為,下去罷。」又傳聖旨,宣那和尚上來。只見碧峰長老大搖大擺,擺將上來。萬歲爺道:「你與我國天師賭勝,事非小可,你不可看得恁般容易。」長老道:「輸蠃勝敗,人間常理。」萬歲爺道:「你輸了,不要哀告於我,我這裡王法無親。」長老道:「普天之下,哪一座名山洞府,沒有個捨身岸,哪還會平白地攛將下去,跌似一塊肉泥。貧僧今日賭勝而死,死得有名,何懼之有!」萬歲爺道:「你不要說這等的大話。你且到丹墀底下去看。」長老方才下來,只見殿東首閃出一位大臣來,垂紳正笏,萬歲三呼。萬歲道:「見朕者何人?」

  那一位大臣奏道:「臣誠意伯劉某。」萬歲道:「有何奏章?」劉誠意道:「僧道比勝,比軍門廝殺不同。那軍門廝殺的,還按個軍令收放,有個號頭。這兩家賭勝,都是些書符諷咒役鬼驅神,贏了的歡喜,輸了的羞慚。臣恐羞慚的擊石有火,遣下惡神惡鬼來,卻這九間金殿不便。」萬歲爺道:「卻要預防他兩家不致後患,才為穩便。」劉誠意道:「今日僧、道兩家須則各要幾個官保,才無後患。」萬歲爺道:「依卿所奏。卿且退班。」劉誠意下班。實時傳下旨意,說道:「今日僧道賭勝,著文武班中取保,願保者書名畫字,後有疏虞,連坐不貸。」旨意一到,班部中閃出一位大臣,說道:「小臣願保天師。」萬歲爺龍眼看時,只見是成國公朱某,願保天師。書名用印,簽押關防,退本班而去。去猶未了,班部中閃出一位大臣,說道:「小臣願保天師。」萬歲爺龍眼看時,只見是英國公張某,願保天師。書名用印,簽押關防,退本班而去。去猶未了,班部中閃出一位大臣,說道:「小臣願保天師。」萬歲爺龍眼看時,只見是衛國公鄧某,願保天師。書名用印,簽押關防,退本班而去。去猶未了,班部中閃出一位大臣,說道:「小臣願保天師。」萬歲爺看時,只見是定國公徐某,願保天師。書名用印,簽押關防,退本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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