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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回 狀元正使現五色花臉 畫士中書變兩角狼頭(2)


  回到公館,早有府尹高不危打導來拜,胡靖與張志幻疾忙趨迎。遜進禮畢,胡靖開言道:「古來兩國相爭,其間必有往來之使,幸則成功,不幸則敗事。茲有璽書上達帝師,唯老先生有以教之。」高不危朗聲應道:「這須大臣會集闕下之時,先將來意宣明,僉議一番,可上則上,公事公言,不是在此處說的。先有一句話:當時燕王僭位之後,登基詔書是個什麼呼豬胡狀元屬草的?尊姓也是胡,是否同宗?而今其人安在?」胡靖急得汗流浹背,紫漲了面皮,又惱又羞。正值奚童捧茶至前,便離席讓茶,直打一恭至地。呷過了茶,勉強應道:「草詔的不是別人,就是小弟。從來忠孝不能兩全,如方孝孺、胡閏、高翔以不草詔書而至夷九族十族。弟忝在具慶之下,不忍父母老年屠戮,即此一念,不得不草。至『呼豬』二字,則不知所從來。」高不危笑道:「可以呼豬,即可以草詔;若不肯草詔,亦斷不呼豬。方、胡、高三公身為忠臣,子為孝子,妻為烈婦,所以能不草詔,彼九族尚且不順,而況夫一豬哉!忠孝本無二致,盡忠者即為盡孝,不孝者亦必不忠。若子背君而親則喜之,其相去也者幾希。」說畢,拂衣而起。

  胡靖等唯有鞠躬送出。氣得目睜口呆,自在館中踱來踱去,心內躊躇道:「第一個來,被他羞辱至此,若日逐來個把兒,怎麼了得!我若是徑詣闕下,那其間縱有舌劍唇槍,如何敵得他們惡黨?就有地孔,也鑽不下去。我帶的多少禮物,原為著幾個舊友,如今看起來,決無情面;若送他時,定然返討一場沒趣。罷,罷!我別有路數在此。」遂叫家人取了個朱紅篋兒,又到皇華館來見西平侯的差官。屏退從人,並上朱篋,道:「途次相逢,無可為敬,聊以此表薄意。」差官啟篋一看,皆是金寶之物,料必有話,遂辭道:「叨尊相垂愛,未知有何差遣?決不敢拜厚賜。」胡靖欠身道:「老親台言重,學生別無所煩,不過借句鼎言,早完君命。」便附耳說了些話。差官忻然道:「這個當得效力。」隨將禮物推遜一番,然後收了。差官如飛入城,先到黃門上了表章,又到宗伯衙門進了貢儀,即在城內候旨。

  那時相府吳學誠因西平侯遠來進表,差官又是都督同知職銜,隨諭宗伯衙門待宴。差官於酒筵間故意佯問道:「那燕國的胡狀元為何在此?他曾到雲南敝主府中搜尋建文帝的。」少宗伯周轅道:「但聞得殺了個榆木兒。原來他是正使麼?」差官道:「正是正使。也還虧他有一點良心,倘若不是他來,建文帝休矣。」大宗伯劉仲道:「他是個從逆奸臣,貴使因何這等說呢?」差官道:「這不消說是人人痛惡的。但不知他怎麼曉得建文帝在白龍庵,將別時,密向敝主道:『下官此心惟天可表,只因有同使三人,不能赴白龍庵行在一見聖顏,負心之罪死有餘責。』敝主到呆了一會。遂又固留幾日,乘便請入內署密談,涕泣不止。後敝主曾遣人到白龍庵奏明其事。但是他既念故主,何不殺身殉節,又做燕國的官呢?」劉仲道:「他原是我同年,據他說有老父老母,縱使不能殉節,亦當掛冠遁去。今若有此一段,也還可耍」真所謂君子可欺以其方,宗伯、衙門大小官員莫不信以為真。差官去後,宗伯即以此語面告相府。吳學誠道:「若果如此,且不宜慢他。」諸大臣商酌僉同,差員前去請至闕下相會。

  胡靖自為得計,頓足笑道:「錢可通神。」遂坐著大轎,同了張志幻進城赴闕。文武百官俱已齊集。胡靖先謁建文聖容,舞蹈已畢,欷歔出涕。眾臣見了這個光景,越信他是真心,次第向前施禮。吳學誠開言道:「尚書公何事而來?」胡靖要卸擔子,緩言對道:「職奉主命,有璽書上達帝師。至於其中曲折,副使太常公知道,職實未與聞。」那個呆道士道是遜與他說,就欣然開言道:「永樂皇帝是以禮而來講兩主交歡之事,以免生民塗炭。目今徐後已崩,中宮虛位,要請帝師母儀天下,同享萬年之福。諸位老先生不消說皆晉勳爵。」吳學誠等都氣得面如土色。少師王璡大罵道:「狗才放屁!」階下武將熏翥、賓鐵兒就要揮拳,董彥杲以目止之。胡靖見不是頭勢,趨向眾大臣前打恭道:「此意出自太常,倒是惹干戈的,怎免得塗炭?璽書是否可達,靜候裁奪。」武班中董彥杲出言道:「璽書不上,怎欲你兩顆驢頭?」即著武士押出闕外。賓鐵兒隨指揮從人先痛打一頓,又將狗、豬、牛、羊的糞,喝這道士吃個大飽,高高吊著。又將一大塊塞在胡靖口內,道:「你也吃些!」把鐵鍊鎖了,禁閉在空屋之內。

  可憐兩位燕邦使,對泣風前類楚囚。

  那時胡靖跟隨的人役總不知躲在何處去了,整整的餓了兩日,又沒處尋條死路,這才是做奸臣的現報。幸值月君視朝,敕令赴闕勘問,四個武士就來牽了鐵鍊,如犬羊一般拖去。濟南府看的百姓,指著二人「千逆賊,萬逆賊」痛駡不止。又有唱著歌兒,各贈他一套。兩人聽見,俯首承受。是怎樣的妙歌呢?

  一個是呼豬的狀元,當日裡謁至尊,受著建文帝的深恩;今日裡假惺惺差來闕下,兩目汪汪有淚痕。那知道學了越王嘗糞,與呼的豬兒一般樣沒竅的丹心。

  一個頭戴著黃冠,忽地裡變了烏紗樣。只道是富貴榮華,人人瞻仰;又豈料豬羊牛屎當作三餐飯。好個賓鐵將軍!一頓拳錘,打得縮進頭兒也,恰像披了八卦衣的烏龜狀。

  月君諭令三公、三孤、六卿、五營大將軍及文武大小諸臣等,都在殿簷下分班坐定。武士帶進二人,好似餓鬼出了地獄,來見十殿閻羅天子,匍匐至前,正不知又要受什麼刀鋸碓鑿的罪。早有女真們遞下黃麻兩幅,先給諸大臣看,上寫道:

  胡靖背聖恩而事逆,大索帝于滇南,罪不容珠。今來闕下,乃以千金珍寶饋獻于西平之使,巧言傳布心在故主。有此等猾賊伎倆,真乃燕逆之心膂也。勘問候奪。

  張志幻以奸盜罪發,逃于方外,乃敢潛身泰岱,窺寫朕容,何異飛塵之翳日月。此等禽獸,烹之汙鼎,剮之汙刀。一併勘問。

  文武大小諸臣皆看過了,發下胡靖與張志幻。二人毛骨悚然,一一招認,叩首流血,甘心受死。聶隱娘即下殿,將劍指著二人,各畫道符兒。胡靖只道是斬他,引頸而受。好一會不見劍砍下來,偷眼看時,卻有一面大鏡,正照著臉兒;都是粉墨赤朱,塗得花花綠綠,比戲子裝的小鬼判官還醜些。又瞧瞧張志幻,已變了狼的腦袋,還挺著兩個角兒。武士喝令二人向鏡細照,倒比殺他更覺快意。遂令逐出城外,聽其自行還國。滿釋奴即擲下原來璽書,封函是未發的。諸臣見帝師處治總出意外,莫不欣忭而退。

  胡等依然被武士牽出,解開鎖鏈,又饒著幾拳,作餞行之禮。幸有兩三個家僕,正來打探信息,一見大駭。有個嚷道:「這是妖術!」叫他不要慌。才說完時,已變作野豬的形像,喉間哼個不住,連話也說不出了。那時圍繞著看的人千人萬,走不過去。胡靖肚裡又餓,臉上又羞,真個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見有個酒肆,一徑鑽入去,倒在個木榻上,蒙頭而臥。呼取酒來,連飲了幾杯,方覺神氣略王。就大家吃了些東西,等到昏黑,方敢出城。起個清早,即便登程。胡靖自忖這副形狀如何回朝,不免尋個死路。忽想著胡瀹曾說,帝師寬仁大度,念誦聖號,百千萬裡皆能感應。又聞得天師斬了他部下猴精,追取魂去,仍行釋放。」或者我每日拜誦,尚可邀帝師大發慈悲。」乃悄然與變豬的家人說了。在半夜子時起,主僕二人,默呼聖號,拜至五更而止。七日之後,容顏復舊。張志幻見了要問時,張著嘴兒,但一味嗥嗥,與狗無異,心下憤極,至渡小黃河,自投于水。胡靖落得好去覆命。妙在兩員逆使,請出幾萬天兵;一封璽書,求來十二罪檄。下文寫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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