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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燕王殺千百忠臣 教坊發幾多烈女(2)


  又禮部尚書陳迪,工部尚書侯泰,皆奉命督理軍儲在外,俄聞京都失守,燕王頒下登基詔書,二公地方各別,恰好先後至京,訪問帝之所在,為羽林軍執見。燕王叱迪公曰:「汝曾劾朕者耶?今天命在予,更有何說?」公罵曰:「太祖高皇帝即天也,汝乃逆天之賊。我曾受高皇顧命,特來討賊!」侯泰亦同聲辱駡。忽午門衛士執數人至前曰:「是二人之子弟,在外號哭。」燕王冷笑曰:「我有法處汝!」令割迪公之子鳳山耳鼻,納入公口曰:「好吃否?」公曰:「忠臣孝子之肉,有何不好!」唾而大罵。燕王即令武士拽公至闕下,與四子同磔,夷及三族。侯公子弟並斬,抄滅全家,妻曾夫人發下教坊。陳迪公死後,衣帶中有詩雲:

  三受天皇顧命新,山河帶礪此絲綸。
  千秋公論明於日,照徹區區不二心。

  燕王又聞禮部侍郎黃觀徵兵江上,而其家屬住在京邸,遂先收公之妻翁夫人與二女,發配象奴。公之夫人多智慧,即脫釵釧,佯哄象奴去質酒肴,便攜其二女與婢妾輩共赴淮清橋水中而死。又發緹騎去拿黃侍郎時,而公已先一日具朝服東向再拜,自投于羅剎磯下矣。緹騎只得公蛛絲棕帽以獻,燕王命束草象公之形,戴之棕帽,細細銼碎,以當淩遲,並籍其家,連及姻党百餘人,謫配邊戍。時有逢迎小人,密告建文尚在,戶部侍郎卓敬、副都禦史茅大方等潛謀複位。燕王立發宮校鎖拿解京,親自勘問,叱卓公曰:「爾當日密奏建文,要徙朕於南昌,今朕受天之命,得膺大寶,爾尚敢為逆麼?速供出同謀諸人來!」敬與大方厲聲齊應曰:「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普天皆同心也。」燕王令下法司,道衍從旁慫慂曰:「速殺之,毋庸再鞫。」即將二公駢斬於市。大方三子同時受戮,妻張夫人發教坊司,兩孫添生、歸生尚在童稚,皆囚於獄。卓公以為首論,夷三族。又連及戶部侍郎盧迥、給事中陳繼之,皆責問不屈,含笑受刃而死。茅公于燕師南下時,曾有詩遺於淮南守將梅殷,當時爭誦之,今尋於此:

  幽燕消息近如何?聞道將軍志不磨。
  縱有火龍翻地軸,莫教鐵騎過天河。
  關中事業蕭丞相,塞上功勳馬伏波。
  老我不才無補報,西風一度一悲歌。

  副都禦史練子寧變易微服,追尋乘輿,路由臨安,為指揮劉傑擒獻闕下。子甯見燕王,睜目裂眥,惡聲辱駡。燕王令斷其舌,子寧手探舌血,大書於地曰:「反臣逆子。」燕王忿極而顫,立命寸磔,屠公之九族,又九族親家之親,被抄沒謫戍死者,不啻千餘人。

  又僉都禦史周璿,與禮科給事戴德彝,以扈從不及,追訪行在,為兵校盤獲,械至京師。燕王素識璿,冷笑而叱曰:「汝曾為燕山衛經歷,奏朕謀反,今日不怕碎屍萬段麼?」公亦冷笑而對曰:「汝前日謀反未行,就是我一人敢言,今者謀反已成,天下後世,也沒有一人不罵你反賊的。」燕王咬牙切齒,喝令亂棒打死。搜拿家屬宗党,時先已遠遁,公妻王夫人又早吞金自斃,止獲一小奚奴,名曰蠻兒,實公之少子也。蠻兒自幼聰穎而且有膂力。謬稱鬻身于周氏,因系於獄。德彝臨刑曰:「我生不能討賊,死有餘憾!」公已無妻氏,只有寡嫂項夫人家居,料必有赤族之禍,乃藏德彝二子於山中,令家人盡行逃匿,並燒族譜,獨自留家。及校尉至,一無所得,械項氏入都,受盡烙略慘毒之刑,至於遍體焦爛,竟無一言而死。

  監察禦史魏冕,與大理寺丞鄒瑾,在建文時,憾徐增壽與燕潛通密信,倡率廷臣共毆於朝,又力請於帝誅之。及燕兵入金川,二公皆自殺。至是拿問家屬,盡滅其族,死者九百余人。

  同邑禦史鄒樸,與二公善,亦不食死。

  時兵部尚書齊泰、同監察禦史林英,徵兵於廣德州,冀圖興複,而太常卿黃子澄走至吳門,欲潛往日本國借兵,均被捕獲。齊、黃並腰斬,屠九族,妻女及妹悉發教坊。林英先自經死,妻宋夫人系于獄,亦自斃。而有合家從容殉國者,如工部侍郎張安國與妻賈夫人,乘舟入太湖,命榜人鑿沈于中流,曰:「舍卻此水,無我葬身之處。」又修撰王叔英與其夫人金氏,同縊于吳門之玄妙觀銀杏樹下,有二女年方及笄,俱赴井死。公衣襟上有數語雲;「生既久矣,未有補於當時;死亦徒然,庶無慚於後世。」又監察禦史曾鳳韶,當建文皇帝祝發時,請從出亡,帝以其名重,難掩耳目,勉麾之去。回家屬其子公望曰:「汝圖報國!」即自殺,妻李夫人亦縊死。兵部郎中譚翼,朝衣朝冠,端坐小閣,令家人從下舉火自焚。妻鄒夫人,子謹,皆自盡。又孑身殉國者,衡府紀善周是修,入國學,拜孔子畢,然後自經。晉府長史龍鐔,服毒而死,其冠中有自書贊雲:「捐生固殞,弗事二主。別父與兄,忍慟肝腑。盡忠為臣,盡孝為子。二端於我,歸於一所。」再有兵科給事龔泰奉命巡城,刑科給事葉福協守金川門,見李景隆迎入燕王,大罵:「內應外合的逆賊!」二公均觸石死於城下。

  又有訛聞帝駕已崩而殉節者,太常少卿廖矟,聞報痛哭,與家人訣曰:「我既不能救國家之難,分宜一死以隨聖主。」遂仰吭而死。又編修王艮,亟沐浴衣冠,北向叩首,三呼聖主,從容飲鴆而卒。外有殉節于途路者,如僉都禦史程本立,出為江西副使,已行兩日而聞國變,即縊死于邸舍。刑部主事徐子權,已告假出都,行至半途矣,慟哭賦詩,有「翹首謝京國,飛魂返故鄉」之句,隨自經於郵亭。又中書舍人何申,奉使在外,于荊門道左,適逢燕王詔使經臨,不勝慘傷,拊心嘔血而卒。又戶科給事韓永,久在林下,燕王有命複其官,永笑曰:「我乃王蠋,何以官為?」即自殺。再有通政司參政鄭居貞、吏部侍郎毛太亨、禮部侍郎黃魁,皆殉節於家。又賓州牧蔡運、東平州吏目鄭華等,各盡節於官署。其誓死不屈者甚眾,史皆失之。後人有詩曰:

  椒房一舉火,鳳駕已無音。
  五百同仇士,三千殉國心。
  金門血肉爛,玉殿鬼魂侵。
  更惜堅貞女,香名萬古忱。

  尚有外郡官員起兵勤王討賊者。蘇州府太守姚善,敦請高士錢芹為行軍祭灑,進士俞貞木為行軍司馬,率鄉勇數千,已至丹陽。時燕王募公首級,爵三品,賞千金,竟有千戶陳斌、許忠等,潛構奸謀,以富貴聳動其眾,隨於夜半鼓噪倡亂,公披衣出帳安慰,誤為賊所執。俞貞木率百人赴救,亦被擒。唯錢芹微服脫去,許忠等搜尋不獲,遂將公與貞木解至闕下。燕王叱公曰:「若一郡守,竟敢舉兵抗朕麼?」姚公善發盡衝冠,厲聲應曰:「我生不能斬汝之首,死當為厲鬼戮汝之魄!」燕王震怒,命斷其舌,剜其心,抽其筋,碎剮而死,並屠戮全家。

  俞貞木亦以死殉。時錢芹返在金陵,潛收公與貞木之骸骨,不知所之。姚公有友黃鉞,曾為給事中,誓同許國,聞公殉難,乃登參川橋,酹酒慟哭,西向再拜曰:「我忍獨生,背君負友乎!」遂躍入水。時家人俱已竄伏,公友楊福,日夜泣於橋側,撈屍不得。越數日,公屍忽自出,端立水中,福以禮葬之,棄家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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