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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回 避春雨巧逢袁太監 走內線參倒嚴世蕃(2)


  須臾,盤盛異品,酒泛金波,山珍海錯,擺滿春台。食物亦多外面買不出來的東西。應龍見袁太監人爽直,也不作客,杯到即幹。吃到半酣時分,應龍道:「小弟躬逢盛景,兼對名花,此時詩興發作,意欲在這外麵粉牆上寫詩一首,只恐俚句粗俗,有汙清目。」

  袁太監道:「你是中過狀元的人,做詩還論什麼裡外?裡做也是好的,外做也是好的,但是詩與我不合脾胃,到是好曲兒寫幾個,我閑了出來,看的唱唱,也是一樂。若說做詩,我們管奏疏的喬老哥,他還是個名公。」

  應龍道:「可是喬諱承澤的麼?」

  袁太監道:「這又奇了,你怎麼知道他的名字?」

  應龍道:「去歲秋間,聖上將他做的詩三十余首發到翰林院,著眾詞臣公看。也還難為他,竟做的明白。」

  袁太監笑道:「他才止是個明白,不該我說,翰林院裡除了你,還沒有第二個人做的過他哩。」

  應龍笑道:「我也做不過他。」

  袁太監道:「你到不必謙著說,他實利害的多著哩。我們見他拿起筆來,寫小字兒還略費點功夫,寫大字,只用幾抹子,就停當了。去年八月裡,他到我這兒來,也要在我牆上寫詩,我緊拉著,我就寫了半牆。他去了,我叫了個泥匠把他的字刮吊,又從新粉了個雪白。後來他知道了,他到說我是個俗品。你公道說罷,這牆還是白白兒的好,還是塗黑了好哩?」

  應龍道:「自然是白的好。」

  袁太監道:「既然知道白的好,你還為什麼要寫?」

  應龍笑道:「我當你不愛白的。」

  自此將做詩的話,再不題了。兩人只是吃酒。袁太監又叫過幾個小內監來,唱《寄生草》、《粉紅蓮》、《鳳陽歌》,唱了一會,向應龍道:「這個地方兒吃酒低,我們到高處去罷。」

  應龍道:「高處吃酒,自然又好是低處了。」

  袁太監大樂,吩咐家人移酒到披雲樓上。

  兩人行到樓上坐下,將四面窗隔打開。只見青山疊翠,綠柳垂金,遠近花枝,紅白相映,大是豁目賞心。兩人複行暢飲,又聽了會曲兒。應龍見袁太監有酒了,便低低說道:「小弟有心腹話要請教,祈將尊紀們暫時退去。」

  袁太監問眾人道:「鄒老爺有體己話兒告訴我,你們把酒留兩壺在桌上,我們自己斟著吃。打發鄒老爺的人吃飯。不醉了,我不依。」

  眾人答應,一齊下樓去了。應龍道:「老公公日在聖上左右,定知聖心。年來諸大臣內,聖上心中,到的寵愛那個?」

  袁太監道:「寵愛的內外大臣,也有十來個,總不如吏部尚書徐階第一。你聽著罷,就要做宰相哩。」

  應龍道:「比嚴中堂還在上麼?」

  袁太監道:「你說的是嚴嵩麼?」

  應龍道:「正是。」

  袁太監道:「那老小婦的,走了揹運了。」

  應龍忙問道:「我見聖上始終如一,籠眷與前無異,怎麼說他走了揹運?」

  袁太監道:「你們外邊的官兒,那裡知道內裡的事?二年以前,這老頭子還是站著的皇帝。不知怎麼,從去年至今,青詞也做的不好了。批發的本章擬奏上去,都不如聖意。啟奏的事,萬歲爺未嘗不准他的,只是心上不舒服。」

  應龍道:「老公公何以知道這般詳細?」

  袁太監道:「我在上衣監見萬歲爺的時候少,一月不過兩三次。司理監趙老哥和奏疏上的喬老哥,他們兩個是日夜不離的。萬歲爺臉上略有點喜怒,他們就可以猜個八九分兒。是為什麼事體,一個愛嚴嵩不愛,有什麼難測度處。」

  應龍以手加額道:「此社稷之福也!」

  袁太監道:「你說是誰的福?社稷是個什麼人?」

  應龍道:「我沒有什麼福不福。」

  袁太監拂然道:「你這人就難相與了。你今兒個和我一會,咱們從今日就是好哥兒,好弟兄,好朋友。我的爹媽,就是你的父母,我的侄兒子們,就是你的兒女。有了話,你也不要瞞我,我也不要瞞你。你方才來來回回盤問愛誰不愛誰,必定有個意思。又把嚴老頭子緊著問,你到的是心上疼他?還是惱他哩?你只管告訴我,我替你拿主意。你要怕我走了話,我到來生來世,還做個老公,教人家割了去。這個誓兒,對不過你麼?」

  應龍道:「老公公出入內庭,品端行方,斷斷不是走話的人。弟因嚴嵩父子屠毒萬姓,殺害忠良,貪贓賣官,權傾中外。久欲參他一本,誠恐學了前人,徒死無益國家。適聽公公說他聖眷漸哀,諒非虛語。小弟志願已決,今晚回去,定連夜草成奏疏,上達宸聽。事之成敗,我與老賊各聽天命罷了。」

  袁太監把桌子一拍,道:「好,好!你聽我告訴你:你前幾年參他,不但參不倒,且有禍患。若再遲幾年參他,他將萬歲爺又奉承喜歡了,可惜就失了機會。如今不遲不早,正是分兒。你做這件事,不但成就了你的聲名,還替我報了仇恨,正是一舉兩得。」

  應龍道:「老公公與他毫無交涉,怎麼說『仇恨』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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