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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入賭局輸錢賣弟婦 引大盜破產失嬌妻(3)


  歐陽氏道:「他若不中計,我們到一更天后,我和你沿街吆喝,道破原委,先教闔村人知道。本村中好事的人也最多,他這親便有一百分難搶。我同主母在我表嫂張寡婦家暫停一夜,到天明或告官,或憑人說合評斷,大鬧上一番,將他兩口子前後事件並前後陰謀,播弄的人人共知,與他們分門另住,等候二相公的歸期。他總然再要害你,他的聲名已和豬狗一般,必須過得一年半載,才好報復。」

  薑氏道:「任憑你罷。我今後身邊,常帶短刀一把,設或變起不測,不過一死而已。我也不怕了。」

  再說朱文魁一早起來,就去到袁鬼廝店中拜喬武舉。兩人敘談起娶妾的話來。喬武舉道:「我各處看了好向個,沒一個好的。」

  文魁道:「婦人俊俏的極難,只好百中選一。我也不怕老兄笑話,若講到俊俏兩字,舍弟婦可為一縣絕色。」

  喬武舉大樂道:「今年多少歲了?有丈夫沒丈夫?」

  文魁道:「今年二十二歲了。寡居在我家中,無兒無女,只是他立志一年以後才肯改嫁,不然到是個好姻緣。」

  喬武舉道:「可能著我一見不能?」

  文魁道:「他從不出外邊來,如何得見?」

  喬武舉笑道:「必定人物中平,因此就不敢著人見了。」

  文魁道:「中平中平,老兄真是夢話!」隨將薑氏的眉目面孔、身段高低,誇獎了個天花亂墜。

  喬武舉聽得高興,笑問道:「可是小腳麼?」

  文魁道:「腳小何足為貴?若粗而短,軟而無骨,再腳面上有高骨凹起,謂之鵝頭,遠看到也動人,入手卻是一段肥肉。像此等腳,他便是真正三寸金蓮,實連半個狗屁不值。我不該自誇賤內的腳,就是極有講究的了。據他說,還要讓舍弟婦幾分。」

  喬武舉聽得高興,不住的在頭上亂拍道:「我空活了三十多歲,止知腳小便好,真是沒見勢面之人。」

  說罷,促膝探手笑說道:「這件事端的要藉重作成方好。」

  文魁道:「老兄若肯將贏我的六百五十兩還我,我管保事體必成。」

  喬武舉道:「那有限的幾兩銀子,只管拿去,但不知怎麼個必成?」

  文魁道:「這必須定住是那一日,或三更,或四更,才可做。」

  隨向喬武舉耳邊叮囑,要如此如此。喬武舉聽了個「搶」字,大喜道:「我一生最愛搶人,此事定在今晚三更後。若講到成親,我的奇秘地方最多,人數可一呼而至。銀子六百五十兩,你此刻就拿去。」又留文魁吃了早飯,低聲問道:「尊府上下有多少人?」

  文魁道:「男女止六七口。」

  喬武舉道:「更妙,更妙。」

  文魁歡歡喜喜背負了銀子回家,將前後話告知殷氏。殷氏也歡喜之至。

  到了燈後,文魁著李必壽看守大門,與他說明緣由,不許攔阻搶親的人。自己往張四胖子家去了。殷氏先著李必壽家老婆拿了一大壺酒,一捧盒吃食東西,擺放在姜氏房內。少頃,殷氏走來說道:「二兄弟家,你連日愁悶,我今日備了一杯水酒,咱姐妹們好好的吃幾杯。」

  薑氏早已明白了,心上甚是害怕,只愁搶親的來的早。歐陽氏笑道:「這是大主母美意,連我與老李家也要叨福吃幾杯哩。」

  殷氏大喜道:「若大家同吃,更高興些,只是還得一壺。」

  歐陽氏道:「我取去。」

  少刻,與李必壽家女人說說笑笑又拿了兩壺來。薑氏道:「我的量小,嫂嫂深知。既承愛我,我也少不得捨命相陪。今預先說明,我吃一小杯,嫂嫂吃一茶杯,不許短少。」

  殷氏知道薑氏量極平常,打算著七八小杯,就可停當。於是滿面陪笑道:「就是你一小杯,我一茶杯罷。」

  歐陽氏向李必壽家道:「大主母酒你斟,二主母酒我斟。每人各守一壺,不許亂用,也不許斟淺了,都要十分杯。誰錯了罰誰十杯。」

  殷氏著他兩個也坐了,四個婦女吃起來。沒有十來杯,李必壽家女人便天地不醒,歪在一邊。殷氏也吃的秋波斜視,粉面通紅,口裡不住說:「薑氏量大,與素日迥不相同。」

  原來薑氏吃的是一壺茶,殷氏那裡理論?兩個人逼住一個,殷氏頭前還顧得杯杯相較,次後便混吃起酒來,杯到口便幹,那裡還記得搶親的話說?直吃的立刻倒在一邊,不省人事。

  歐陽氏見他二人俱醉倒,又拿起壺來,在他二人口中灌了一會,方才同薑氏到前邊房內。歐陽氏用炭錘打開了櫃上鎖子,將銀子取出。薑氏止帶了一百五十兩,就覺得沉重的了不得。

  歐陽氏頗有氣力,盡帶了七封銀兩,回到後邊,將預備現成的靴帽衣服穿戴起來。兩個都扮做男子,開了後門,一直往西北上行去。這都是歐陽氏早已定歸停妥的。一個裝做秀才,一個裝做家僕。剛走出巷口,薑氏道:「你日前說離本村三十八裡有個王家集,是個大鎮子,可以雇車奔四川道路。似此黑洞洞的,身邊又覺得沉重,腳底下甚是費力,該怎處?」

  歐陽氏道:「昏夜原難走路,只用再走兩條巷,村盡頭處便是吳公家店。他那裡有七八間住房,不拘怎麼,將就住上一夜。他若問時,就說是城中人尋朋友,天晚不遇,明日天一亮即起身。端的人認不出。」

  不言兩人逃去,且說喬武舉,他的名字叫喬大雄,是大寇師尚詔的一員賊將。他們的黨羽也不下四五萬人,立意要謀為叛逆,在各山停留者有一半,其餘都散在四方。河南通省每一州縣,俱有師尚詔一個頭目,率領多人,日夜在城鄉堡鎮閒蕩,採訪富家大戶的跟腳。或明劫,或竊取,弄的各衙門盜案不一。又差人在賭場中引誘無賴子弟入夥,喬大雄就是虞城縣一路頭目。今日朱文魁著他搶奪弟婦,正碰在他心上,因此他將六百五十兩銀子立即付與,原是個欲取姑與之意,到還不在婦人好醜上計較。這日三鼓以後,打探街上無人,積聚了六七十賊人,在村外埋伏了一半,自己帶了三十餘人,抬了轎子,前前後後的行走。到文魁門首,李必壽知道是搶親來的,連忙開門放入。

  眾喊一進門,先將李必壽口中塞了個麻繩蛋子,捆綁起來,然後把大門閉了,點起火把,分頭查照入去。見殷氏容貌嬌好,睡在了炕上,喬大雄道:「就是他。」

  眾人抱入了轎內。又複打開了各房箱櫃,將衣服首飾銀錢凡值幾個錢的東西,搜取一空,止留下些粗重之物。呼哨了一聲,將殷氏擁載而去。

  到了天微明,文魁借了個燈籠,回家來打聽。見門戶大開著,心中說道:「這李心壽真是無用,搶的人去也不收拾門戶。」

  及至到了二院,見李必壽背綁在柱上,不由的大驚失色。問他,又不說話,只是蹙眉點頭。文魁情知有變,急忙跑入內裡,見箱櫃丟的滿地,各房內諸物一空,從頂門上一桶冷水,直涼在腳心底。急去尋殷氏,止見李必壽家女人坐在地下哭。不想眾賊因他喊叫,打傷了腳腿。忙問道:「你大主母那去了?」

  婦人道:「我耳中聽得人聲嘈雜,看時見有許多人入來,被一人將大主母抱出去了。」

  又問:「二主母哩?」

  婦人道:「我沒見下落。」

  文魁用拳頭在自己心上狠打了兩下,一頭向門上觸去,跌倒在地,鮮血直流。李必壽家女人嚇的亂吼亂叫,過往人見門戶大開著,又聽得有婦人叫喊,大家一齊入去。見李必壽被綁在廳柱上,取了口中的麻蛋子,才說出話來,方知道是被賊打劫。到後院將文魁挽扶出來,問他緣故,文魁只是搖頭,眾人與他包了頭。頃刻鬧動了一鄉,俱來看問稀奇事。只因文魁做人不好,沒一個不心上快活的。地方鄉保鄰里人等,不敢擔承,都去稟報本縣。文魁也只得寫一張呈詞,將賣弟婦話不題,止言在張四胖子家與山東青州府人武舉姓喬的同賭,將輸銀坐索,明火打劫家中銀錢衣物,並搶去嫡妻、弟婦、僕婦等情細述。後面開了一張大失單,投控入去。縣官見事體重大,一面申報各憲,一面將開場同賭,並店家袁鬼廝,以及鄰舍地方人等,一齊拿去訊問。又分遣幹役,限日查拿。文魁一夜之間弄了個家產盡絕,將老婆也賠墊在內,豈非奇報!

  正是:
  周郎妙計高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
  大造若無速報應,人間何事得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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