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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罵錢奴刎頸全大義 保烈婦傾囊助多金(3)


  胡監生道:「話要說個明白,錢要丟在響處;今將林大嫂罵我的話說出,我這爭多較少,眾位自然也明白了。經年家修橋補路,只各廟中佈施,也不知上著多少;眾位都會行善,我就沒一點人心?」

  說罷,將家中小廝叫到面前,指著朱文煒銀兩並眾人公攤銀錢,道:「你們將此拿上,帶同轎子回去。」

  又將林岱約契遞與朱文煒,道:「所欠二十多兩,我也不著補了,算我與你同做了這件陰功罷。」

  文煒將約契接了,舉手道謝,即忙遞與林岱。胡監生又向大眾一舉手,道:「有勞眾位調停!」

  內中有幾個見他臉上甚是沒趣,也便讚揚道:「到底胡大哥是好漢子!」

  胡監生笑應道:「小弟有何好處?不過在錢上吃得虧罷了。」隨即領上家人,挺著胸脯走去。

  林岱跪倒地下,朝著東西北三面連連叩頭,道:「林某自遭追比官欠後,承本城本鄉紳衿士庶,並各處鋪中眾位老爺,前後捐助三次;今又惠助銀錢,成全我房下不至殞命失節,我林某也無以為報,就是這幾個窮頭。」

  說罷,又向東四北三面複行叩頭。扒起來拉住朱文煒向眾人道:「捨下只有土房三間,不能遍請諸位老爺,意欲留這位朱恩公吃頓飯,理 合向眾位老爺表明。」

  眾人齊聲道:「這是你情理上應該的。」

  又向文煒道:「我們願聞客人大名。」

  文煒不肯說,眾人再三逼問,文煒道:「我叫朱文煒,是河南虞城縣人,在貴省做點些須小生意。」

  眾人聽了,互相嗟歎曰:「做生意人肯舍這注大財,更是難得!難得!」

  又有幾個人道:「相公你要明白,這朱客人是你頭一位大恩人!」

  指著吆喝的窮秀才道:「此位是倡率眾人幫助你的。」

  又指著要打胡貢的那人道:「這是為你抱不平,嚇退胡監生的。」

  又指著大眾道:「這都是共成你好事的。還有那位奪刀的,又是你夫人大恩人。假若不是他眼明手快,令夫人此時已在城隍廟掛號了。今日這件事,竟是缺一不可!」

  又有幾個罵胡監生的道:「我們鄉黨中刻薄寡恩,再沒有出胡監生之右者。但他善會看風使船,覺得勢頭有些不順,他便學母雞下蛋去了。」

  眾人皆大笑,道:「我們散了罷!」

  朱文煒要別去,林岱那裡肯依?將文煒拉入堂屋內,叫嚴氏道:「你快出來拜謝,大恩人來了!」

  嚴氏早知事妥,感激切骨,包著頭連忙出來,與林岱站在一處,男不作揖,女不萬福,一齊磕下頭去。文煒跪在一旁還禮。夫妻二人磕了十幾個頭,然後起來,讓文煒上坐;嚴氏也不回避,和林岱坐在下面。林岱將文煒出銀代贖話,向嚴氏細說。

  嚴氏道:「妾身之命,俱系恩公保留。妾夫妻若貧賤一生,亦惟付之長歎;設或神天鑒宥,少有進步,定必肝腦塗地,仰報大德。」

  文煒道:「老賢嫂高風亮節,古今罕有;較之城崩杞國,環縊華山者更為激烈,使弟輩欣羡佩服之至!」

  林岱道:「恩公下榻何處?端的有何事到敝鄉?」

  文煒道:「小弟系金堂縣典史朱諱昱之次子也。弟名文煒,家兄名文魁。家父月前感寒病故,今日系奉家兄命到貴縣敦信裡要賬,得銀三百二十七兩。適逢賢嫂捐軀,此系冥冥中定數,真是遲一日不可,早一日亦不可也。」

  林岱道:「原來恩公是鄰治父台公子,失吊問之至!」

  又道:「小弟才出囹圄,無物敬長者,幸有賤內粗治杯酌,為生死話別之具。小弟彼時神昏志亂,無意飲食;若咀嚼過早,雖欲留賓,亦無力再為措辦矣。」

  嚴氏忙叫林春女人速速整理。文煒道:「小弟原擬趕赴金堂,今必過卻,恐拂尊意。」

  隨叫段誠,吩咐道:「你可在飯館中等我,轉刻我就回去。」

  林岱道:「尊介且不必去,更望將行李取來,弟與恩公為長夜之談;寒家雖不能容車馬,而立錐之地尚屬有餘,明天會令兄亦未為晚。」

  文煒方叫段誠將行李取來。原來段誠因文煒看林岱賣妻,已將行李寄頓在東門貨鋪內;此刻取來,安放在西下房中。少刻酒食齊備,林岱又添買了兩樣,讓文煒居正坐,林岱在左,嚴氏在右,文煒道:「老賢嫂請尊便,小弟外人,何敢同席?」

  林岱道:「賤內若避嫌,是以世俗待恩公也。」

  文煒複問起虧空官錢緣由,林岱細說了一遍。文煒道:「老兄氣宇超群,必不至塵泥軒冕;此後還是株守林泉,或別有趨向?」

  林岱道:「小弟有一族伯,現任荊州總兵官,諱桂芳,弟早晚即欲攜家屬奔赴,只是囊空如洗,亦索付之無可如何而已!」

  文煒道:「此去水路約一千余裡,老兄若無盤費,弟還有一策。」

  林岱道:「恩公又有何策?」

  文煒道:「弟隨身行李,尚可典當數金。」

  林岱大笑道:「我林某縱餓死溝渠,安肯做此貪得無厭之事,使恩公衣被俱無!非丈夫之所為也。」

  文煒道:「兄止知其一,未知其二:小弟家鄉還有些須田產,先君雖故,亦頗有一二千金私積,小弟何愁無衣無被?若差小價去取,往返徒勞。」

  急忙到下房與段誠說知,段誠道:「救人貴於救到底,小人即刻就去。」

  林岱與嚴氏走來相阻,段誠抱了行李,飛路而去。林岱夫婦大為不安,三人仍歸座位。文煒道:「小弟與兄萍水相逢,即成知己,意欲與兄結為生死弟兄,未知可否?」

  林岱大喜道:「此某之至願也!」

  隨即擺設香案。交拜畢,各敘年齒,林岱為兄,文煒與嚴氏交拜,認為嫂嫂。這會撇去世套。開懷談飲,更見親切。不多時,段誠回來說諸物止當了十四兩五錢,俱系白銀。文煒接來,雙手遞與林岱,林岱也不推讓,也不道謝,止向段誠道:「著實煩勞你了!」

  又令林春女人打發酒飯。三人直坐到二鼓時候,嚴氏與林春女人歸西正房,林岱與文煒在東正房內,整敘談到天明。段誠在下房安歇。次早,文煒定要起身,林岱夫婦灑淚送出門外。止隔了兩天,林岱雇船同嚴氏、林春女人一齊起身赴荊州去了。

  正是:
  小人利去名亦取,君子名全利亦全;
  不信試將名利看,名名利利豈徒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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