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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做壽文才傳僉士口 充幕友身入宰相家(3)


  龍文道:「如此說就是弟兄了!」一定要扯於冰到他那邊坐坐,連柳國賓等也叫了去,不想已設下極豐盛的席;又硬扯于冰房內見了妻子,兩人叮嚀妥當。到第三日絕早,於冰整齊衣冠,同龍文到西江米巷,在相府前大遠的就下了車。但見車輪馬跡,執帖的、稟見的,紛紛官吏出入不絕。龍文叫於冰打點了一片至誠心,又盤算問答的話兒。等到交午時候,不但不見傳他,連龍文也不見叫。陸永忠買了幾個點心充饑,心上甚是煩燥。又過了一會,方見龍文慢慢的走來說道:「今日有工部各堂官議運木料起造明霞殿,又留新放直隸巡撫楊順楊大人吃飯。還有……」

  話未完,只見好幾頂大轎從府中出來,裡面坐的是衣蟒腰玉之人,開著道子,分東西兩路去了。龍文道:「我再去打聽打聽!」

  于冰等到日西時分,門前官吏散了一大半,方見龍文走出來,說道:「七太爺不知回過此話沒有,老弟管情肚中饑餓了。」

  於冰道:「看來不濟事,我回去罷。」

  龍文道:「使不得!爽利等到燈後,方不落不是……」

  正說間,猛見府內跑出個人來,東張西望,大叫道:「直隸廣平府冷秀才在何處?太師爺要傳見哩!」

  急得龍文推送不迭。於冰走到那人跟前,通了名姓,那人把手招,引於冰到二門前,又換了兩個人引道;於冰跟定了那人到一處地方,見四圍都是雕欄,那人說道:「略站一站,我去回復。」

  少頃,見那人用手相招,於冰到門前一看,見東邊椅子上坐著一人,頭帶八寶九梁幅巾,身穿油綠色飛魚貂氅,足登五雲朱履,六十以外年紀,廣額細目,一部大連鬢長須。

  於冰私忖道:「這定是宰相!」上前先行拜跪,然後打躬。

  嚴嵩站起來,用手相扶,有意無意的還了半個揖,問道:「秀才幾多歲了?」

  於冰道:「生員直隸廣平府成安具人,現年十九歲了,名喚冷不華。」

  嚴嵩笑了,說道:「原來才十九歲。」分付左右放個座兒與秀才坐。

  於冰道:「太師大人位兼師保,職晉公孤,為天子倚托,平治之元老;生員茅茨小儒,今得瞻慈顏,已屬終身榮甚,何敢列坐于大人之前!」

  嚴嵩是個愛奉承的人,見於冰豐神秀異,已有幾分歡喜;今聽聲音清朗。說話兒在行,不由得滿面笑容道:「我與你名位無轄,秀才非在官者比,理合賓主相陪。」將手向客位一拱,這就是極其刮目了。

  於冰謙退再三,親自將椅兒取下來,打一躬,斜坐在下面。嚴嵩道:「老夫綜理閣務,刻無寧晷;外省各官公私稟啟頗多。先有一蘇州人費姓,代為措辦,不意於月前病故,裁處乏人。門下屢言秀才品正行方,學富才優,老夫殊深羨愛。意欲以此席相煩,只是杯盤之水,恐非蛟龍遊戲之地也!」說罷,呵呵的笑起來。

  於冰道:「生員器狹鬥升,智昏菽麥,深慮素餐遺羞,有負委任;今蒙不棄葑菲,垂青格外,生員敢不殫竭駑駘,仰酬高厚!但年少無知,諸事惟望訓示,指臂之勞,或同少分萬一!」

  嚴嵩笑道:「秀才不必過謙,可於明日帶隨身行李入館;至於勞金,老夫府中歷來無預定之例,秀才不必多心。」

  于冰打躬謝道:「謹遵太師鈞命!」說罷,告退。

  嚴嵩送了兩步,就不送了。于冰隨原引的人出了相府,柳國賓接住盤問,於冰道:「你且雇輛車子來,回寓再說。」

  只見羅龍文張著口,沒命的從相府跑出來,問道:「事體有成無成?」

  于冰將嚴嵩分付的話,細說一邊,龍文將手一拍:「如何?人生在世,全要活動;我是常向尊總們說,你家這老爺,氣魄舉動斷非等閒人,今日果然就扒到天上去了。我要認老弟不真,也不肯捨死忘生,象這樣作成。請先行一步,明早即去道喜!」

  次日,龍文早來,比往日又親熱了數倍:問明上館日期,又說起安頓家人們的話。於冰道:「也細細的打算過了:四個都帶夫,使不得;留下兩個,也要盤用;不如我獨自去倒省便,場後中不中再定規。小介等我也囑咐過了,還求老長兄不時教管,少耍胡走生事。」

  龍文道:「老弟不帶總管們去,又達世故,又體人情,相府還怕沒人侍候麼?萬一總管們一茶一飯,與相府中人口角起來,倒是個大不好看。至於怕他們胡走生事,這卻一點不妨。老弟現住太師府中,總管們除謀反外,就是在京中殺下幾個人,也是極平常事。」

  本日又請了於冰到他家送行,與國賓等送過六樣菜,兩大碗酒來。次日早,於冰收拾被褥書箱;雇人擔了,國賓、王范兩人押著,同龍文坐車到相府門旁下車。只見兩條大板凳上,坐著許多官兒並執事人等,見了於冰,竟有一半站起來。內有一個帶將巾、穿劄綢緞袍的,笑問道:「足下可是廣平冷先生麼?」

  龍文忙代答道:「正是。」

  那人道:「太師爺昨晚吩咐:若冷師爺到,不必傳,著一直入來。先生且在大院等一等,我就來。」

  龍文同於冰到大院,只見那人走在二門前,點了點首,裡邊出來一個人,將於冰導引;又著府內一個人擔著行李,轉彎抹角,來到一處院內:正面三間房,兩間是打通的,擺設的極其精雅,可謂明窗淨几。方才坐下,入來一個人,領著十六七的一個小廝,到於冰眼前,說道:「小人叫王章,這娃子叫麗兒,都是本府七太爺撥來伺候師爺的。日後要茶水、飯食、炭火之類,只管喚小人們。」

  於冰道:「我也不具帖,煩你們于七太爺前,代我道意。」

  第二日,即與嚴嵩家辦起事來。見往來內外各官的稟啟,不是乞憐的,就是送禮的,卻沒一個正經為國為民的。於冰總以窺情順勢回復,無一不合嚴嵩之意,賓主頗稱相得,這都是因一篇壽文而起。

  正是:
  酬應斯文事小,防微杜漸無瑕;
  豈期筆是釣餌,釣出許多諮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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