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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入陰司查勘生死 召仙女慶祝生辰(3)


  退之道:「畫倒也好。」

  林學土道:「你既來慶壽,怎麼不畫些壽意?

  單單畫這許多美人,莫不足把韓大人比做石季倫麼?」

  湘子道:「韓大人正色立朝,直己行道,怎比那銅臭愚犬,守錢賤虜。我因韓大人壽日,特到終南山碧霞洞碧霞真人那裡,借這八洞仙姬來與他慶壽。」

  退之道:「美人畫得好,不過是傳神得法,圖繪入神,恁麼碧霞洞的仙姬?」

  湘子道:「貧道一心要度大人出家,故借仙姬來與列位大人遞酒。」

  退之道:「汝叫得下來,我才信是仙姬。」

  湘子道:「這個有何難哉!」

  用手向畫兒一指,叫聲:「仙妹,下來勸列位大人的酒。」

  那畫兒上美女果然走下兩個。怎見得仙女的美處?

  金釵斜嚲,掩映烏雲;翠袖巧裁,輕籠瑞雪。櫻桃口,淺暈微紅;春筍手,輕舒嫩白。纖腰嫋娜,綠羅裙微露金蓮;素體輕盈,紅袖襖偏宜玉腕。臉堆三月桃花,眉掃初春楊柳,香肌曲簌瑤台月,翠鬢籠松楚岫雲。

  這兩個仙姬近前道:「列位大人萬福。」

  眾官看了,真個是天姿國色,絕世無雙,便道:「韓大人,這不是月殿嫦娥,定是蓬萊仙子。道人若不是真神仙,如何請得他下來?」

  湘子打動漁鼓,叫道:「仙妹唱一個《步步嬌》,奉列位大人一杯。」

  仙女唱道:

  苦海茫茫深萬丈,今古皆淪喪,英雄沒主張。特駕慈航,穩載爾離風浪。今日裡若不悟無常,凡魚終墮青絲網。

  〔新水令〕你若肯一朝揮手謝君王,脫朝衣,把布袍兒穿上,早離了金鑾殿,即便到水雲鄉。兩袖飄揚,兩袖飄揚,覓一個長生不死方。

  兩個唱畢,忽然隱形去了,那畫兒上就不見了兩個。湘子又用手招畫兒上仙姬道:「仙妹,再請兩位下來。」

  只見嫋嫋娜娜,搖搖擺擺,又走下兩個來。有詩為證。

  八幅羅裙三寸鞋,妖嬈體態是仙胎。

  九天玉女臨凡世,為度文公去複來。

  仙女緩步上前,道了萬福。湘子便拍動雲陽簡板,叫道:「仙妹,列位大人在此慶壽飲酒,你唱一闋《寄生草》何如?」

  仙女捧上一杯酒,遞上韓退之,口中唱道:

  歎富貴風中燭,想浮名水上泡。勸你把包中換了烏紗帽,袖衣漁鼓祥雲罩。仙家妙境誰能到?只這個五湖四海恣遊遨,煞強如王家一品花封誥。

  〔煞尾〕風急浪花浮,鼠齧枯藤倒,便從此撒手回頭猶欠早,莫等到席冷筵殘人散了,一沉苦海中,永劫難撈。但靈消難認皮毛,鬼窟。翻身知幾遭?平生意氣豪,只爭一些兒不到。這時節,那裡尋貴王公官品高?

  湘子道:「仙妹唱完,請歸洞府,再請兩位來祝壽筵。」

  霎時間就不見了這兩個仙姬。另有兩個舞向筵前。眾官抬頭看時,比先前來的更覺得娉婷嬌媚。怎見得他的娉婷嬌媚?但見:

  蓬鬆雲髻,插一枝碧玉簪兒;嫋娜纖腰,系六幅繹綃裙子。素白單衫籠雪體,淡黃軟襪襯弓鞋,娥眉緊麾,惺惺鳳眼賽明珠;粉面低垂,細細香肌欺瑞雪。若非月窟嫦娥女,也是湘皇洛浦妃。

  這仙姬回旋飛舞,口中唱道:

  歎人生空自忙,不覺的兩鬢霜。你便積下米千擔,攢黃金萬萬兩,曉夜在思量,費心腸。恨不得比石崇家私樣,王愷富豪強,孟嘗君食客成行。總之一身難臥兩張床,一日難餐一鬥糧。有一日大限臨在你頭上,那一個親的兒,熱的女,替得你無常?有錢難買不死方,有錢難買不無常。你就有李老君的丹,釋迦佛的相,孔夫子的文章,周公八卦陰陽,盧醫扁鵲仙方,他也一個個身亡。世間人誰敢和閻王強,假如你做了梁王,置買下田莊,留與兒郎;或生下不成才破家子,出頭來一掃兒光。花開時三月天,家家在荒郊外掛紙錢。百般挑列在墳前。孝子淚漣漣,亡人幾曾沾?你如今有得吃,有得穿,速回頭去學仙,過幾年得自然。若還不肯抽身早,免不得北邙山裡穩穩眠。

  退之道:「換來換去,總是這兩個女子,沒什麼奇異;說來說去,只說我為官的不好,也不十分新鮮。今後再有說著做官不好的,就先打嘴巴十下,連那道童也不饒他。」

  仙姬道:「大人何鬚髮惱,我有個《黃鶯兒》唱與大人聽:

  勸大人莫猖狂,烈烈轟轟總一場。吉凶禍福從天降,站立在朝堂,誰人敢相抗。那個高官得久長?細推詳,君王怒發,遣成在他方。」

  退之喝道:「我正直當朝,清廉律己,有恁麼罪過,遣戍得我?連這些女子也胡言亂語了,左右,快與我叉他出去,不許在此絮煩!」

  湘子道:「大人息怒,又有一個仙姬來勸酒了。」

  〔混江龍〕位冠群僚,官居極品身榮耀。果然是清廉律己,正色當朝。殿上待君懸玉帶,家中宴客續蘭膏。自恃雄豪,名揚八表,從古官高禍亦高。船行險處難回棹。只恐怕一封朝奏,夕貶不相饒。

  退之大怒,叫左右:「把這女子拿下,送到法司問他一個捏造妖言、侮慢官長的罪名。」

  湘子道:「大人既做過刑部侍郎,難道不曉得女子有罪,罪坐夫男?這女子不過是說官高必險的意思,又不曾唐突了大人,他又沒有夫男在這裡,如何送他到法司擬罪?且請息怒,又有一個仙姬來了,大人試聽他唱一個《皂羅袍》何如?」

  林學士道:「親家不必性躁,他這夥人是籠中鳥,釜中魚,要拿就拿住的,怕他走在何方去。且聽這個女子唱些恁麼來?」

  湘子拍響漁鼓,仙姬唱道:

  軟弱的安閒自在,剛強的惹禍招災。閑爭好鬥是非來,閉口藏身無害。安然守分,愁眉展開。光陰有限,青春不來,功名得意終須耐。

  林學士道:「這一曲唱得好,再飲一杯。」

  退之道:「這女子勸人凡百忍耐,倒也有理。你再唱一曲,我重重賞你。」

  仙姬道:「六月披裘不是拾遺,浪子千金不易,甯甘曳尾泥塗。咱在閬苑寄樓,蓬萊暫住,既無利心圂擾,亦無妄念牽纏,大人怎麼說個重賞來?」

  湘子拍動漁鼓,仙姬又唱道:

  勸大人且從容,春花能有幾時紅?堆金積玉成何用?歎金谷石崇,笑南陽臥龍,今來古往都成夢。細研窮,歸湖範蠡,他到得安榮。

  退之道:「這般言語,總是那野道人一派傳來的,可惡,可惡!我這裡一句也聽不、得,快叉他出去!」

  退之說得一聲叉出去,那張千、李萬許多人蜂擁也似趕來叉仙女。這仙女化一陣清風,又不見了。壁上剛剛剩得一幅白紙,不見一個仙姬,也不見有詩歌、山水,猶如裱褙鋪裡做的祭軸一般掛在那裡。激得退之三屍神暴跳,五臟氣沖霄,惡狠狠的道:「這賊道明明欺侮下官,做出這般不吉利的模樣,可恨!可惱!」

  這正是:

  甜言送客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

  畢竟不知退之惱怒若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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