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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韓湘子名登紫府 兩牧童眼識神仙(2)


  當下收了神仙相貌,搖身一變,變做一個面黃肌瘦、醜惡不堪的道人,在那垂楊樹下,盤膝打坐。只見兩個牧重,一個叫做張歪頭,一個叫做李直腿,正在那青草地上放牛,遠遠的望見前面一道火光沖天的亮起來,那張歪頭道:「李家哥,前面這陣亮光,想是藏神出現,我和你造化到了。」

  李直腿道:「不是藏神出現。」

  張歪頭道:「莫不是鬼火。」

  李直腿道:「哥,也不是鬼火,比如大清早晨紅紅閃閃的光,是日輪初從扶桑推起來,照映得大地光芒的爍,這叫做晨光。晚間青青熒熒,光在地上移來移去,倏遠倏近,才是鬼火。午間有光,黃黃燦爍,直透天庭,便是神仙的瑞氣。如今這光黃亮燦爛,直透在天庭之上,恰好是晌午時分,一定有一位神仙在那個去處。」

  張歪頭道:「哥既認得真,我和你竟去尋著他,跟他去求仙訪道,豈不是好?」

  李直腿道:「有理,有理!」

  兩個便將牛丟下在這邊,你攙著我的手,我攙著你的手,拽開步上前看時,果然是一個道人,盤膝腳坐在那垂楊樹下。這道人怎生打扮,但見:

  頭戴一頂參朝洞府的青紗包巾,腦後墜著老龍睛磨就賽日月雙圈,上垂著兩條按陰陽二氣綠羅飄帶。身穿一領嵌七星、麗北斗八卦紫綬衣。腰系一條九龍鬚攢織就雙穗呂公絛。腳著登山走海、蹉雲霧入搭鞋。手拿定晃日迎風傲松枝一腔漁鼓。看形象,卻便是游手游食的道人;論裝束,真是個吸露餐霞的仙侶。

  兩個牧童近前稽首道:「神仙老爺拜揖。」

  湘子道:「你怎麼認得我是神仙?」

  張歪頭道:「遠遠望見師父頭上霞光萬道,瑞靄千重,因此識得師父是位神仙。」

  湘子暗笑道:「我叔父讀詩書,中科第,也認不得鐘、呂兩位師父是神仙,這小小牧童到認得我是神仙,真是異事。」

  便叫牧童道:「我在終南山來,走得饑渴,我那花籃內有金絲玉缽盂一個,你拿往澗下舀些水來我吃,我把真心度你。」

  李直腿叫張歪頭道:「張家哥,我去舀水,你在這裡看著神仙,不要放他走了。」

  張歪頭道:「這個使得,你只要來快些便是。」

  果然立著看守湘子,眼也不轉,頭也不回。湘子思量道:「他雖然認著我,我且把地上土灰搽在臉上,變做一個老兒,三分似人,七分似鬼,看他還認得也不認得。」

  便捉著張歪頭的空,改了仙容,變成老相。這老兒怎生模樣:

  戴一頂爛唐巾,左偏右折;穿一領破布襖,千補百納。前拴羊皮,後掛氈片;東漏脊樑,西見胯骨。腰系一條朽爛草繩,又斷又接;腳踏一雙多耳麻鞋,少幫沒底。面似雞皮,眼如膠葛;鼻涕郎多,饞唾噴出。笑殺那彭祖八百年高,到不如陳摶千金一忽。

  李直腿舀得水來,不見了神仙,只見一個半死半活的老兒坐在那樹下,便捶胸跌腳,埋怨張歪頭道:「費了許多辛苦,取得水來,不見了神仙,把與那個吃好?」

  張歪頭道:「我站在這裡頭也不動一動,不知被恁麼人把這個老兒來換了我們的神仙去,如今把水來與這老兒吃了,也是我和你一件陰騭。」

  李直腿氣忿忿的道:「寧可傾壞了,把與他吃,當得恁麼數?」

  張歪頭道:「你不讀書來,敬老慈幼,五霸載在盟書,把這一盂水與老兒吃,也是我們一點熱心腸,何苦傾壞了?」

  李直腿道:「神仙便被人換了,這個缽盂也值幾分銀子,我和你打破了分好?總賣了分好?」

  張歪頭道:「哥,不要說那分的話,神仙的東西難得到手的,我們拿回去一家輪一日,藏在那裡做個鎮家寶罷。」

  湘子見他兩個在那裡議論,便叫道:「牧童你眼錯了,我不是神仙,那裡又有個神仙?」

  牧童回言罵道:「少打你這老柴頭,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老而不死是為賊,恁麼神仙?」

  湘子道:「牧童,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孔子雲:『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你怎見得我老人家就不是神仙?我且問你,你們要尋那神仙做恁麼用?」

  牧童道:「我們情願跟他去修行,做個逍遙快活的人。」

  湘子道:「方才那個道人也是我的徒弟,你們肯跟我出家修行,我就度你們成仙。兩個牧童拍手笑道:「你自己性命也是風中之燭,朝不保暮的光景,倒思量度我們兩個,豈不是折福的話?」

  湘子道:「黃梅落地擂三擂,青梅落地撲地碎。我老便老,虧得修行早,修行若不早,今日更煩惱,你怎敢欺侮我老人家?」

  兩個牧童道:「你老人家不要絮煩,且請回去安耽坐一坐,待我們過了二三十歲外頭,便來跟你去出家。」

  湘子道:「這般年紀不肯修行,更待幾時?只怕沒我老兒的年紀,豈不錯過好光陰?」

  兩個低頭歎氣道:「我們真是晦氣,一位神仙老爺不見了,倒吃這老頭兒在此歪廝纏。」

  湘子趁他兩個眼錯,依然變做先前模樣,坐著不動。李直腿低頭一看,拍手叫道:「哥,這不是神仙來了,只是那個老頭兒不知又被恁麼人調了包兒去?」

  張歪頭悄悄他說道:「哥,你不曉得神仙變化之術,神仙看得我們有些仙風道骨,故此變化來試我和你的心,你剛才不該罵這老兒。」

  李直腿便鞠躬盡禮,捧著水遞與湘子道:「神仙受人滴水之恩,必有湧泉之報,我取水與你吃了,不知你怎麼度我?」

  湘子道:「我度你同去出家。」

  張歪頭道:「出家有恁麼好?還是保護我做一個官的好。」

  湘子道:「官倒要與你做,只是你們頭蓬蓬不像戴烏紗帽,腰款款系不得黃金帶;赤裸裸一雙腳蹬不得皂朝靴,黑漆漆兩隻手捧不得象牙簡。只好在軟草茵中,黃牛背上,橫眠直躺,穿東落西,挽著那牛鼻子,唱那無腔曲。一朝閻君來喚鬼來招,兩眼瞪空伸直腰,怎麼思量要做官?」

  張歪頭道:「神仙老爺說得是,我情願跟老爺去出家。」

  湘子道:「你且不要忙,那邊樹下又是一個神仙來了。」

  兩個回頭望時,湘子化一陣清風,隱形而去。張歪頭跌腳叫道:「哥,這個不是神仙,是個白日鬼。」

  李直腿道:「怎見得是白日鬼?」

  張歪頭道:「若是神仙決不說謊,只有那白日鬼弄著自己空頭,趁著別人眼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味的哄人,哄殺人不償命哩。」

  李直腿道:「我們搗了半日鬼,只好依舊去看牛。」

  正是:

  山有根兮水有源,從來老實是神仙。
  只因不肯分明說,誤卻眾生萬萬千。

  畢竟湘子隱在哪裡,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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