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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重宿儒盈庭皓首 除痼疾遍野春風(1)


  且說西青只望著雙梧直走,到得近處反不見桐杪,卻系兩岸垂楊,滿渠碧藻,無渡無梁。乃仍回舊路,由大道灣轉過了土橋,見有牧童,便問學究先生。牧童指道:「從下邊巷子進去,穿中街,左首出巷,望見竹林便是。」

  西青依著河邊進巷,行出竹林,但見花木叢陰,兩株梧桐獨冠群樹,滿空綠葉,垂陰數畝,土垣茅舍皆在其下。有五六童子于林內尋花鬥草,見人行來,便齊到眼前作揖問道:「先生貴姓?府上何方?降臨敝地,可系訪家業師?」

  西青還禮道:「不佞姓西,從並峰嶺來,正是拜訪令業師。」

  童子拱道:「如此,請!」

  西青道:「請!」

  童子內有一人先走報信,餘者俱隨在後。

  轉過南垣,已見荊扉朝東,門前平坦,數株山茶,紅白豔麗,柳樁上晾著魚,舊車篷邊系著小艇。只見報信的童子迎來道:「午睡尚濃,請先生且到館內坐坐。」

  西青應聲入門,卻系三間敞軒,內有十余童子坐著抄書。當中幾上睡著個白髮先生,西青不便驚動。諸童子同下位作揖,西青還禮。看所抄的俱系墳典篆格,妍勁可觀。有童子向外拾松枝,折枯竹,汲水煮茗,片時奉上茶來。西青起身相接,見甌上浮沫未消,隨口道:「香浮蟹眼。」

  童子應聲道:「翠折龜胸。」

  西青又道:「味沁心脾消濁氣。」

  童子應道:「芳潛肘腋起清風。」

  西青喜其敏捷,大加褒獎。童子揖道:「學生斗膽求教。」

  西青還禮道:「願聞。」

  童子道:「五色青紅黃白黑。」

  西青想道:「九宮東西南北中。」

  忽見先生舉首道:「何事喧嘩?」

  童子趨近前道:「有客拜訪,坐候多時。」

  先生起身道:「何不早言?」

  西青向前施禮,見先生五綹蒼髯,三停豐頰,迎答道:「足下貴鄉?尊姓台字?」

  西青道:「學生姓西名青,由並峰嶺往老人谷,中途忽遇水沙漲漫,阻住難前,回到鎮上,聞先生學貫天人,無微不悉,冒昧造壇,瞻仰仙姿,且願聞沙水之旨。」

  先生道:「鄉人亂言,足下勿信。請問從並峰嶺來,可知抱一翁否?」

  西青正欲回答,只見門外走進一人,五短身材,面圓口方,雪白長髯飄揚腦後,呼道:「巫子闊別多時,今日天使趨候。」

  先生欣然迎道:「還不是天使,只怕系地使耳。」

  那人大笑。禮畢,亦與西青見禮,隨便坐下。先生與那人道:「這位西先生由並峰嶺往老人谷,亦如黃兄阻回。」

  那人道:「並峰嶺地僻人稀,未見有姓西者。」

  西青道:「請示高姓尊名?」

  先生道:「此吾友也。昔居碧雲鎮之西北墨梅崗上,後遷芰頭邑,姓黃名雁。」

  西青打恭道:「抱一翁正使小子到芰頭奉候,今不期而會於此,可謂大幸。」

  黃雁問先生道:「抱一翁囑來相候,可有書否?」

  先生道:「候兄非候弟也。」

  黃雁道:「奇了!」

  問西青道:「西兄往老人谷可系候巫兄!」

  西青道:「巫先生莫非名丕者?」

  黃雁道:「然。」

  西青大喜道:「正系候巫先生,那知設帳在此?若非沙水漲漫,到老人谷卻系虛行。抱一翁有書,現在寓中,回去取來。」

  巫丕道:「兩年不上鎮矣,隨先生行。」

  黃雁道:「好,同去就候西先生。」

  三人茶畢出門,童子已解纜舉棹,上船坐定。巫丕問抱一翁豐彩精神,西青道:「傴僂善飲。」

  次問蓮花山樵,西青道:「只知養親,無意澤民。」

  黃雁道:「兩岸垂楊,幾時不見,便掃頭拂面,若此牽纏,何若芙蓉笑臉相迎,盈盈可愛。」

  巫丕道:「可速運棹,早見抱一翁手教。」

  童子道:「港小岸逼,不勝藻荇掛絆。出口入溪,便好蕩也。」

  半時出港,舉起雙棹,迅疾如飛,頃刻到鎮。入店見禮,西青令陳聘物,捧書在手道:「原當到宅拜呈,今既幸會,請先哂收,後看箋簡。」

  巫丕道:「此聘禮也,足下為誰為此,願聞其詳?」

  西青道:「輔公奉命出鎮所取浮金土地山川,自恐年輕,有負恩命,敬求岩穴,以達民膜。訪得抱一翁仙居,弓旌踵聘,翁以年高不就,郎以養志堅辭。竭誠複往,抱一翁時薦四位先生。輔公以命限難遲,只得前往。弗克躬來,謹具禮儀,使青將命。」

  巫丕道:「翁太多事。己不出就罷了,何必又道出人來!」

  黃雁道:「且看簡內雲何?」

  西青送過書,巫還與黃雁接看,面上寫著:「希交承之、伯龍、于岑、赤湖四子展覽。」

  拆開看道:

  僕愧入山,木深居處,為駱子所識,返覆邀延。僕以自古無百歲邁夫而入仕途者。彼雖絕念於僕,猶注意於帶也。觀公貌厚心明,始終如一,原可從遊,但帶素性決烈,當事不撓,居則可以全軀,出則必致喪命。非若足下四人之進退裕如也。特以尺素勸駕,或勉一行。可為,則展素蓄,以仰體天地生民之心;不合,則卷琴書而相逐林泉。適意之性,去留任意。諸子其不以僕言為謬乎?

  二人看畢,黃雁道:「如此,何妨遊戲?」

  巫丕道:「伯龍、于岑出,吾亦出矣。」

  西青道:「敢懇修函,小子帶往鷹巢敦請。」

  巫丕道:「我等修函,系勸其出也。大木率真,小木怪僻,不必修書,只須將抱一翁此劄示之足矣。」

  西青稱善,令從人將禮同行,送入書屋。又向黃雁道:「抱一翁命往芰頭,理應踵府。」

  黃雁道:「寒舍去此甚遙,存巫兄處可也。」

  從人將禮放下,回碧雲鎮。巫丕擺出魯酒村肴,三人就席,舉盞閒談。

  膳畢,已系下午。巫丕掐指道:「此其時也。」

  黃雁道:「有什麼事?」

  巫丕道:「紺珠島梨棗花英能複瞽目,過時不彩,落黏土氣,力量便輕。山妻病目,前日就安子診脈,據雲,防瞽須以天印島紫綬岡上葵花露點之可免。我想往天印取之費事,仍系梨棗英為便。」

  黃雁道:「沿路瓊花可觀,甚不寂寞。」

  巫丕道:「須待水退,方可起程。」

  西青別回碧雲鎮,使人訪問,次日路已可行,乃到館內通知。巫丕道:「仍須緩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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