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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祝壽筵前暢言妙旨 再貶廚下雜做苦工


  話說妙善公主將園中整理清潔,時屆停午,耳邊廂一陣悠悠細樂之聲,隨風送到。接著又是一片融和的笑語之聲,知道他們來了,本來就想迎上去接駕。後來心中一動,想起剛才妙莊王說過,有兩位駙馬同來,男女有別,貿然出去相見,倒覺不妥。且看二位駙馬是否同來,再作計較。於是就在僻靜之處站定,暗中觀瞧。

  只見一隊宮女奏著細樂前導,妙莊王居中,大公主妙音,二公主妙元,各挽著駙馬的手,依次隨在後面,再後面便是一班從人,看他們一個個都是滿面春風,喜形於色。妙善公主不覺微微地籲了一口氣,暗想,人生上壽不過百年,這種榮華歡樂,能夠享得多時?到頭來都是一場空夢,又何苦呢?當下她見兩位駙馬果然同來,便一轉身,回到佛堂中去,再也不肯出來相見。我且按下不表。

  再說妙莊王帶了一班人,一路向逍遙閣而來,卻不見妙善的影子。起初以為她總在閣上相候,不料到了閣上,依然不見,只有保姆一人接駕。妙莊王在閣上坐定,兩位公主駙馬也賜了座,才開言向保姆問道:「妙善往哪裡去了,緣何不來見我?」

  保姆與妙善公主相處既久,知道她的脾氣,便咎道:「公主本則早在園門候駕,後來因見兩位駙馬隨駕同來,因避男女之嫌,這才躲開去的。」

  妙莊王道:「胡說!這分明是她目無尊長,故意規避。兩位駙馬是自己姐夫,相見也該的。難道就能夠永遠避面嗎?快與我去將她傳喚到此,若再如此裝模裝樣,我就著人來抓。」

  保姆聽了,如何敢道個不宇,連連答應,連跌帶撞地奔下逍遙閣去,直到佛堂,將前話向妙善公主學說了一番。起先妙善還堅執著不肯去,經保姆再三苦勸,情知也躲不過,只索硬硬頭皮,跟著同走。

  到了逍遙閣上,參見了父王和兩個姐姐。妙莊王又叫她過去和兩個姐夫見禮,這一來,把妙善公主真窘得無處藏身,勉勉強強地各下了一禮,就退立在一旁。她又將閣上四下一瞧,只見一共排列著四席:居中一席,自然是妙莊王:下面上首一席,是大駙馬與大公主並肩坐著,下首一席,是二駙馬與二公主並肩坐著,最下一席,卻一般設著兩個位置,都自空著沒人坐。她心中免不得狐疑萬種,正在獨自猜詳。

  忽見那妙音公主扯了妙元公主,一同走到自己面前,開言說道:「好妹妹,我們自從分手之後,時常地惦記著你。又聞得你因為忤了父王的旨意,被貶謫在這園中受苦,今日相見,果然消瘦到如此地步。這雖說是父王的加罪,算來到底也是你自取的啊!你想,人生在世,為著些什麼?榮華富貴,人家求還求不到;你有了,卻不要享,豈不是愚蒙透了嗎?況且男婚女嫁,這是禮上應得的,如何可以違背?你看我和你二姐姐,現在不是享盡閨房之福嗎?別的不說,就是同來同去,同息同遊,也就夠人豔羨!這不僅做了一個人應當如此,你不看那梁間的燕子,豈非也是雙飛雙宿的嗎?」

  說到這裡,妙元公主也接口道:「是啊!大姐姐的話,說得一點也不錯。我們且將眼前的快樂丟過了不講,傳種接代也是必要的。倘使世間的女人,都和三妹妹一般見識,人類不就要因而絕滅,那時還成什麼世界呢?父王的希望,也就在於這一點上。故今天也替三妹妹設下一個雙座的席兒。你就去坐了末席,虛左以待乘龍客吧!好妹妹,你看見我們兩個姐姐面上,也不能再使性執拗了啊!」

  說罷妙音妙元各牽著她一條臂膀,想送她入座。不料妙善一聽了兩位姐姐如此一番說話,不覺心頭亂跳,漲紅了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現在又見她們動手來拉扯,急得她雙手一陣亂搖,連籲帶喘地說道:「二位姐姐且休動手,聽小妹一言。兩位姐姐的話,固然是不錯,但是對尋常人說的,也就是世俗的見解,卻絕不是對於修真學道之人說的。世俗之人,看不破的是榮華富貴。因為看不破,就人人都想享受這榮華富貴,於是便傾軋爭奪,甚至狡謀暗算,不惜抵死地去爭求。爭奪到的,又是百無一二,就算爭到了,又能夠有幾時的享受?轉眼都成為泡影,又何苦損德敗行地爭奪那些爭不到的呢?就寡廉鮮恥,無所不為,一切劫奪盜殺的事,都從這裡邊產生出來,造下彌天大的罪惡。可見榮華富貴,這四個宇實是迷人靈台的毒霧,閉人聰明的魔障,也就是沉人的苦海,一墮其中,永不能自拔。

  「惟有佛門廣大,佛法清靜,打破一切魔障,使人澄心絕慮。一念歸真,可以修成正覺,六根清靜,無人無我,無相無空,永遠得大自在。然後發慈悲願,為眾生說法,救度世間一切苦厄,使同歸極樂。惟我佛祖,能夠與天地並壽,這就是不慕榮華富貴的善果。

  「小妹因識破了這些機關,故而才立志皈依我佛,絕不再墮塵世的魔障業緣,卻並非敢故違父王的意旨。二位姐姐一片真心好意,小妹只有銘諸心版,多替兩位姐姐祈福罷了。至於那一席,委實不敢僭坐,一則不成體統,二來小妹生來即茹素,向來未開戒,席上都是葷腥滋膩之品,斷斷不敢下箸。請二位姐姐坐了用酒,待我來侍候父王就是了。」

  妙音、妙元二人,聽了她一篇玄妙的解釋,似乎含著諷刺,心上都有些不悅,即便各各回座。那位妙莊王本來已帶著幾分怒氣,卻未發作,如今聽了如此說法,不由將案一拍,罵聲:「你這不識抬舉的賤骨頭!你情願做下作貨,倒也罷了,不合造出這一派胡言亂語來惑人,還敢當面冷嘲熱諷地連自己的生身父親和兩位同胞的姐姐,也一同罵在裡邊。好一個修真學佛的公主,你幾曾看見無父無君的人,到得極樂國成得活佛來?」

  妙善公主道:「父王息怒,孩兒斗膽也不敢犯上。剛才的話委實是從至誠中所發出來的,不料觸怒了父王,該死之極,還望恕罪。待孩兒侍候父王飲酒,替父王上壽。」

  妙莊王怒氣衝衝地瞪了一眼道:「誰要你這不識抬舉的賤骨頭假殷懃,不把我氣死就夠了,提得到上壽嗎?」便命左右取了百結鵓衣,虢了隨身便服,使她換上,連鞋襪也准穿,從今日起,發往灶下去充執炊婢女的工作。每日要汲滿一大石缸清水,兩擔硬樹木柴,一切淘米燒火的事情,都要一身擔當,不准他人幫忙。另派一名宮女,隨時監察,如有差池或有偷懶情事,即用皮鞋責打。中間如有閒暇,還得編織細草芒鞋,不得有絲毫偷閒。

  當時妙莊王打發過了妙善之後,方才與兩位公主兩位駙馬,開樽飲酒。

  你道這位妙莊王如何這般忍心,用此殘酷手段去對付親生女兒?這是他一則在氣惱頭上,不免責罰得過分些,二來也自有他的用意。他以為妙善充灌園的職司,痛苦尚輕,故還能安之若素,並且空閑時間也多,一有空閒,就不免誦經念佛,所以才如此發放,一方面使她受到極度的痛苦,易生悔悟之心,一方面使她一天到晚,不得須臾空閒,白日裡做勞苦的工作,到晚神疲力倦,睡眠休息,再沒有誦經禮佛的機會,使與佛逐漸脫離,自然就不再會執迷不悟了。可是妙莊王這一番的心計,依然是歸於失敗。正是:

  立志如金石,寧為挫折渝?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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