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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紂王無道造炮烙(2)


  方至九龍橋,只見一位大夫,身穿大紅袍,乃梅伯也。見杜太師綁縛而來,向前問曰:「太師得何罪如此?」元銑曰:「天子失政,吾等上本內庭,言妖氣累貫于宮中,災星立變於天下。首相轉達,有犯天顏。君賜臣死,不敢違旨。梅先生,『功名』二字,化作灰塵;數載丹心,竟成冰冷!」梅伯聽言:「兩邊的,且住了。」竟至九龍橋邊,適逢首相商容。梅伯曰:「請問丞相,杜太師有何罪犯君,特賜其死?」商容曰:「元銑本章實為朝廷,因妖氛遶于禁闕,怪氣照于宮闈。當今聽蘇美人之言,坐以『妖言惑眾,驚慌萬民』之罪。老夫苦諫,天子不從。如之奈何!」梅伯聽罷,只氣得「五靈神暴躁,三昧火燒胸」:「老丞相燮理陰陽,調和鼎鼐,奸者即斬,佞者即誅,賢者即薦,能者即褒,君正而首相無言,君不正以直言諫主。今天子無辜而殺大臣,似丞相這等鉗口不言,委之無奈,是重一己之功名,輕朝內之股肱,怕死貪生,愛血肉之微軀,懼君王之刑典,皆非丞相之所為也!」叫:「兩邊,且住了!待我與丞相面君!」梅伯攜商容過大殿,徑進內庭。

  伯乃外官,及至壽仙宮門首,便自俯伏。奉禦官啟奏:「商容、梅伯候旨。」王曰:「商容乃三世之老臣,進內可赦;梅伯擅進內廷,不遵國法。」傳旨:「宣!」商容在前,梅伯隨後,進宮俯伏。王問曰:「二卿有何奏章?」梅伯口稱:「陛下!臣梅伯具疏,杜元銑何事干犯國法,致於賜死?」王曰:「杜元銑與方士通謀,架捏妖言,搖惑軍民,播亂朝政,污蔑朝廷。身為大臣,不思報本酬恩,而反詐言妖魅,蒙蔽欺君,律法當誅,除奸剿佞,不為過耳。」

  梅伯聽紂王之言,不覺厲聲奏曰:「臣聞堯王治天下,應天而順人;言聽于文官,計從於武將,一日一朝,共談安民治國之道;去讒遠色,共樂太平。今陛下半載不朝,樂於深宮,朝朝飲宴,夜夜歡娛,不理朝政,不容諫章。臣聞『君如腹心,臣如手足』,心正則手足正,心不正則手足歪邪。古語有雲:『臣正君邪,國患難治。』杜元銑乃治世之忠良。陛下若斬元銑而廢先王之大臣,聽豔妃之言,有傷國家之梁棟,臣願主公赦杜元銑毫末之生,使文武仰聖君之大德。」

  紂王聽言:「梅伯與元銑一黨,違法進宮,不分內外,本當與元銑一例典刑,奈前侍朕有勞,姑免其罪,削其上大夫,永不敘用!」梅伯厲聲大言曰:「昏君聽妲己之言,失君臣之義,今斬元銑,豈是斬元銑,寔斬朝歌萬民!今罷梅伯之職,輕如灰塵。這何足惜!但不忍成湯數百年基業喪于昏君之手!今聞太師北征,朝綱無統,百事混淆。昏君日聽讒佞之臣,左右蔽惑,與妲己在深宮,日夜荒淫,眼見天下變亂,臣無面見先帝於黃壤也!」

  紂王大怒,著奉禦官:「把梅伯拿下去,用金瓜擊頂!」兩邊才待動手,妲己曰:「妾有奏章。」王曰:「美人有何奏朕?」──「妾啟主公:人臣立殿,張眉豎目,詈語侮君,大逆不道,亂倫反常,非一死可贖者也。且將梅伯權禁囹圄,妾治一刑,杜狡臣之瀆奏,除邪言之亂正。」紂王問曰:「此刑何樣?」妲己曰:「此刑約高二丈,圓八尺,上、中、下用三火門,將銅造成,如銅柱一般;裡邊用炭火燒紅。卻將妖言惑眾、利口侮君、不尊法度、無事妄生諫章、與諸般違法者,跣剝官服,將鐵索纏身,裹圍銅柱之上,只炮烙四肢筋骨,不須臾,煙盡骨消,盡成灰燼。此刑名曰『炮烙』。若無此酷刑,奸猾之臣,沽名之輩,盡玩法紀,皆不知戒懼。」紂王曰:「美人之法,可謂盡善盡美!」即命傳旨:「將杜元銑梟首示眾,以戒妖言;將梅伯禁于囹圄。」又傳旨意:「照樣造炮烙刑具,限作速完成。」

  首相商容觀紂王將行無道,任信妲己,竟造炮烙,在壽仙宮前歎曰:「今觀天下大事去矣!只是成湯懋敬厥德,一片小心,承天永命;豈知傳至當今天子,一旦無道。眼見七廟不守,社稷坵墟。我何忍見!」又聽妲己造炮烙之刑,商容俯伏奏曰:「臣啟陛下:天下大事已定,國家萬事康寧。老臣衰朽,不堪重任,恐失於顛倒,得罪于陛下,懇乞念臣侍君三世,數載揆席,實愧素餐,陛下雖不即賜罷斥,其如臣之庸老何。望陛下赦臣殘軀,放歸田裡,得含哺鼓腹於光天之下,皆陛下所賜之餘年也。」

  紂王見商容辭官,不居相位,慰勞曰:「卿雖暮年,尚自矍鑠,無奈卿苦苦固辭,但卿朝綱勞苦,數載殷勤,朕甚不忍。」即命隨侍官:「傳朕旨意,點文官二員,四表禮,送卿榮歸故里。仍著本地方官不時存問。」商容謝恩出朝。

  不一時,百官俱知首相商榮致政榮歸,各來遠送。當有黃飛虎、比干、微子、箕子、微子啟、微子衍各官,俱在十裡長亭餞別。商容見百官在長亭等候,只得下馬。只見七位親王,把手一舉:「老丞相今日固是榮歸,你為一國元老,如何下得這般毒意,就把成湯社稷拋棄一旁,揚鞭而去,于心安乎!」商容泣而言曰:「列位殿下,眾位先生,商容縱粉骨碎身,難報國恩,這一死何足為惜,而偷安苟免。今天子信任妲己,無端造惡,製造炮烙酷刑,拒諫殺忠,商容力諫不聽,又不能挽回聖意。不日天愁民怨,禍亂自生,商容進不足以輔君,死適足以彰過,不得已讓位待罪,俟賢才俊彥,大展經綸,以救禍亂,此容本心,非敢遠君而先身謀也。列位殿下所賜,商容立飲一杯。此別料還有會期。」乃持杯作詩一首,以志後會之期:詩曰:

  「蒙君十裡送歸程,把酒長亭淚已傾。回首天顏成隔世,歸來畎畝祝神京。
  丹心難化龍逄血;赤日空消夏桀名。幾度話來多悒怏,何年重訴別離情?」

  商容作詩已畢,百官無不灑淚而別。商容上馬前去,各官俱回朝歌。不表。

  話言紂王在宮歡樂,朝政荒亂。不一日,監造炮烙官啟奏功完。紂王大悅,問妲己曰:「銅柱造完,如何處置?」妲己命取來過目。監造官將炮烙銅柱推來:黃鄧鄧的高二丈,圓八尺,三層火門,下有二滾盤,推動好行。紂王觀之,指妲己而笑曰:「美人神傳,秘授奇法,真治世之寶!待朕明日臨朝,先將梅伯炮烙殿前,使百官知懼,自不敢阻撓新法,章牘煩擾。」一宿不題。

  次日,紂王設朝,鐘鼓齊鳴,聚兩班文武朝賀已畢。武成王黃飛虎見殿東二十根大銅柱,不知此物新設何用。王曰:「傳旨把梅伯拿出!」執殿官去拿梅伯。紂王命把炮烙銅柱推來,將三層火門用炭架起,又用巨扇搧那炭火,把一根銅柱火燒的通紅。眾官不知其故。午門官啟奏:「梅伯已至午門。」王曰:「拿來!」兩班文武看梅伯垢面蓬頭,身穿縞素,上殿跪下,口稱:「臣梅伯參見陛下。」紂王曰:「匹夫!你看看此物是甚麼東西?」梅大夫觀看,不知此物,對曰:「臣不知此物。」紂王笑曰:「你只知內殿侮君,仗你利口,誣言毀罵。朕躬治此新刑,名曰:『炮烙。』匹夫!今日九間殿前炮烙你,教你筋骨成灰!使狂妄之徒,如侮謗人君者,以梅伯為例耳。」梅伯聽言,大叫,罵曰:「昏君!梅伯死輕如鴻毛,有何惜哉!我梅伯官居上大夫,三朝舊臣,今得何罪,遭此慘刑?只是可憐成湯天下,喪于昏君之手!久以後將何面目見汝之先王耳!」紂王大怒,將梅伯剝去衣服,赤身將鐵索綁縛其手足,抱住銅柱。可憐梅伯,大叫一聲,其氣已絕。只見九間殿上烙得皮膚筋骨,臭不可聞,不一時化為灰燼。可憐一片忠心,半生赤膽,直言諫君,遭此慘禍!正是:一點丹心歸大海,芳名留得萬年揚。」後人看此,有詩歎曰:

  血肉殘軀盡化灰,丹心耿耿燭三台。生平正直無偏黨,死後英魂亦壯哉。
  烈焰俱隨亡國盡,芳名多傍史官裁。可憐太白懸旗日,怎似先生歎雋才?

  話說紂王將梅伯炮烙在九間大殿之前,阻塞忠良諫諍之口,以為新刑稀奇;但不知兩班文武觀見此刑,梅伯慘死,無不恐懼,人人有退縮之心,個個有不為官之意。紂王駕回壽仙宮。不表。

  且言眾大臣俱至午門外,內有微子、箕子、比干對武成王黃飛虎曰:「天下荒荒,北海動搖,聞太帥為國遠征,不意天子任信妲己,造此炮烙之刑,殘害忠良,若使播揚四方,天下諸侯聞之,如之奈何!」黃飛虎聞言,將五柳長須撚在手內,大怒曰:「三位殿下,據我末將看將起來,此炮烙不是炮烙大臣,乃烙的是紂王江山,炮的是成湯社稷。古雲道得好:『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今主上不行仁政,以非刑加上大夫,不出數年,必有禍亂。我等豈忍坐視敗亡之理?」眾官俱各各嗟歎而散,各歸府宅。

  且言紂王回宮,妲己迎接聖駕。紂王下輦,攜妲己手而言曰:「美人妙策,朕今日殿前炮烙了梅伯,使眾臣俱不敢出頭強諫,鉗口結舌,唯唯而退。是此炮烙乃治國之奇寶也。」傳旨:「設宴與美人賀功。」其時笙簧雜奏,簫管齊鳴。紂王與妲己在壽仙官,百般作樂,無限歡娛,不覺樵樓鼓角二更,樂聲不息。有陣風將此樂音送到中宮,姜皇后尚未寢,只聽樂聲聒耳,問左右宮人:「這時候那裡作樂?」兩邊宮人答:「娘娘,這是壽仙宮蘇美人與天子飲宴未散。」姜皇后歎曰:「昨聞天子信妲己,造炮烙,殘害梅伯,慘不可言。我想這賤人,蠱惑聖聰,引誘人君,肆行不道。」即命乘輦:「待我往壽仙宮走一遭。」

  ──看官,此一去,未免有娥眉見妒之意,只怕是非從此起,災禍目前生。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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