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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道士三施降怪法 長老一靜服黿精


  僧人說:「豆腐也有葷腥。」那酒保笑將起來,道:「長老說話不當理,豆腐若有葷腥,這們這青菜也是葷了。」僧人說:小僧有句話兒,念與你聽:

  說葷腥,非豆腐,只為豆乃農辛苦。
  磨它精液去它渣,點化石膏與鹽鹵。
  矯揉成,有何補,看來變幻如丹母。
  不葷之葷說是腥,工人不潔名稱腐。

  僧人念罷,說道:「我小僧非是說你豆腐是葷,只因此物是農人辛苦出來,養人的五穀,誰叫你磨碎了它,用其精液,去其渣質,弄巧變,化成膏,分明機智做出,失了它本來面目。這也猶可,卻又把他立名為腐,腐字從肉,便有葷名,犯我僧戒。這也猶可,但恐工人造,或手足不潔,水漿不淨,入了酒肆肴饌之廚,沾了葷腥之氣,所以我小僧不吃,說有葷腥為此。」僧人正講,猛然一個道士從店屋中闖進來,把僧人當肩一蠅刷打下,說道:「為你犯了戒行,便叫人連豆腐也莫吃。哪裡知道吃酒不吃酒,總在一量;吃齋不吃齋,總出一心。不在心上講因果,卻在葷酒上用工夫,放著三個邪魔,不理服他,用法除他,卻與他詩雲酒曰,瑣瑣碎碎,叫他們弄神通,騙漁人的酒吃。」道士一頓狠狠言語,把個僧人說紅了臉,笑道:「師兄,原來是你。我豈不識妖魔,只為僧家存心方便,慢慢化他,不似你道法嚴肅,不容邪怪。」

  僧人說罷,那陶情三人酒也不吃,往店門外飛星就走。道士把蠅刷一揮,三個就如繩縛其手,膠黏其足,立在店外,只叫:「道真饒恕。」捕竊見了,忙向道士前作禮求告,說道:「小子被黿精所害,虧此三位救解小子,卻也不知三位是何來歷,只是有恩當報。到此店中,一杯也不曾吃,卻被長老講了半日閒話,如今又遇著師父,不知有甚緣故,把他三位禁住。」道士問道:「你是何人?甚麼黿精害你?」捕竊卻把前事備細說出。道士說:「擇術不精,是你之過。誰叫你做這營生,自取禍害。」捕竊說:「方才一則變黿在市,備知這魚蝦黿鱉遭網被賣的情苦;一則長老、師父勸化小子,已悔心別做營業了。」道士聽了,道:「既是你悔卻前非,另尋不傷生物的營業,我且以妖滅妖,先除了黿精,莫使它作怪害人。」乃向僧人說道:「師兄,你動輟與它慢慢講禮。小道如今且請你坐在捕漁父草屋之內,待小弟除了黿精,再與師兄處此三怪。」僧人只是合掌,說道:「好勸他罷,莫要惡剿。若惡剿,又露出我們筋骨來了。」當下把陶情三個,用法禁了,帶著他齊到捕竊草屋。

  只見老嫗哭哭啼啼,說道:「捕竊侄兒被妖怪害了。」在草屋內,訴一回,哭一回,道:「叫你聽把家母子話,你卻不信;叫你做別的生理,你卻不依。如今把性命被黿精吃了,不知是囫圇吞了,不知是細嚼慢嚥,不知是照我們市人陪飯食吃,或者是陪酒兒吃。吃你時,不知你可想著我姑娘老人家,我姑娘卻想著你。那腳面上瘡不消膏藥,必然不疼了「這媽媽子正數長道短,卻好捕竊同著僧道與陶情三個進入屋來。那屋小,容不得多人,道士卻叫僧人坐在捕竊屋內,他仍叫捕竊持了一根槍,叫陶情三個變了捉魚蝦的漁人,齊到海岸上叫駡道:「臭黿精,臭蝦怪,如何戰鬥我不過,叫小怪幫助,弄甚麼幻法,你變我,我變你,誘哄市人。如今有法師在此,你敢再出來成精麼?」

  卻說黿精與魚蝦小怪弄了這番手段,被陶情們打散,回到海沙,氣哼哼,悶懨懨,說道:「捕竊、漁人被我們弄巧,已將送他刀斧油鍋,不知何處來了三個凶漢救了他們。雖然未除了賊捕,卻也嚇得他不敢再來。」正說話,卻聽得海岸上吆喝,卻是捕竊同著幾個漁人。黿精大怒,乃提了大刀,帶著小怪,上得岸來。這黿精卻不看捕竊,乃看著陶情三個,笑將起來說道:

  那裡鑽來酒鬼,乜斜東倒西歪。破衣爛帽趿拉鞋,想是尋魚買賣。此處非同往日,漁人安敢前來。抽身改業算伊乖,遲了些兒莫怪。

  陶情見黿精說幾句藐他的話,他也把黿精瞅了兩瞅,說道:

  多大黿精作怪,本是龜鱉形骸。只好切酢換錢財,下酒將伊當菜。如何把吾輕覷,誇強海上沙涯。這些魚蝦小怪莫胡猜,稱早投降下拜。

  黿精聽得,舉起刀來,就要砍陶情,卻被捕竊持槍架住,說道:「黿精,我老捕已改了業,不來尋捉你們,只要你也安分守己,潛形水內,莫要驚我漁人。就是我們漁人,不過為資生,取你有餘的小魚蝦,換升合米糧度日,也不傷甚天理。」只見那魚蝦小怪皺著眉眼道:「你便說漁人取我們換米度日,你哪裡知道他得魚換酒,吃得醉醺醺,胡歌野叫,你便散悶怡情,怎知都是我們性命。他既不仁,我們無義。」乃一齊簇擁上前,把這陶情三個圍在中心。陶情三個卻也不慌不忙,拳打腳踢。雖然打去,怎奈聚來,一時間千千萬萬。那黿精得勢逞兇,捕竊哪裡敵得住,看看又要敗倒,此時卻得道士仗劍在手,也來抵敵。只見魚蝦小怪益多,道土連忙作法,把劍一指空中,念念有詞,那空中罩下一個大網,比海更闊,魚蝦見了飛走,直躲海底深水,忙把兵器亂撐。黿精見勢頭不好,只得鼓起精力來戰道士,被道士大網罩下。他卻把刀一割,將網割破,鑽將出來,也弄個手段,把嘴回陶情、捕竊啐了一口黏涎,頃刻他幾個都變成大黿,拿著大刀,倒來圍住道士。道士見了笑道:「這精怪倒也會弄手腳,我看你也只是這一件本事。」乃向東取了一口祖氣,望陶情們一吹,只見陶情們仍復舊去戰黿精。黿精見了卻把嘴向道士一口啐來,黏涎到處,連道士也變了黿精。陶情戰得眼花,捕竊鬥得神亂,齊把槍棒倒來敵道士。卻虧了那把劍有神通,隨變了一條金龍,霞光萬道,在那道士身邊擁護。莫道終日昏卻也有一時醒,看見眾人奔殺道士,他大叫:「莫要眼花看錯,那青鋒慧劍豪氣沖空,是我道師。」陶情們方才眼明,努力敵黿。黿精見勢力不濟,往海中一鑽,形蹤一時潛去。捕竊拿著一杆槍,東戳西戳,見沒有黿精,乃埋怨終日昏說:「都是你胡喊亂叫,把個黿精走了,如今弄得不死不活,怎生計較?」道士笑道:「你們莫埋怨,有我小道,不怕那黿精逃走。料此青鋒慧劍神通,定然除卻妖魔。」捕竊道:「師父,我在這海岸多年,深知這黿精手段,便是師父道術宏深,也只好收服它,卻是除滅不得。它的神通不小。」道士問道:「一個水獸妖魔,有甚大神通?」捕竊道:師父,你聽我說它的神通:

  說黿精,神通大,久曆春秋熬冬夏。
  血氣從來勇猛時,生長海中天不怕。
  圓頭陀,光乍乍,智能邁眾真不亞。
  縱然一戰失黿身,蓄力養精怎肯罷。
  師真若要收服它,坎離顛倒陰陽卦。

  捕竊說罷,道士笑道:「顛倒坎離是我仙家手段,這黿精走到哪裡去?我小道若把這海水清流到底,他怎能藏躲?」說罷,道士撚動先天訣,步起涉海罡,把青鋒劍望水內一攪,只聽」骨都「一聲,黿精依舊從波濤中出來,看著道士說道:「我老黿安安靜靜,原歸不擾之波,讓你那捕賊剽竊些小魚芒蝦度日。你這道士因何又來攪擾?想是與他這幾個打渾了水捉魚。」道士大喝一聲道:「誰來與你嗑牙打渾。想你倚海為生,妖魔作怪,傷害漁人,我仗法力,要剿滅了你邪氛,你說安安靜靜,原歸不擾之波,只怕你欲心不改,妖念複生,無限漁人被你吞嚼,送了性命。我仙家慈悲,定要驅除滅你。」黿精也不答話,舉起手中刀,照道士劈面斲來。道士把劍相迎,戰了百十餘合。黿精道:「道士,你莫說我是水獸,慣能水戰,我與你陸地較個手段。」乃騰空跳到沙涯深林僻處,拿著刀叫:「道士,你來這裡試試手段。」道士笑道:「你這妖精,離了窩巢,自然躲不過我的道法。」乃仗劍到林邊,兩個又戰了十餘合。黿精急了,把嘴一張,只見赤焰焰火光進出。陶情們正跟來助戰,見黿精口內噴火,卻也厲害。怎見得,但見:

  炎光焚嶺澤,烈焰燎昆侖。
  赤鼠通玄竅,彤雲結頂門。
  顛倒天河水,延燒虛穀神。
  騰騰三昧火,嚇殺敵黿人。

  捕竊見了,向道士道:「這妖怪神通果大,一個水獸如何噴出火來?」道士喝道:「莫要大驚小怪。這水中弄出煙來,是我的上門生意,熟路行頭。他會噴火,我卻也會傾潮。」把劍一揮,海水倒卷,但見:

  波濤翻白浪,洶湧倒黃河。
  善滅三焦火,能除五體痾。
  源流來不息,既濟得中和。
  任爾妖魔焰,昆侖衍派多。

  黿精見了笑道:「這道士也會弄水,任你滔天,越壯我勢力。」兩個又戰了十餘合,漸漸戰到荒沙野處。那僧人正在草屋中打坐,久等眾人不來,乃叫老嫗:「你到海岸看我同來的道士,怎樣除怪捉妖。」老嫗聽了,方出草屋幾步,只看見眾人圍住了一個癩頭黿,那黿呲嘴獠牙,噴火燒人。這道士仗劍噴水,混擾在一堆,慌忙走回,向僧說:「眾人都在海沙上,與黿精相爭哩。」僧人聽得,乃步出屋門,走近海沙,果見眾人與黿戰鬥,乃席地閉目,存一個靜定功夫。只見那黿精看看戰敗,四下裡望魚蝦小怪來救,哪裡有半個魚蝦!只看見海沙上,一座寶塔兒層層光焰。黿精把刀撇了,變一個水老鼠,一直奔到塔兒邊,尋個磚瓦縫兒,門楗眼兒,窗簷窟兒,思量要鑽入藏躲,尋了周圍一番,哪裡有個隙兒鑽得入去。正要又走,哪裡是個寶塔,原來是一隻白額老虎。這黿精要走,卻被僧人念了一聲梵語,黿精縮得手掌大,拜服在地。道士見了,仗劍要斲,僧人笑道:「師兄莫要傷它。」道士說道:「我不誅它形,只誅它那一陣火騰騰要害人的心。」僧人笑道:「師兄,你有水克它,只是水火交戰,便難服它。我僧家以靜定收它,故此不勞一力。」道士也笑道:「師兄先得我心同然。你不以靜定降它,我與它戰不勝,繼之弄神通道術,道術不能降,終也要借這水火煉它。今它既降服,發落它歸海安份守己,不許再弄妖氣驚害漁人。」說罷喝一聲:「業障,安分去罷!能安分自免人來害你。」黿精聽了而去。

  道土乃問道:「師父,我與你到何處去一行?自你離了林中,不曾問你出來何往。」僧人答道:「小弟一時出來,到個大講禪林隨喜。聞海潮庵高僧師徒行寓,講經說法,演化國度,善信百里奔聽,小弟因此也遠來走走。」道士說道:「我亦聞知高僧演化,想就是此庵,當與師兄同瞻仰勝會。」僧人聽說,便欲辭了捕竊而行。只見陶情說道:「二位師父要去赴會,我們三個也乞攜帶。催士忽然面色變了,說道:「我久知你三個深情,正要剿滅了黿精噴火,卻來吞嚼你們邪魔。因念你救人微勞,尚在猶豫,你要我帶你聽講經文,隨喜佛會,如何去得?那高僧豈肯容你?」僧人道:「這也無妨,只是你三個久蓄阻攔演化僧心,把這心腸息滅,仍求個度脫,方才帶得你去。」陶情聽了道:「便隨師父教旨。」捕竊聽了,也要同行,說道:「捉黿不成,得了性命,情願跟和尚師父出家去罷。」僧人笑道:「你一個捉活物為生計,如何出得家?」捕竊說:「小子如今改了生計也。」僧人道:「生計雖改,實善未見。」捕竊說:「我小子如今要隨師父出家,便是實心行善。」僧人道:「我這心腸卻也是悔改來的。只是善根為本,法器次之,盡汝三皈,遵吾八戒。」捕竊乃斂手問道:「師父,怎叫』善根『?」僧人答道:「真心實意原從見性中來。」捕竊又問道:「師父,怎叫』法器次之『?」僧人道:「中規合矩,脈脈不斷真傳。」捕竊不解其意,又問道:「師父,如何叫做』盡我三皈,遵你八戒『?」僧人道:「釋門有佛法僧三樣皈依,你能盡此,方做得和尚。世間有個五葷三厭,你能遵守不沾,方才完了八戒。」捕竊聽了道:「師父,你的門中有這許多瑣碎。我往常只見一個人,或是躲差傜,避罪名,欠官錢,少私債,沒個頭項生意或是孤苦伶仃,把頭髮剃光,手裡拿個梆子,頸項掛串數珠,身上穿件緇衣,頭頂戴個瓢帽,他哪裡曉得甚麼三皈!幾曾遵那八戒!走向人前,誰不叫他一聲長老?」僧人聽了笑道:「也還有一等變來的,但這是身根未淨,終有不堅之心,法器難傳,恐墮無名之獄。」捕竊聽了,也不明白,乃向道士說道:「小子隨師父做個徒弟罷。」道士笑道:「我這道門你越發做不得。」捕竊說:「如何越發做不得?」道士說:「我道門也有變化的,難造次做。你若要知難做,我有幾句詞話,說與你聽。」甚麼詞話,下回自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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