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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回 數珠子兩敵丸丹 舒鄉尊四知前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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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人家婦女有惡,罪在夫男。若是夫男有過,婦女也能救解,這禁希父子皆奸狡,卻有一個妻室賢惠。平日見禁希非法,苦口勸他。叵耐丈夫不聽,又戒叱二子,也不依願,他卻在家吃素念佛。這一日,正與古直婆子敘說:「你家當家的好,為人慈善,兒子也好。若似我的丈夫,卻也不顧個天理,只要奪人便宜。」古婆子道:「正是,外人也議論禁伯伯不是。」禁妻道:「議論還是好的,還有人罵說這變驢變馬的。」正說,只見村人來說,禁希變了驢子,被道人騎去。禁妻聽了,便往大路上趕來,卻好二子與眾人齊趕,他婦人家信實,便望著道人,叫聲:「佛爺爺,饒了丈夫罷。」一邊叫,一邊趕。那道人聽見婦人哀憐,其聲卻善,乃回頭一看,只見西邊來了一個和尚,一手扯住驢轡,口裡叫道:「師兄,事便是叫懲惡,只是於情太忍,於法太苛。不看僧面看佛面,饒了他罷。」那驢子被和尚扯住,眾人就趕上了。眾卻不看道人,但看那和尚: 光溜溜頭無一發,赤坦坦腹大半垂。 面輝輝有如滿月,貌堂堂像似阿彌。 這和尚拉扯著驢子,只叫:「饒了這業障罷。」道人哪裡肯依?但叫:「僧人,此處不是你慈悲的。」這禁希雖變了驢子,他口裡說不出,眼裡卻認得,心裡又明白,曉得是村間眾人、朋友妻子。訴冤不出,訴苦不能,兩眼落下淚來,一身也做不得主。他方才怕的是道人,怕他鞭敲捶痛;認的是和尚,聽他方便求饒。和尚再三叫:「道真,為何這等發怒?想是冒犯你罪重?出家人也該發個慈悲,恕他下愚無知之罪。」道人道:「他犯我,罪輕;不善,孽重。雖然觸了我不赦之條,卻也是他自作自受。」和尚聽了,乃扶著驢鞍道:「孽障,你尚有人心否?你尚記往日所為否?你尚認得你妻子否?」和尚問一件,驢子點一點頭。和尚歎道:「可憐,可憐。你既有人心,兩眼看著世法,只是說不出。真個是啞言眾生,當面見你妻子不能言,妻子又不知你心間事。這苦實痛,想你平日奸狡,遂了心意的快活,怎知有這等的苦惱?」道人聽著和尚嗟歎,笑道:「禪師,你只知他現世現報,還有妻子、朋友在面前看著他。若是作惡,入了輪轉六道,那時淒淒獨自,並無一個妻子、親朋曉得,這苦惱又向誰說?」和尚聽了這一句,便掩面悲慘,說道:「紅塵擾攘,不能必無瞞心昧己惡孽;地府幽冥,豈無輪回報應惡趣?只恐作孽者多,變畜者眾,動了仁人不忍,怎能夠世上人心,恪守綱常倫理,遵行大道光明,不入邪魔,都證菩提智慧?」和尚一面嗟歎,一面求饒。道人只是怒氣不解。和尚無計,只得把數珠子取一下顆,叫一聲:「變!」頃刻變了一粒舍利子,叫聲:「禁希快吞!」那驢子忙把那粒舍利吞下,忽然轉過原身,把鞍轡卸在地埃,依舊一個禁希在前。古直與眾人驚喜,妻子忙扯著禁希回去。這禁希如醉如癡,隨著眾人走去。只見道人笑了一聲道:「長老慈悲,固是你德;惡人犯我,其實難饒。你有神通,偏我沒有?」乃把葫蘆提在手中,取出一丸丹藥,叫一聲:「變!」卻變了一個黃巾力士,騰空而去。那禁希被妻子正扯著衣袖前行,只見空中一個黃巾力士來到眾人面前。但見: 手戴黃巾勇士飄,身穿錦甲束紅縧。 手中鐵索牢拴扣,單向禁希頸項拋。 卻說和尚見道人把丸丹藥變個力士,他把慧眼遙觀,就知此情。隨把數珠子又解下一顆,望空拋去。只見數珠子假變了個禁希,與那力士鎖去,拖到道人面前。道人見了笑道:「和尚苦苦要救他,明明是縱人之惡。你既發方便之心,何不度化他改惡從善,也不勞費我等道力。這如今便使盡了一百單八顆念頭,也敵不盡我這葫蘆內丹藥。」乃又取了一丸丹藥叫聲:「變!」卻變了一隻金錢豹,兇狠狠趕上禁希眾人。眾人見了惡豹如虎,大家慌懼逃躲,卻丟下禁希尚醉夢癡癡,被那豹一口銜將去,卻放在林中。道人走到林子內把拂塵一揮,只見禁希忽然變了一隻肥豬。眾人與妻子見豹又銜了禁希去,哭哀哀走出來尋,不知禁希又變了一隻豬。卻是一村戶人家叫屠戶宰殺的,掙脫刀杖,跑到林子裡來,卻被道人的豹嚇得遠逃。村人不知,見了禁希這變的豬,便索去要殺,禁希此時更苦,真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乃自想道:「平日只見屠戶宰豬,縛在案上,兇狠狠白刀手中拿,氣喘喘赤血孔內淌。徒有驚鄰喊殺之聲,哪裡動人憐憫之意。」禁希正在那案上,聽那屠戶口叫「燒湯」,舉眼不見妻子,說又說不出,兩眼落淚,一心正苦。忽然見一個和尚走近前來,叫聲:「善人,莫要動手,錯殺了人家豬。這豬是禁家養的。你們的豬,被豹嚇走在前林內。」屠戶聽了,看那豬果然不是,乃放下案子。 只見那遠遠林內,果有一豬藏躲,屠戶去捉宰豬。和尚乃叫禁希妻子近前認家主。數珠子一顆,就變做了一粒舍利,叫聲:「禁希快吞!」禁希忙吞下肚,依舊複了原身,扯著妻子,哭哭啼啼。和尚方才開口說道:「作惡使心,反累己身。你知了麼?」只這一句,如湯點雪,那禁希雙膝跪地道:「小子知了。只是知卻前邊行過的惡,卻不知後邊這些冤愆事。」和尚道:「你若知了,速改前邊凡有所行,思此後事。」禁希如夢方醒,正與和尚講話,那妻子眾人也都合掌禮拜和尚,叫請師父寒家獻齋。和尚辭道:「我豈圖你齋吃的?只要你眾善信行些善事。」正才講說,只見道人走近前來,看著和尚說道:「好和尚,我道人作惡人,你卻做好人。」 眾人見了道人,怕他又行變驢法,也只得跪著說道:「我等再不敢為惡了。」和尚乃向道人說道:「師兄懲惡,小僧已知聖意。只是太苛過刻。」道人笑道:「師兄,你有所不知,此人在店肆中,我小道聽他與那位道者講的,都是心腹事。那位古道者,句句善話,這禁老者,句句惡語。所謂一句惡言,折盡平生之福,句句不善,便當輪回幾劫惡道。方才只因師兄到此,多是憐他妻善。更且日相共飲的古直善人,我故顯示懲創他惡,叫他兩劫惡因,變化畜類,一旦曆過,他如速改前非,猶存人道,如再不悟,難複人身。」禁希與妻子只是磕頭。那道人說罷,看看古直道:「人去留名。我今不說,你怎得知?」把拂塵一揮,騰空而去,飄下一紙簡帖兒來。眾人拾起看念,卻是五言四句,說道: 吾名賽新園,曾達仙家路。 殷懃在世間,懲惡將迷度。 眾人拾將起來,念了一遍,遞與和尚。和尚笑道:「我已久知他來歷,但欲彼此成就開度功德,故此不言。你等卻也不知我的來歷。我在百里之遙海潮庵住,今有祖師師徒在吾庵間,願行演化本國。為此出來化齋,供什常住,聽得禁家女善信一句彌陀,就知根因,必是善人動念,故此來救你。看那松林樹下,道人又來了。」眾人方才舉目觀看,和尚忽然不見。眾人驚喜稱讚而去。 這禁希回到家中,整備素齋香燭,請了親鄰,洗心吃齋念佛,備了些盤費,找到海潮庵來。卻遇著朔望之日,地方眾善信在庵中參謁祖師。這禁希望見祖師跏趺坐在蒲團之上,眾人跪拜於前,他也合掌拜跪,口中念佛。眾善信紛紛求祖師開度。祖師半句也不答,只看著禁希道了一句,說道:「汝若悔了前修,那道人又來拿你去變。」嚇得禁希只是磕頭,答應再不敢。禁希拜了起身,方才去拜禮聖像,走看兩廡,只見第十一尊阿羅尊者,趺坐執著數珠兒,宛似救自己的僧人模樣。他見了滿心歡喜,只是跪在地下磕頭。卻好副師見了道:「善信,你如何只在這位菩薩聖前磕頭?」那禁希也不答,連連磕了無數。副師道:「磕頭也不中用,趁早把菩薩的數珠子添補足了。」禁希聽了副師這一句,便忙起看菩薩手內數珠,卻散了線頭,少了兩顆。他便問副師:「這菩薩的數珠兒哪裡有?弟子情願買兩顆補上。」副師道:「在善信心上。」禁希笑道:「如何在我心上?」副師道:「若不在你心上,如何得複人身?」禁希聽得,自己忖道:「這聖僧果然通靈,說的話蹺蹊古怪,俱不是那世上凡僧、混帳和尚,講前人的糟粕,說沒對證的空言。他句句都在我身上發明,可見行善也瞞不過他,作惡也欺不得他。」按下禁希為惡之心一旦豁然明白,歸家改行修善不提。 後人有說善惡報應不差,世若不信,只看世間。一般是五行生來,一個人有貧窮、富貴之同,疲癃、喑啞之各別。那富的,口腴粱肉,身著綾羅;貴的,烏紗冠頂,金帶垂腰;窮的身無完衣,貧的家無半粟。還有一等殘疾,可憐他目從胎瞽,哪知世上青、紅、藍、白?耳自幼聾,不辨聲音話語。更有喑啞的,說不出心間情苦這種根因。因成七言四句,說道: 五行都是一般具,富貴貧窮各自遇。 要知今世這根因,總是前生善惡趣。 話說禁希生平作為不善,以致道人懲戒。卻得其妻修善,叫了一聲「佛爺爺」,他這至誠感動菩薩,便得神僧救解。』這十一位尊者顯化,默助度脫陰功,卻又試副師道行,乃于副師入定,忽然顯一神通。在那正殿上,端然趺坐,叫一個焚香侍者喚了副師到面前,說道:「道副弟子,還了我兩顆數珠子來。此非數珠,乃人舍利。」道副答道:「尊者自行方便,開度下愚,用去數珠,非乾弟子之過。」尊者道:「彼已舉意,問何處可買補碼,汝卻指說在心,他無處覓心,便未曾補。禁希既去,此珠當為汝還。」道副答道:「容弟子覓補。」尊者笑道:「珠可補,舍利難得。」道副道:「人各有舍利,弟子當自補也。」尊者笑道:「吾以慈悲度世,雖盡舍一百單八之珠,不求人補,但只願人知今世之受,乃前生之因,不昧了今生之作,以明後世之受。」道副聽了,說道:「即如尊者之言,弟子正欲人知。無奈知道的少,這前生作過,後世湮迷。哀此湮迷,他怎知覺?」尊者乃令侍者捧了一函,付副師道:「此函乃智慧寶卷,汝若欲知人前後之因,當於靜定之余,默然以會。」副師道:「師弟總持,聞有仙官授以冊籍,莫非即是此卷?尊者道:「彼乃誅心之冊,懲戒見在者,此卷乃過去錄。尚有未來錄,容當查付汝道育師弟。總是注人三世善惡根因,汝等合當信受。」說罷,副師出靜,天已黎明,沐浴上殿,參禮聖像,稽首阿羅聖前。 早有善信眾等到來,這眾人紛紛講說圓陀村有變驢的怪事,被和尚救解。也有信的,口念彌陀,說道:「眼見的地獄。」也有不信的,說道:「一個活人如何青天白日變驢子?」一個說道:「聞知罵了道人,想是道人作的障眼法。」一個說道:「聞知他妻行善,感動神僧救解。」只見舒氏鄉尊同著幾個朋友也在座中說道:「此事當信,卻也可畏。常想這畜牲道,前世豈無個根因?便是你我在座的,卻也不等,豈五個前生今世的果報?我老夫從善,也知是五世人為,今世叨冒這一步,卻也不易來的。」眾人聽了驚異起來,便求鄉尊講說。鄉尊道:「說便說了,只恐這道理不可漏泄。」道副聽了,便說道:「老鄉尊果然是五世為人,修積善果而來,小僧已知。卻不知鄉尊記的可切?但說無礙,小僧還有個後世報與鄉尊。」舒氏老聽見許他個後世根因,便欣然說出,說道: 一世為人是獵戶,只因家世傳門路。 鷂鷹捉的是飛禽,韓盧搏的是蹇兔。 一朝趕得兩雉雞,雌雄兩個相哀護。 我因歎此羽毛蟲,棄了這獵尋別務。 「我想生前做獵戶,終日傷害生靈,也只度得日子,沒來由自己當殺生這罪,尋了錢鈔,養活別人,乃棄了祖業門戶去擔柴為生。天賜山中得了些橫財,遂成了家業。有子有孫,老得其終。」又道: 二世為人是客商,販梨販蒜販生薑。 東處買薑三五擔,西鄉買蒜幾舡艙。 只因薑蒜分葷素,我恐持齋被破傷。 嗣後改卻葷生意,經營百倍利家昌。 「那時只因動了個葷素不可同艙,恐賣與吃齋的破了他戒。冥間說我這一點善心,就查個官貴之家,與我脫胎換骨。卻遇著一個查勘的司主,說我前世伐柴拾了橫財,不曾還人,傷了這些天理,便脫生了個官貴之家,只做了個清高才子。」又道: 三世為人是才子,青燈翠幕攻書史。 不逞富貴恃才華,守份功名惜行止。 盡卻人倫和六親,謙讓不僭鄉鄰齒。 五男二女極賢良,九十三春方已矣。 「雖然生於富貴之家,未得申了才子之志,冥司說我固無罪孽,卻無功德。忽然一個聖僧到來,與冥司說個方便。我那時心裡驚疑說:『何處長老,曾無相識,來講甚方便?『聽那長老說道:『可憐這才子,志念未伸,空抱著豪邁之氣。況且賢良方正,與他轉個威風赫耀的人中去做罷。』乃承他方便,他說我生前到僧寺尊敬三寶,故此方便。冥司聽信,遂將我四世為人。」 四世為人生世冑,閥閱簪纓傳世舊。 壯年臯比坐擁金,一呼百諾隨吾後。 果然八面有威風,但我存心多仁厚。 戈戟雖陳不殺人,到處安民全老幼。 「只因這點兒心腸,那時到處稱我為仁將。功勒廟堂,名垂竹帛,老終正寢。因此尚記得這五世。」卻是何說,下回自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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